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星期六,9月1日

这是1928年8月29日,星期三。

这一切在三天之后又重复了一遍。那位白铁工开着一辆汽车跑来,问她愿不愿意再到弗莱恩森林去,而且赖因霍尔德也希望跟着一起去,米泽——米泽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这次会变得更加坚强一些的,她一边坐进汽车,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我不和他一起进林子里去。

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弗兰茨头一天的情绪极其阴郁,他又不说是什么原因,所以我必须去搞个清楚,我必须去探出个究竟来。我给他钱用,他什么都有了,他什么都不缺,还会有什么事情让这个男人感到痛苦呢。

赖因霍尔德挨着她坐在汽车里,他的那只胳膊马上就绕在了她的腰际。一切都经过精心的策划:今天你是最后一次离开你亲爱的弗兰茨,今天你就呆在我这里,呆多长时间由我决定。你将是我所得到的第五百个或第一千个女人,迄今为止,事情全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而且是秩序井然,这一次也同样会是十分的顺利。她坐在那里,并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这很好。

他们把车停在弗莱恩森林的那家客栈前,卡尔·马特单独和米泽一起在弗莱恩森林里散步,这是9月1日,星期六,4点。赖因霍尔德还想在客栈里睡上一个小时。6点过后,赖因霍尔德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贴着那辆汽车一阵磨蹭,一杯酒下肚之后,上路离去。

在森林里,米泽感觉十分愉快。卡尔真好,这个人真能说,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他有一项专利,他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公司把他的这项专利骗了过去,雇员们就是这样遭受欺骗的,他们事先就必须以书面的形式把专利交上去,公司紧接着成了百万富翁,他之所以跟在普姆斯这里一起干,只是因为他正在造一个新模型,这个模型将使那家公司偷去的一切变为一堆废物。这个模型值很多钱,他不能把数目告诉她,这可是一桩天大的秘密,如果成功了的话,整个世界都将为之改变,全部的有轨电车,消防,垃圾的清除,任何东西,适用于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他们谈起了那次假面舞会之后的驾车兜风,街上的橡树黑压压地一晃而过,我把一年之中的128天,一天之中的早上、中午和晚上,送给你。

“喂,喂,”赖因霍尔德的喊声在这座森林里回荡。这是赖因霍尔德,他们答道:“喂,喂。”卡尔见赖因霍尔德走来,就随便找了个藏身之处,米泽则变得越来越严肃。

那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于是从墓碑上站了起来。他们说,这次监视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他们悄悄地溜掉了,我们没有办法,这里发生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们只能给主管部门写个书面的报告。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是很容易发现的,那是会写在广告柱上的。

然而,森林里却只有米泽和赖因霍尔德在散步,几只小鸟发出轻声的唧唧和喳喳。树梢开始歌唱。

一棵树先唱,另一棵树后唱,然后它们合唱,然后它们又停了下来,然后它们在这两个人的头顶上歌唱。

有个稻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他拥有伟大上帝的威力。他正在磨刀霍霍,那把刀现在锋利了许多。

“啊,我现在能够重游弗莱恩森林,我感到非常高兴,真的,赖因霍尔德。您还记得前天吗,真美,难道不美吗。”“只是时间短了点,小姐。您当时大概很累,我去敲过您的门,您没有开门。”“空气闷人,再加上坐车什么的。”“这么说来,难道一点美也谈不上了吗?”“当然,您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如果这样散步的话。而且还是和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一起。”“漂亮的小姐,您可别太夸张了。我可是不会说:漂亮的先生。”“既然您和我一起散步——”“那又怎么样?”“唉,我想,我内心的很多东西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您和我一起散步,小姐,您尽管相信我,这真的让我感到十分高兴。”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伙子。“您真的没有女朋友吗?”“女朋友,现在什么人都可以自诩为女朋友。”“嚄。”“咳。什么人都有。这个您并不了解,小姐。您有一个男朋友,他很可靠,他为您办事。可是姑娘家呢,她只想寻欢作乐,真心诚意,这类东西她没有。”“那您可倒霉了。”“您看,小姐,所以,换——换女人,也和这个有关。不过,这种事您是不想听的。”“哦,您说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把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给您,即使是现在,您对此也是会理解的。如果一个女人一无是处,您和她相处的时间能长过几个月或几个星期吗?嗯?没准她会四处游荡,或者她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懂,却要事事插手,说不定还要酗酒呢?”“确实很恶心。”“您看,米泽,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而人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尽是碎片,垃圾,肠子。这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东西。您想和这种货色结婚吗?嘿,我是一个小时也不想的。那好,你就忍上那么一小会儿吧,也许几个星期,然后怎么着都不行了,那她就非得走人不可,我又一个人干坐在那里。一点也不美气。不过,这里很美气。”“恐怕也是为了调剂一下吧?”赖因霍尔德大笑起来:“您对此作何感想,米泽?”“啊,啊,您也想和别的女人试试吗?”“干吗不呢,咳,大家都是人嘛。”

