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也参加了舞会?”
“对,他也参加了……”
“同您爸爸谈了话……”
“正是,还提到了您……”
“后来在小胡同里碰面了?……”“还带我到了一家小餐馆里。”
“还通报了姓名?……”
“叫莫尔科温……”
“胡言乱语!”
……
当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停止观看飘扬的树叶,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的时候,他才明白,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总抢先跑在前头,甚至活跃得反常地嘟嘟哝哝说个没完。他做手势;张着的嘴巴的一侧令人不愉快地往下拉得低低的,使人想起未能同鳞甲类动物的敏捷灵活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的古代悲剧的假面具:他看上去像个脸色呆板而又坐立不安的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只是偶尔发表一些意见:
“同时他还讲到保安部门?”
“还拿保安部门恐吓……”
“认定这种恐吓符合党的计划并得到党的支持?……”
“是啊,支持……”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有些生气地肯定说,并满脸通红地试图探询:
“我好像记得,当时您自己曾经谈到过党的偏见!……”
“我说了什么了?”杜德金也突然涨红了脸,严厉地愤愤说。
“好像记得您说过,您效力的党的上层不赞成党的基层的偏见……”
“胡说八道!”这时,杜德金的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因为激动,越来越加快了脚步。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同样也怀着一线微弱的希望抓住他的双手,并不自然得像个中学生回答问题时那样微笑着。他终于又找到了一分钟的时间,继续滔滔不绝地讲到这一夜的事件:舞会,假面具,在大厅里来回跑,坐在黑黝黝小屋的台阶上,门下空隙,纸条,最后还有——下等小酒馆。
这是真正的梦呓。
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把一切都搅乱了,他们都早已失去理智,除了那义无反顾地杀害,在现实生活中什么都不存在。
……
黑黝黝密集的人群,从马路上迎着他们滚滚而来;无数的脑袋,像波涛般在汹涌,从马路上迎着他们滚滚而来;上过漆一样发亮的高筒大礼帽,像轮船的烟囱,升起在波涛上;马路上的泡沫溅到他们脸上,那是鸵鸟的羽毛;不停地转动着的帽圈像煎饼的制帽,还有的帽圈是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
无数的鼻子浮游而过:鹰钩鼻和公鸡鼻,鸭嘴鼻,鸡嘴鼻,以及等等,等等;有向旁边歪的鼻子,也有完全不歪的鼻子;鼻子的颜色有淡绿的,绿的,苍白的,白的和红的。
所有这些,都从马路上迎着他们滚滚而来。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恳求着,勉强跟上杜德金,他好像害怕把自己的发现概括成一个基本的问题,认为可怕的纸条的作者不可能是带着党的指示的人,这是他此刻的主要想法:一个具有极大的重要性的想法——就其实际后果而言;这个想法现在卡在他的脑袋里(他们的角色发生了变化,现在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而不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狠狠地把围上他们的脑袋推开)。
“这样,就是说,您认为——这样,就是说:在这一切方面都有错?”
对自己的想法采取这种谨慎态度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有许多蚂蚁在爬行,他想,他被恐惧压倒了。
“您是指纸条吗?”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抬起眼睛,并不再阴忧地去观察那大堆流动着的人群:圆顶礼帽,脑袋和小胡子。
“自然说声错了是不够的……不是错误,而是卑鄙的欺骗行为在这里干预一切;彻底的无理智——带着自觉的目的;肆意破坏互相有密切联系的人之间的关系,把关系搅乱;通过党的混乱葬送党的行动。”
“您帮帮我吧……”
“这是不能允许的嘲弄,”杜德金打断他说,“进行干预——靠的是造谣惑众。”
“我求您了,给我出点主意……”
“背叛已渗入一切,这里孕育着某种可怕的、不祥的……”
“我不知道……我被搅浑了……我……一夜都没有睡……”
“而且所有这一切——是迷惑人的把戏。”
这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出于一般的同情,向阿勃列乌霍夫伸出一只手,这时他注意到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比他要矮小得多(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个子不高)。
“收起你的无动于衷和冷漠无情……”
“上帝!您说得轻巧——无动于衷和冷漠——我这一夜都没有睡……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坐着,等待着……”
“您来找我?”
“我说——坐着,等待着,我决定帮助您。”
他说得这么坚决,有信心,几乎热情洋溢,以至于阿勃列乌霍夫顿时安下心了;不过,照实说,出于对阿勃列乌霍夫的一时同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帮助他的能力……事实上,他能给什么帮助?他脱离社交界,是个孤独的人,秘密工作把他进入党的机构本身的大门关上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从来都不是委员会成员,尽管他曾经向阿勃列乌霍夫吹嘘自己是属于总部的。如果说他能给什么帮助的话,那么唯一的办法是通过利潘琴科:他可以对利潘琴科说,通过利潘琴科施加影响。应当首先抓住利潘琴科。首先得赶快让这个直到心灵深处都受到震荡的人安静下来。
于是,他——安慰说:
“我相信我能解开这个卑鄙的阴谋之谜。我今天,现在就去查阅有关文件,并……”
接着——便讷讷地说不出口了:有关文件只有利潘琴科能给,此外——没有任何人……要是他不在彼得堡怎么办?
“并……?”
“并且,明天给您回音。”
“谢谢您,谢谢,谢谢。”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随即迎上去握他的手,这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不由得犹豫起来(一切都取决于那个人这时在哪里,及他掌握什么样的文件)。
“啊呀,算了,您的事关系到我们大家每个人……”
但是,在这一分钟之前始终处于万分恐惧中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对所有支持的话只能作出要么丝毫无动于衷,要么——很兴奋的反应。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作出了很兴奋的反应。
同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则已经再次飘游到自己的思想中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使他感到吃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又对天起誓又保证,说可怕的任务出自不知道的匿名作者;匿名作者已经不止一次给阿勃列乌霍夫写信;而且,这里很清楚——那位匿名作者其实就是个奸细。
接着……
从阿勃列乌霍夫混乱的话语中,毕竟可以得出结论;这里,他和党的特殊交往是明摆着的,从这些特殊的交往中表现出不干不净的东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还得努力设法给自己弄清点什么;结果白白费了力:他在大堆向他蜂拥而至的一群——小胡子,大胡子,下巴之中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