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她们的鞋子在来回打转

铃声响了。

一些穿着浅蓝色、白色、粉红色连衣裙的银光闪闪像天使的女人,从接待室步入大厅;她们的眼睛、扇子、绸缎,使得周围充满紫罗兰的、草铃兰的、百合花的和晚香玉的美好气味;她们稍稍扑了点香粉的洁白如大理石的可爱肩膀,一两个小时后将燃起红晕并为汗珠所覆盖;而现在,在跳舞之前,这些脸蛋、肩膀和裸露纤细的双手,看上去比平常还要苍白和瘦弱;当这些天使般的女人组成沙沙响的和五彩缤纷的一圈圈薄纱时,她们通过瞳孔像星火般显露出美妙之处的端庄持重,就更突出了;她们把扇子合上又打开,产生出丝丝轻风;她们的鞋子在来回打转。

铃声响了。

一些胸部结实的天才,身穿绷得紧紧的燕尾服、制服和骠骑兵披肩——一些哲学家、骠骑兵、中学生以及如此这般的人物——留小胡子的和不留小胡子的,没有胡子的——所有的人,都精神饱满地从接待室步入大厅,给周围带来某种可靠的欢乐和庄重。他们径直进入眼睛闪闪发亮的圈子,小姐们觉得他们个个都温柔。你听啊——那边、这里——绒毛般轻巧的扇子已经开始在拍打一位留小胡子的天才的胸部了,它恰似蝴蝶的翅膀信任地落在那肩膀上,那位胸部结实的骠骑兵便谨慎地开始同小姐互相打起轻浮的暗号来,就如同我们低头面对偶尔停到我们手指头上轻盈的螟蛾一样小心谨慎。一个稍稍泛起点红晕的侧面像,如此鲜明地突出在犹如一轮少见的初升旭日的骠骑兵服装金光灿灿的背景上;不要命地旋转的华尔兹舞曲,很快把无辜的天使稍稍泛起红晕的侧面像变成了炽烈燃烧的恶魔的侧面像。

楚卡托夫家举办的,老实说,不是舞会——充其量不过是一次成年人也愿意参加的儿童晚会罢了;不错,传说有些化装戴假面具的人将去参加;他们将参加,应该说,使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感到吃惊。不管怎么说,圣诞节还没有到,但看来这是可悲的丈夫的传统,为了跳舞和让孩子们笑,他决心不管所有的老皇历。在这以前,人们管她的留两把银色络腮胡子的可爱丈夫叫柯科(9)。在这个喜欢跳舞的家里,他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言而喻是一家之长及一个十八岁和一个十五岁的两个长得不错的姑娘的父亲。

这两位浅色头发的可爱女性,穿着薄纱连衣裙和白色的鞋子。从十点开始,她们就对父亲,对女管家,对女仆,甚至……对到家里来做客的尊敬的长得像乳齿象一样魁伟的地方自治局活动家(柯科的亲戚)挥动羽毛扇子了。期待已久的铃声终于响了,照得通亮的大厅的门敞开了;紧绷着燕尾服、使人想起黑高脚鸟的弹钢琴者搓着双手,差点儿没有碰倒正走过的侍者(开舞会时请到精光锃亮的屋里来的);侍者的手上叮当响起来,一块硬纸板在抖动,硬纸板上放满各种奏科季里昂舞曲时做游戏用的叮当响的小玩物(10):小勋章,小佩带和小铃铛。谦恭的弹钢琴者摊开乐谱,打开并放好琴盖,小心地吹干净键盘上的尘埃,并毫无目的地用自己的双脚踩在踏板上,那模样使人想起蒸汽火车司机火车出发前试试检验蒸汽锅炉。相信机器完好无损后,谦恭的弹钢琴者便撩起燕尾服的后襟,在一条矮凳上坐下来,身子往前倾,把手指放在键盘上,瞬息的沉静之后,一声雷鸣般的和弦震动了四墙:就像下令出发远征的一声鼓号响了。

在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中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楚卡托夫得意扬扬,不断捋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秃顶闪闪发亮,下巴修得平平整整,他灵活地转来转去,从这一堆人跑到那一堆人,向一位穿浅蓝色服装的少年开没有恶意的玩笑,用两个手指去捅一个肩膀宽厚和留小胡子的人,凑到一个体面点的人耳根说:“怎么,让大家高兴高兴,有人告诉我,好像我一辈子是在跳舞中度过的;可这无害的爱好使我在当年没有犯青年人常犯的过失:酒啦,女人啦,纸牌啦。”在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中间,地方自治局活动家也得意扬扬,他似乎觉得无聊,老是咬自己的大胡子,笨拙地跺着脚,独自一个人无事可干,便在一对一对的人当间穿来穿去,时不时地踩着太太们拖到地面的长后襟,后来便进自己的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