他们大笑起来,他们手挽着手地漫步,9月1日。树林没有停止歌唱。那是一次长长的布道。

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天底下的一切高贵都有其终点,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年月,出生与死亡,播种与除根,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扼杀与治愈,打碎与建造,寻找与丢失,它的时日,持有与扔弃,它的时日,撕碎与缝合,沉默与健谈。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因此我很早就发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快乐。莫过于快乐。快乐,让我们快乐。光天化日之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欢笑和快乐。

赖因霍尔德拉住米泽的手,他走在她的右边,他有着一只多么强壮的胳膊呀。“您知道吗,米泽,我原来根本就不敢斗胆请您,从那时起,您是知道的。”我们接着散了半个小时的步,很少说话。长时间地散步,而不说话,这是很危险的。可是,你能感觉到他的那只右臂的存在。

我把这甜甜的人儿安置到哪里合适呢,这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女人,没准我会把这姑娘省下来,留着好好享受才是,没准我会把她拖进旅馆,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您手上怎么尽是疤子,您还文过身,胸前也文了吗?”“是的,您想看看吗?”“您为什么给自己文身呢?”“这要看是在哪里了,小姐。”米泽咯咯地笑了起来,身子在他的那只胳膊里摇晃:“我并不觉得奇怪,在弗兰茨之前,我也有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他把浑身上下全都文了个遍,简直没法说。”“很疼,但很美。您愿意看看吗,小姐?”他于是放开她的胳膊,三下两下地解开胸前的衣扣,露出胸脯,这里。是只羊角砧,圈在月桂花环里。“您赶紧把衣服扣上吧,赖因霍尔德。”“这里,你放心看好了。”烈焰在他的体内燃烧,那无名的欲望,他一把揪住她的头,把它按到自己的胸脯上:“亲,你,亲,你必须亲。”她不亲,她的头被他的双手紧紧地压住:“您放开我。”他放开她:“嘿,你别假正经了。”“我这就走。”这个臭婆娘,我掐你的脖子,这女人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他把衬衫拉到胸前。我会把她弄到手的,她在装模作样,和这种女人打交道,要始终保持镇静,别着急,小子。“我又没把你怎么样,我这就把扣子扣上。这不。行了,个把男人,你总该是见过的吧。”

我跑到这里来,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到底图的是什么呀,他弄乱了我的头发,他的确是个流氓,我要走。万物皆有时日。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

“您不要这样,小姐,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一个瞬间,您知道吗,人的一生中,是会时常冒出一些个瞬间来的。”“那您也犯不着抓我的头啊。”“别骂人,米泽。”我还会去抓你身上其他的地方的。那股疯狂的燥热再度袭来。我只想抓住她。“米泽,我们重新讲和,好吗?”“那好吧,可您要规矩点。”“一言为定。”手挽着手。他望着她微笑,她冲着草地微笑。“刚才没那么糟糕吧,米泽,不是吗?我们只是叫得凶,我们并不咬人。”“我在想,您干吗要在那里文一个羊角砧呢?有些人在那里文上女人,或者心之类的东西,但却不是羊角砧。”“那您是怎么想的呢,米泽?”“没什么想法。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的徽章。”“羊角砧?”“是的。必须有个人睡到那上面去。”他对着她狞笑。“您可真是个无赖。您真该让人给自己文上一张床才是。”“不,羊角砧更好。羊角砧更好。”“您是铁匠吗?”“也算得上是一点点吧。步调一致就是我们的一切。不过,您还没有完全弄懂这块羊角砧的意思,米泽。我不允许任何人离我太近,小姐,否则马上就会有麻烦。但也不要以为,我马上就会咬人,对您就完全不是。我们在这里散步,多美啊,我也非常想找个小坑坐下来。”“在普姆斯那里干的大概全都是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吧?”“这要看是谁了,米泽,跟我们相处是很难的。”“那么,您都做些什么呢?”我这样才能把你弄进一个小坑里去呢,这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啊,米泽,这个嘛,你最好去问你的弗兰茨,他什么都清楚得很,一点也不比我差。”“可他就是什么也不说。”“这很好。他很狡猾。最好什么都不说。”“连我也不说。”“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呀?”“你们都在做什么?”“可以吻我一下吗?”“如果你告诉我的话。”

