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个性的人 第五六章 平行行动各委员会的繁忙工作;克拉丽瑟致函伯爵阁下并 建议尼采年

在这段时间里乌尔里希必须每周拜访伯爵阁下两至三次。那儿为他准备好了一间高而细长、作为办公室很惹人喜欢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暗色的画,画上有深沉闪亮着的红色、蓝色和黄色斑点,上面画着一些骑兵,他们把长矛刺进别的落马骑兵的两肋;对面墙上是一位孤零零的贵妇,她的两肋受到一件绣金紧身胸衣的严密保护。看不出人们为什么把她孤伶伶放逐到这道墙上,因为她显然曾经是莱恩斯多夫家庭的一个成员,她那张年轻的扑粉的脸看上去和伯爵的相似得犹如干巴巴的雪地上的一个脚印类似潮湿黏土地上的一个脚印。顺带说及,乌尔里希很少有机会端详莱恩斯多夫伯爵的脸。平行行动自最近那次会议以来便频频展开对外活动,以致伯爵阁下竟再也无暇静心思考重大问题,而是不得不以审阅呈文、接待来客、进行会晤和乘车出行来度过自己的时间。就这样,他已经和总理交谈过一次,会晤过一次大主教,到皇家办公厅去会谈过一次,并且还在上院与上层贵族和资产阶级显贵进行了几次接触。乌尔里希未曾受邀参加这些讨论,只知道各方人士均估计会遭到对立面的强烈的政治反抗,所以所有这些部门都声称,他们越少在其中抛头露脸,便能越有力地支持平行行动,所以他们暂时只派观察员参加各委员会。

令人欣喜的是,这些委员会的工作正一周一周地取得大的进展。它们已经如同在成立大会上所决定的那样从宗教、教育、商务、农业等等角度把世事进行了分类,每一个委员会里已经有了一个相关各部的代表,所有委员会已经开始致力于各自的任务,每一个委员会与所有别的委员会协同步调等待着职责范围内所属的各团体和民间组织的代表,以便听取他们的愿望、建议和请求并将其转达给总委员会。人们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国家“最主要的”道德力量有序和集中地流向总委员会,并且已经满意地看到这种书信来往正在增长。不久之后,各委员会发给总委员会的函件就可以援引别的已经给总委员会发去过的函件了,并且开始以一句一次比一次变得更重要的句子打头:“分别查找这个位数的数字某某某某号和某某号……”接下去又是一个数字,所有这些数字随着函件的增多而变大。这已经具有某种健康增长的特性,而且各公使馆也以半官方途径报告奥地利爱国主义的力量显示给外国留下的印象;外国使节已经在小心翼翼寻找机会探听情况;变得留神起来了的下议院议员们探询意图;私人的活动力在一些商号的询问中初露端倪,这些商号冒昧地提出建议,或者请求为他们的公司与爱国主义相结合提供有力依据。一个机构已经存在,而由于它已经存在,它就必须工作,又由于它工作,它便开始跑动起来;如果一辆汽车在一片广阔的田野上开始跑动起来,哪怕没有人在驾驶它,它也会跑完某一段路,甚至是一段给人印象很深刻的、特殊的路。

一股强大的推进力就这样产生了,莱恩斯多夫伯爵分明感觉到了这股推进力。他戴上他那副夹鼻眼镜,极其认真地把所有来信从头读到尾。这不再是起初事情还没上轨道时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的热情的陌生人的建议和愿望,而且即使这些呈文或询问来自百姓中间,它们也是由阿尔卑斯人合作社理事会签了字的,是由自由意志者联盟、处女联合会、工商业联合会、社交联盟、市民俱乐部以及其他那类小团体签了字的,那些小团体是个人主义向集体主义过渡的前导,一如一阵旋风卷起一小堆垃圾。即使伯爵阁下并不同意向他提出的全部要求,他还是基本上确认这是一大进步。他取下夹鼻眼镜,把来信送还给部员或移交给他的秘书,并满意地点点头,没说一句话;他觉得平行行动正在一条好的、有条理的道路上,会找到真正的道路的。

