战争与和平 第五章

当天晚上,骑兵连军官在杰尼索夫住所进行了一场热烈的谈话。

“我对您说,尼古拉,您得向团长道歉。”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胡子浓密、阔脸上满是皱纹的骑兵大尉对激动得面红耳赤的尼古拉说。

这位骑兵大尉姓吉尔斯顿,两次因与人决斗而降级当兵,两次都恢复了原职。

“不管谁说我撒谎,我都不答应!”尼古拉嚷道,“他说我撒谎,我说他撒谎。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可以派我天天值班,可以拘捕我,但不能强迫我道歉。如果他身为团长,觉得满足我的要求55有损他的名誉,那么……”

“等一下,老弟。您听我说,”骑兵大尉镇定地捋捋长胡子,声音低沉地说,“您就当着军官们的面对团长说,是一个军官偷了……”

“当着其他军官的面说这件事,我并没有错。也许不该当着他们的面说,可我不是外交家。我参加骠骑兵,原以为这里不用耍手腕,可他竟说我撒谎……因此他得赔偿我的名誉……”

“这一切都很好,谁也不会说您是胆小鬼,问题不在这里。您问问杰尼索夫,一个士官生要团长赔偿名誉,这像话吗?”

杰尼索夫咬咬胡子,板着脸听他们谈话,显然不想加入。对于骑兵大尉提出的问题,他否定地摇摇头。

“您当着军官们的面对团长讲这种丑事,”骑兵大尉继续说,“波格丹内奇(他直呼团长的名字)就制止您。”

“不是制止我,是说我撒谎。”

“是啊,您对他说了些蠢话,您得向他道歉。”

“绝对办不到!”尼古拉嚷道。

“我没想到您会这样,”骑兵大尉板着面孔厉声说,“您不愿道歉,可是老弟,您不仅对不起他,而且对不起全团,对不起我们大家。本来嘛,您应该想一想,同大家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办,可是您不,您当着军官们的面把事都抖了出来。现在叫团长怎么办?把那个军官送交法庭审判,玷污全团的名誉吗?为了一个无赖而让全团丢脸吗?您认为应该这样做吗?可我们认为不应该这样做。波格丹内奇说您撒谎,他做得对。这事挺不痛快,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老弟,是您自己找的呀!现在大家想了结这件事,可您自尊心太强,不肯道歉,还把事情都抖了出来。叫您值班,您感到委屈;要您向一位正直的老军官道歉,您又不肯!不管波格丹内奇怎么样,他毕竟是个正直勇敢的老上校,可是玷污全团的名誉,您就无所谓!”骑兵大尉的声音开始发抖,“老弟,您来到团里还没几天;您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会调到别处去当副官;要是人家说‘保罗格勒团里有贼!’您不在乎,可我们在乎。是不是,杰尼索夫?我们在乎,是吗?”

杰尼索夫一直不作声,身体一动不动,只偶尔用乌黑发亮的眼睛瞧瞧尼古拉。

“您要顾全您的面子,不肯道歉,”骑兵大尉继续说,“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在团里成长的,说不定将来还会死在团里,我们重视团的名誉。这一层波格丹内奇是知道的。哦,我们可重视了,老弟!您这样不好,不好!不管您是不是生气,我可要说实话。这样不好!”

骑兵大尉站起来,转过脸去不看尼古拉。

“说得对,对极了!”杰尼索夫跳起来嚷道,“怎么样,尼古拉,你说!”

尼古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瞧瞧这个军官,一会儿望望那个军官。

“不,诸位,不……你们别以为……我完全明白,你们可不要把我想成这样……我……对我来说……我重视团的名誉……什么?我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对我来说团旗的名誉……但不论怎么说,确实是我错了!……”尼古拉眼睛里含着泪水,“我错了,完全错了!……哦,你们还要怎么样?……”

“哦,这就对了,伯爵!”骑兵大尉转过身来,用手拍拍尼古拉的肩膀,叫道。

“我对你说嘛,”杰尼索夫叫道,“他是个好小子。”

“这样就好了,伯爵,”骑兵大尉反复说,仿佛因为他认了错,就称呼他的封号,“那您就去道歉一下,阁下,去吧。”

“诸位,我一切都可以照办,谁也听不见我的话,”尼古拉用恳求的语气说,“但我不能道歉,真的,不论怎么说,我不能!我怎么能像孩子那样讨饶呢?”

杰尼索夫笑起来。

“这样对您更糟。波格丹内奇爱记仇,您这样固执会吃苦的。”吉尔斯顿说。

“说真的,我并不固执!我没法向您说明我的心情,没法……”

“那就随您的便,”骑兵大尉说,“那死鬼躲到哪儿去了?”他问杰尼索夫。

“他说他有病,那么明天就开除他。”杰尼索夫说。

“只能说是他有病,不然就无法解释。”骑兵大尉说。

“不管他有病没病,他可别让我碰见,我要毙了他!”杰尼索夫恶狠狠地叫道。

热尔科夫走进屋里。

“你怎么啦?”军官们问热尔科夫。

“要打仗了,诸位。马克率领他的全部军队投降了。”

“胡说!”

“我亲眼看见他了。”

“怎么?你看见马克还活着吗?有手有脚吗?”

“打仗!打仗!他带来这消息,给他一瓶酒喝。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为了马克那个鬼东西,又把我派到团里来了。奥国将军控告了我。我向他祝贺马克驾临……你怎么了,尼古拉,怎么像澡堂子里出来一样?”

“哦,老兄,这样的局面我们这里已有两天了。”

团副官走进来,证实了热尔科夫的消息。已下令明天进攻。

“打仗了,诸位!”

“哦,谢天谢地,我们可待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