他于是用双臂将她搂住。这小子有两条胳膊。他搂得多紧啊。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播种与除根,寻找与丢失。我透不过气来。他不松手。这样太热了。松手啊。他如果再这样做一两次的话,我就走。哦,他首先必须告诉我,弗兰茨是怎么一回事,弗兰茨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及他们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把我放开,赖因霍尔德。”“好吧。”他于是放开她,他站着,他跪倒在她的面前,吻她的鞋子,这家伙大概疯了,吻她的长筒袜,继续向上,她的裙子,她的手,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向上到脖子。她笑了起来,左右躲闪着:“走开,走开,哎呀,你大概疯了吧。”瞧他的脸涨得多红呀,非得叫人把他拖到水龙头底下去淋一淋不可。他呼吸急促,喘着粗气,他打算贴到她的脖子上去,嘴里结巴着,然而,莫名其妙的是,他单方面地离开她的脖子,他就像一头公牛。他的胳膊挽着她的,他们一起散步,树林在歌唱。“瞧,米泽,那里有一个很不错的小坑,好像是专门为我们俩挖的——瞧啊。一个度周末的小坑。有人在里面烧烤过。我们来收拾收拾吧。不然会弄脏裤子的。”要我坐下去吗。也许他待会儿就会好好地说了。“好吧,我没意见。如果能在下面垫上一件大衣,那就更好了。”“等等,米泽,把我的夹克脱下来。”“你真好。”

他们于是身体向下地斜躺在一个草洼里,她用脚踢开一只罐头盒,她转动着身子趴下,平静地把一条胳膊放到他的胸脯上。我们在这儿呢。她望着他微笑。他掀开他胸前的马甲,那只羊角砧熠熠生辉,她并没有把头扭开。“你现在跟我说说吧,赖因霍尔德。”他把她按到自己的胸脯上,我们在这儿呢,很好,这个姑娘就在这里,一切进展顺利,漂亮的姑娘,漂亮极了,我要把她留给自己长时间地享用,让弗兰茨去大喊大叫吧,随他的便好了,他甭想早一分钟得到她。赖因霍尔德于是向下一滑,把米泽拉到自己身上,用双臂将她搂住,亲吻她的嘴唇。他拼命地咂吮,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有极乐,情欲,疯狂,这是雷打不动的,谁也休想跑来阻挡。接下来就是稀里哗啦,四分五裂,什么飓风,什么塌方,全都不是对手,这就是大炮的发射,一个地雷,它飞上了天。飞来什么,就打落什么,就把它赶走,继续,继续,继续。

“啊,别太紧了,赖因霍尔德。”他让我感到浑身无力;我如果挺不住,他就会占有我。“米泽。”他仰起头来,两眼放光,并不松手:“啊,米泽。”“啊,赖因霍尔德。”“你在研究我什么呢?”“喂,你这样对我,你可真够坏的。你认识弗兰茨有多长时间了?”“你的弗兰茨?”“是的。”“你的弗兰茨,嘿,他还是你的吗?”“那他又是谁的呢?”“那么,我又是谁呢?”“怎么了?”她想把她的头埋在他的胸脯上,但他却迫使她把头抬了起来:“那么,我又是谁呢?”她扑到他的身上,贴住他的嘴,他又开始热血沸腾,我对他来讲还是不赖的,瞧他四脚八叉地躺着,躁动得很。没有水,没有消防队的巨型水龙头,这些东西可以灭火,烈焰从房子里蹿了出来,从里面冒了出来。“这样吧,你再把我放开。”“你要干什么,姑娘?”“不干什么。呆在你身边。”“是这样啊。我也是你的,是不是?你和弗兰茨吵架了?”“没有。”“你和他吵架了,米泽?”“没有,你还是给我讲讲他的事吧,你认识他的时间可不短哪。”“我不能跟你讲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哦嚄。”“我什么都不会讲的。”他抓住她,把她推向一边,她奋力反抗:“不,我不要。”“别太犟了,姑娘。”“我要起来,这里会把全身都弄脏的。”“要是我现在告诉你呢?”“那行,这很好。”“我又能得到什么呢,米泽?”“随你。”“什么都随我?”“呃——看看再说吧。”“什么都随我?”他们的脸贴在一起,脸色通红;她不再言语,我会做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脑海里猛地一个闪念,一片空白,空白一片,意识丧失。

