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亲爱的德里维克呼唤我

经过机关的阶梯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一只手扶在冰冰凉的大理石栏杆上,脚尖被地毯绊住——差点儿摔了一跤。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因此很自然,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先入之见)停在了大臣的巨幅照片上,大臣始终用阴郁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拉过门铃,便有一股寒气袭来:机关里供暖不好。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觉得这个洁白的房间像一片平原。

他害怕开阔的空间。

他对开阔的空间,比对曲线、断线和角体更害怕;乡下的风景简直使他恐惧:那里,在冰天雪地和森林的冠状棱形线上,暴风雪常常刮得空气来回流动;由于偶然的一时糊涂,在那里他差点儿给冻僵。

那是在五十年前。

在这孤零零一个人被冻僵的时刻,仿佛有人把冰凉的手指残忍地插到他胸口,残忍地触摸他的心脏,这只冰手引导着他。随着这只冰手,他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眼前具有的依旧是那个决定命运的不可思议的空间;那里,从那里——一只冰手在召唤,一种无限的东西在飞奔:俄罗斯帝国。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在城市的大墙外面待了很多年,他全身心地憎恶孤寂边远的县城、乡村小屋及歇在稻草人上的乌鸦。只有一次,他鼓起勇气乘坐特别快车,带着特殊使命,从彼得堡出发到东京去。

关于自己在东京的情况,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对谁也没有说过。

是啊——因为大臣的照片……他多次对大臣说过:

“俄罗斯——是狼群在上面跑来跑去数百年的冰天雪地……”

大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抚摸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同时用柔和的和满心亲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叹口气。大臣把整整一批可控制的机构看成是痛苦的、要作出牺牲的和折磨自己的十字架,他准备完成使命后就退休……

但是,他死了。

他现在已经安息在棺材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现在——完全是一个人;他的后面——岁月已逝向无限;前面——一只冰手揭开了——无限。

迎面在飞奔的,是无限。

俄罗斯,俄罗斯!看到了——你,他看到了你!

这是你用风、雪、雨、结起的薄冰和暴风雪在大吼——是你用千百万活生生祈求的声音在大吼!参政员在这一瞬间觉得,仿佛空地里一具孤零零隆起的棺材上有个声音在呼唤他;那边——一个孤零零的十字架没有摇晃;长明灯面对卷着雪的旋风没有眨眼;只有几头饿狼在风中哀号,准备回窝。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政员身上那种对开阔空间的害怕无疑是发展了。

病情加重了:从那个悲剧性的死亡之日起,不错,亡友的形象夜间常来拜访他,在漫漫长夜里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抚摸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同时用柔和的目光看看他,因为亡友的形象在意识里现在常常同这样的诗句结合在一起:

他去世了——并丢下了俄罗斯,

是他把俄罗斯提高……(25)

当他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穿过大厅时,他的意识中出现了这几行诗。

在上引的诗句之后,浮现出一首诗的一节:

还仿佛证得,轮到了我,

亲爱的德里维格在呼唤我,

他是我活泼少年时的同窗,

他是我忧郁少年时的伙伴,

是青年们歌唱、欢宴

和纯洁思考的挚友,

一个永远离开我们的天才,

他进入了祖国英灵的行列。(26)

源源浮现的诗句愤怒地中断了:

于是大地上又乌云密集,

还有飓风……(27)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想起这几行诗,就变得特别冷淡,他向求见者跑过去,特别明确地伸出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