接过信的部员照例把它放在另一摞信件上,而如果最后一封信放在上面,他便会揣度伯爵阁下的眼神。随后他就会说出伯爵阁下想说的话:“这一切好极了,但是只要我们对我们的中心目标还不知道任何原则性的意见,便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但是这是部员读每一封在这之前已送到的信件时从伯爵阁下的眼神里所揣度出来的意思,而这也就完全成为他自己的意见,他手里握着一支镶金小铅笔,他已经用它在每一封来信的结尾写上“Ass.”这句有魔力的套语。在卡卡尼各公务机关里正在使用的“Ass.”实际上是“Asserviert”,大致相当于德语的“留待以后解决”,是谨慎从事和不急不躁的榜样。譬如被留待以后解决的有小公务员要特殊产妇补助的请求,这个请求一直拖到孩子长大成人并有了独立工作能力时才得以解决,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也许只有到那时才能完成这方面的立法手续,而上司们心地慈善不愿意在这之前先拒绝这个请求;但是被留待以后解决的也有有影响的人物或行政机构的申请,人们不可以用拒绝来得罪人,虽然他们知道,另一个有影响的机构反对这些申请,而原则上凡是第一次向一个机构提出的申请都得留待有了类似情况的先例后才能得以解决。

但是取笑各机构的这种习惯,这就是完全错误的了,因为在这些办公室以外还有更多的事被留待以后解决。如果考虑到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一个句子,一个有时产生出那酷似一头长翅膀公牛的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进步速度的句子,被完全删去或被完全写完,那么在国王们的登基誓言里还一直有与土耳其人或异教徒交战的诺言,这简直就没什么意义了。各机构这样做起码是会丢失一些东西的,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会丢失。所以留待以后解决是我们生命大厦的基本套语之一。但是如果伯爵阁下觉得什么事特别紧急,那么他就必须选择另一个办法。他会派人先把这倡议送呈宫廷,送呈他的朋友施塔尔堡伯爵,询问人们是否如他所以为的那样会认为这倡议是“暂时明确的”。一些时候以后总会有这样的答复反馈回来:目前还不能转达这方面的最高意志,可取的做法似乎还是先让公众舆论自己形成,并按公众舆论对该建议的接受情况以及其他应有的必要条件留待以后予以考虑。围绕着这倡议生成的一套卷宗就这样送达部里的有关科室并从那里又返回来并加上这样的附注:本科室认为自己无权对此单独作出决定。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莱恩斯多夫伯爵便会预先记上一笔,以便在总委员会的下一次会议上提议成立一个内部的分委员会来研究这件事。

只有在送来一份既没有一个协会理事会也没有一个国家承认的宗教、学术或艺术团体签名的文件时,他才毅然采取果断措施。这几天,克拉丽瑟就寄来了一封这样的信,她在信中引证乌尔里希并建议举行一个奥地利的尼采年,还建议人们必须同时为杀害女人的凶犯莫斯布鲁格尔做点什么事;说是作为女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提这个建议,此外也由于这意味深长的一致:尼采曾患有精神病,莫斯布鲁格尔也这样。当莱恩斯多夫伯爵把此信拿给乌尔里希看时,乌尔里希当即从那特有的不成熟的、但充斥着粗体字和加重线的行文上认出了这封信,他几乎不能用一句玩笑话来掩饰自己的恼怒。然而莱恩斯多夫伯爵,当他以为觉察到了乌尔里希的困窘时,却严肃而和蔼地说:“这并非无足轻重。这是,我想说,这热情而有力;但是可惜我们必须将所有这类个人建议搁置起来,否则我们就达不到目标。既然您似乎认识这位写信的女士,也许就由您把这封信交给您的表妹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