他起身,擦了一把脸,呸,这座森林,的确,呆在这里是会弄脏身子的。“关于你的弗兰茨的事情,我这就跟你讲。我早就认识他了。你知道吗,嘿,这可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哪。我是在酒馆里认识他的,就是普伦茨劳大街的那家。去年冬天。他卖报纸,他那时还认识了一个人,叫梅克,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然后我们就坐到了一起,有关那些个姑娘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是真的吗?”“那还用说,当然是真的啦。不过,这个毕勃科普夫,这个木鱼脑袋,他确实是个笨蛋,这可不是他自封的,这是我说的,你大概以为,是他替我弄女人吧?哦上帝,他的女人。不,要是照他的意思的话,我们早就去了救世军,好让我弃恶从善。”“但你并没有弃恶从善,赖因霍尔德。”“是的,你也看到了。谁也拿我没有办法。我肯定到死都是这个样子。这无疑就像是教堂里的阿门,休想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可是,米泽,你可以对这个人,对这个人,有所改变。米泽,这个靠你过活的男人,你倒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姑娘,你怎么会找上这样的一个家伙呢,只有一条胳膊,这么漂亮的姑娘,你的每根手指头都会有十个男人来追求,不是吗?”“哎呀,别胡说了。”“好吧,爱情是盲目的,两只眼睛全看不见了,可是,竟有这等事情!你可知道,靠你过活的这个男人,他现在为什么往我们那里跑吗?他想在我们那里扮演胖威廉的角色。还偏要在我们那里。当初他就企图把我送上忏悔的长凳,送进救世军,可惜没有得逞。现在他又来这一套。”“不,你不要这样骂他。我听不得这个。”“挠你的痒痒,挠你的痒痒,我明白,他是你亲爱的弗兰茨,你的小弗兰茨,始终还是?对不对?”“他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赖因霍尔德。”

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这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应该放开我,我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什么事情也用不着他来告诉我。“是的,他没做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他也很难去做,米泽。可你却抓住了这么一个体面人儿,米泽。他跟你说过他的胳膊没有?什么?你可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曾经是他的女朋友啊!过来吧,小米泽,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别装模作样了。”我该怎么办哪,我不要跟他。播种有它的时日,还有除根,缝合与撕碎,痛哭与舞蹈,哀怨与欢笑。“来吧,米泽,和这种人,和这个花花公子,你图个啥呀。你是我的宝贝儿。别装了。因为你和他呆在一起,所以你还不是伯爵夫人。你摆脱了他,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为什么要高兴呢。“他现在怎么嚎叫都可以,米泽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喂,到此为止吧,别这么压着我,哎呀,我又不是铁做的。”“是的,是肉做的,是好肉做的,米泽,把你的小嘴嘴伸给我。”“这算怎么一回事呀,嘿,你不该这样压着我。你别痴心妄想啦。我哪里是你的米泽呢?”

起身出坑。帽子拉在了坑里。他会打我的,我得赶紧跑掉。她于是就——他还没有从坑里爬起——扯起喉咙喊,一边喊“弗兰茨”,一边跑。与此同时,他也站起身来追赶,一下子就把她撞倒在地,他只穿着衬衣。两人来到一棵树下,躺在地上。她胡乱踢腾着,他压在她的身上,捂住她的嘴:“叫你喊,臭婆娘,叫你再喊,你为什么要喊,我对你做什么了,你闭嘴,好不好?他前些时把你的骨头都打断了。你瞧着吧,我和他不一样。”他把手从她的嘴边拿开。“我不喊了。”“这样就好。你现在站起来,你,回去取你的帽子。我是不会对女人动手的。我这辈子还没有打过女人呢。但你不要把我逼急了。从这边走。”

他跟在她的后面。

“喂,你在弗兰茨面前也没有这样放肆吧,你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婊子。”“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这是什么意思,你大概有点不清白吧,你大概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吧,你可以用这种态度去对你的那位花花公子说话。”“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到坑里去,放乖点。”

如果要宰杀一头小牛,首先得在它的脖子上系一根绳,然后把它牵到工作台。然后再把这头小牛抬起来,放到工作台上捆紧。

他们向那个坑走去。他说:“躺下来。”“我?”“你再喊,你就试试看!姑娘,我喜欢你,否则我是不会跑到这里来的,我告诉你:你充其量也只是他的一个婊子,你还不是伯爵夫人。喂,你可别和我作对。要知道,没有人喜欢这个。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孩,没人喜欢,我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你当然可以去找你的那个吃软饭的男人。他可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如果,这个家伙,他不害臊的话。不过,我也可以讲给你听。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你愿意跟我。他这上面的脑袋瓜子里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没准他还打算出卖我们呢。那一次,在我们干活的时候,他为我们望风。但他突然却说,他不干了,他是一个规矩人。这小子,他想开溜。我于是就说,你必须一起走。他只好和我们一起上了车,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家伙,他平时太爱吹牛了,等等再说吧,这时,我们的后面来了一辆汽车,我心想,小子,你当心点吧,吹什么吹,你要规矩,竟敢和我们作对。从车子里给我滚出去吧。这下你该知道他的胳膊上哪儿去了吧。”

两手冰凉,两脚冰凉,原来是他干的。“你现在躺下去,放乖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一个杀人犯。“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你这个流氓。”他红光满面地说道:“看哪。你只管叫,叫个够。”你就会听话的。她在吼叫,她在嚎啕:“你这个狗东西,你想杀死他,是你剥夺了他的幸福,现在你又要来占有我,你这个下流坯。”“不错,我要的就是这个。”“你这个下流坯。呸,我吐你唾沫。”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现在要吗?”她脸色乌紫,在他的手掌里挣扎:“杀人犯,救命,弗兰茨,弗兰茨,快来。”

它的时日!它的时日!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扼杀与治愈,打碎与建造,撕碎与缝合,它的时日。她扑倒在地,企图逃跑。他们在那个坑里搏斗。救命弗兰茨。

我们就会大干一场,我们会让你的弗兰茨高兴一把的,这一整个星期可有得他的好看了。“我要走。”“还想走。有些人早就想走了。”

他跪在她的背上,他的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两只拇指陷进脖颈子里,她的身体开始发紧,开始发紧,她的身体开始发紧。它的时日,出生与死亡,出生与死亡,每一样东西。

你说我是杀人犯,你引诱我到这里来,你大概想给我摆迷魂阵吧,臭婆娘,你也太了解赖因霍尔德了。

威力,威力,有个割草人,他拥有来自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威力。放开我。她还在扭动,她在不停地扑腾,她在后面踢打。我们会把这件事情办妥的,群狗可以来了,可以吃你剩下来的东西了。

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发紧,发紧,米泽的身体。杀人犯,这是她说的,那她就应该亲自体验一下,你的甜蜜的弗兰茨,这大概就是他委派给你的任务。

接着再用一根木棒击打这只动物的脖颈儿,用刀割开脖子两边的动脉。流出的血用金属盆来接。

现在是8点,这座林子也适度地黑了下来。树木在晃荡,摇曳。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她还在说什么吗?这娘儿们,她不喊了。和这样的臭婆娘一起出游,就是这种结果。

灌木枝被扔过来了,手绢被系在了下一棵树上,以便再找起来方便,我结果了这个女人,卡尔在哪里,得把他叫过来。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和卡尔一起返回,这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家伙浑身颤抖,双膝发软,就应该和这种生手一起干。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打开手电筒寻找,手绢在那儿。他们从车里拿出铁锹。尸体被埋藏起来,洒上沙子,堆上灌木枝,千万别留下脚印,哎呀,全都抹掉,嘿,卡尔,你要保持镇静,就像你自己已经受到盘问一样。

“这样吧,你拿上我的护照,一本很好的护照,卡尔,这里是钱,你出去躲躲吧,只要风声紧就别露面。你会得到钱的,别担心。有事就找普姆斯。我再开车回去。没有人看见过我,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就这样说定了,你走吧。”

树木在晃荡,摇曳。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

漆黑一团。她的脸被打死了,她的牙齿被打死了,她的眼睛被打死了,她的嘴巴,她的嘴唇,她的舌头,她的脖子,她的躯干,她的大腿,她的怀抱,我是你的,你应该安慰我,什切青火车站的派出所,阿辛格尔,我不舒服,你快来吧,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是你的。

树木在摇曳,风儿开始刮起。呼,哗,呼——呜——呜。黑夜在继续。她的躯干被打死了,她的眼睛,她的舌头,她的嘴巴,你快来吧,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是你的。喀嚓一声,路边的一棵树被吹断了。呼,哗,呼,呜,呜,这是风暴,它伴随着鼓声和笛声而来,它现在位于森林的上方,它正在让自己下降,当它开始怒号的时候,那就是它已经下来了。那一声声的呜咽来自那堆灌木枝。这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抓伤了似的,就像是一条被关禁闭的狗在嚎叫,尖叫,哀鸣,听啊,它在怎样地哀鸣呀,它肯定是被人,但却是被穿带跟的鞋的人,踹了几脚,现在,它又停了下来,不吱声了。

呼,哗,呼——呜——呜,风暴再度袭来,黑夜深沉,森林里一片静谧,一棵树挨着一棵树。它们在静谧中长大,它们站在一起,如同牧群,当它们这样紧密地站在一起的时候,风暴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吹倒它们了,在劫难逃的只是那些站在外面的和体格羸弱的。可是,我们会抱成一团,我们现在静静地伫立,黑夜深沉,不见太阳,呼,哗,呜,呜,大风再次刮起,它又来了,它现在处于上下左右前后。橘红色的光亮在天边闪烁,黑夜再度深沉,橘红色的亮光,黑夜深沉,哀鸣和呼啸变得越来越强烈。边上的那些树儿明白,等待它们的将是什么,它们在哀鸣,而那些小草呢,它们会弯腰,它们会随风摆动,可是这些粗壮的树儿又会什么呢。突然,风不刮了,它放弃了,它不干了,它们还在为它尖叫,它现在要做什么。

人如果想要推倒一幢房子,他是不能用手去做这件事情的,他必须动用打桩机,或者在房子下面安装炸药。风所做的事情仅仅只是让自己的胸怀变得稍稍宽广一些。你们看哪,它先吸气,然后再把气排空,呼,哗,呼——呜——呜,然后它又吸气,然后它又把气排空,呼,哗,呼——呜——呜。每一次吸气都沉重得像一座山,当它把气排空时,呼,哗,呼——呜——呜,那座山就开始滚动,向回滚,当它把气排空时,呼,哗,呼——呜——呜。来来回回。吸气就是一个重力,一颗撞击和射向森林的子弹。当森林像牧群一样地伫立在山丘上时,风就会在狂奔的过程中撞倒这个牧群,呼啸而过。

风在刮:呼啦啦——呼啦啦,没有鼓声,也没有笛声。树木左右摇晃。呼啦啦——呼啦啦。可是,它们不能跟上风的节奏。当树木刚到左边的时候,风却得寸进尺,呼啦啦地向更左的地方吹去,树木于是开始弯曲,发牢骚,发出嘎嘎的声响,爆裂,劈里啪啦,变得昏昏沉沉。狂风呼啦啦地刮,你必须向左。呼哗,呜,呜,返回,它过去了,它走了,你只需等待右边的那个瞬间的来临。呼啦啦,它又来了,注意,呼啦啦,呼啦啦,呼啦啦,这是空投炸弹,它要摧毁这座森林,它要彻底镇压这座森林。

树木在哀号,在摇晃,劈里啪啦,它们断裂了,发出嘎嘎的声响,呼啦啦,狂风肆虐,呼啦啦,呼啦啦,不见太阳,排山倒海的重力,黑夜深沉,呼啦啦,呼啦啦。

我是你的,快来吧,我们马上就到了,我是你的。呼啦啦,呼啦啦。

* * *

(1) 德文的米Reis,牛Rind,肉卷Roulade开头字母均是R。

(2) 在这一周内百货商店特价出售白色的棉麻织物。

(3) 瑞典女歌剧演员(1891—1943),1928年4月在柏林举行了客场音乐会。

(4) 一首狐步舞曲的副歌。

(5) 此歌传唱至今。

(6) 1925年的一首流行歌曲。

(7) 柏林东郊的一个小地方。

(8) 曾是米格尔湖畔的一个小渔村。

(9) 餐馆名。

(10) 奥德河畔的弗莱恩森林浴场,是位于柏林东北的一个疗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