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弗兰茨毫无察觉,地球照转不误

9月2日。弗兰茨像往常一样四处闲逛,和那个极爱时髦的商人一道驱车前往万湖露天浴场。3号,也就是星期一的时候,他开始有些纳闷了,小米泽怎么还没有回呢,她临走时什么也没说,女房东什么也记不得了,她也不打个电话来。算了吧,没准她和她的那位高贵的男友加靠山一起外出游玩去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她送回来的。我们先等到晚上再说吧。

中午,弗兰茨坐在家中,门铃响了,她的靠山通过管道风动传送装置给米泽发来一封邮件。嘿,这是怎么回事,我想,要么就是她已经到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我把信打开看看:“我很纳闷,索妮亚,你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呀。昨天和前天我一直都在办公室里等你,我们可是约好了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她跑到哪里去了。

弗兰茨赶紧起身寻他的帽子,我这下可真闹不明白了,下楼去找这位先生,出租车。“她没有来过您这里?那她最后一次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星期五?是这样啊。”他们彼此看着对方。“您不是有个侄儿吗,没准和他在一起呢?”这位先生大怒,什么,让他马上到我这里来,您呆在这里别走。他们慢悠悠地品尝着红葡萄酒。那位侄儿来了。“这是索妮亚的未婚夫,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出了什么事?”“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可是,这也太叫人不可思议了,那还是在两个星期以前呢。”“不错。这事她跟我说起过。后来就再没有了?”“没有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吗?”“一点也没有听到过,这是为什么呀,究竟出了什么事了?”“这位先生自己会告诉你的。”“她不见了,从星期六开始,一个字也没说,所有的东西都在,去哪儿了,一个字没说。”那位靠山:“没准她又认识了别的什么人。”“我才不信呢。”他们三个人一起品尝红葡萄酒。弗兰茨静静地坐在那里:“我想,只有先等等再说了。”

她的脸被打死了,她的牙齿被打死了,她的眼睛被打死了,她的嘴唇,她的舌头,她的脖子,她的躯干,她的大腿,她的怀抱被打死了。

第二天她仍然没有回来。她仍然没有回来。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她仍然没有回来。埃娃是不是知道什么呢。“你和她吵架了吗,弗兰茨?”“没有,两个星期以前有过,但很快就和好了。”“是不是又认识别的什么人了?”“不,她也曾经跟我提起过她的那位靠山的侄儿,但人家也来了呀,我和他见过面了。”“没准,对这个人有必要观察一下,没准她就在他那里呢。”“这就是你的想法?”“留个心眼是应该的。米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她是很任性的。”

她没有回来。弗兰茨两天里什么事都没做,他心里想的是,我是不会死皮赖脸地去找她的。在随后的时间里,一点音讯也没有,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于是用了整整一天的工夫去跟踪那位侄儿,并在第二天的中午,乘那位侄儿的女房东出门的时候,弗兰茨和他的那位时髦的商人一起溜进人家屋里,他们用钩子轻而易举地开了门,屋里没人,他的房间里全是书,连个女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墙上挂着精美的图片,书籍,她不在这里,她用什么香粉,我很熟悉,不是这种气味,走吧,什么都别拿,留给这可怜的妇人吧,人家要靠出租过活呢。

出了什么事。弗兰茨坐在他的小屋里。达数小时之久。米泽在哪儿。她不见了,音信渺茫。外人会怎么说呢。屋子里一片混乱。床被拆开之后,又被重新装好。她要让我坐冷板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让我坐冷板凳。我做了什么了,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关于那位侄儿的事,她是不会记恨我的。

谁来了?埃娃。“弗兰茨,黑魆魆的,把煤气灯点起来吧。”“这个米泽要让我坐冷板凳了。有这个可能吗?”“哎呀,得了吧。她就会回来的。她很喜欢你,不会离开你的,我了解她的为人。”“这我全知道。你以为,我是在为这个难过吗?她就会回来的。”“瞧你。这姑娘可能有什么事去了,碰上了以前的熟人,做次小小的郊游,我以前就很了解她,那时你还根本不认识她呢,她就是这样做事的,她可有主意了。”“可我就是觉得奇怪。我不明白。”“她是喜欢你的,哎呀。看看这里,弗兰茨,摸摸我的肚子。”“怎么了?”“嘿,是你的,你可知道,一个小东西。这可是米泽,她自己,愿意的哟。”“什么?”“真的。”

弗兰茨把他的头贴到埃娃的肚子上:“是米泽愿意的。让我下崽。这不可能。”“嘿,弗兰茨,走着瞧吧,等她回来了,她是会喜形于色的。”埃娃甚至不能自制地吼叫起来。“埃娃,你瞧,谁是这里最激动的人?就是你自己。”“唉,这件事太让我伤神了。我真弄不懂这个姑娘。”“哎呀,那我必须来安慰安慰你了。”“不用了,只是神经紧张所致,也许是这个小东西闹的。”“你瞧着吧,等她回来了,她还会因此跟你大惊小怪的。”她不停地吼叫:“我们打算怎么办哪,弗兰茨,她平时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你先前说:她就是这样做事的,和别人一起去郊游,现在倒好,她平时又不是这个样子了。”“我不明白,弗兰茨。”

埃娃用自己的一只胳膊搂住弗兰茨的头。她低头凝视弗兰茨的头:马格德堡的那家诊所,人家把他的胳膊轧掉了,伊达被他打死了,上帝啊,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呀。不幸与这个男人同在。米泽会死的。有人在暗中搞他的鬼!米泽已经出事了。她跌倒在一把椅子上。她惊恐地举起两手。弗兰茨吓了一大跳。她止不住地抽泣。她知道,有人在搞他的鬼,米泽已经出事了。

他一再追问,她就是什么也不说。随后,她振作精神:“对这个孩子,我是不会放手的。我才不管赫尔伯特会怎么样呢。”“他说什么了吗?”大踏步、跳跃性的思维。“不。他以为是他的。可我会把孩子留下来的。”“很好,埃娃;我做教父。”“你的心情居然这样好,弗兰茨。”“因为没有人能够这样快地得到我了。高兴一点吧,埃娃。再说,我还是了解我的米泽的,是不是?她不会跑到公共汽车底下去的,事情会弄清楚的。”“你应该是对的。再见,弗兰茨。”“怎么样,吻一下。”“你居然这么高兴,弗兰茨。”

我们有大腿,我们有牙齿,我们有眼睛,我们有胳膊,谁要来,就让他来好了,让他来咬我们好了,让他来咬弗兰茨好了,让他来好了。他有两条大腿,他有肌肉,一切的一切全都被他揍扁。要让他认得弗兰茨,他可不是王八蛋。前有狼,后有虎,管它呢,谁爱来,就让他一起来好了,我们为此干一杯,为此干两杯,为此干九杯。

我们没有大腿,哎,天哪,真糟糕,我们没有牙齿,我们没有眼睛,我们没有胳膊,所以谁都能来,谁都可以来咬弗兰茨,此人是个王八蛋,哎,天哪,真糟糕,他无力反抗,他只会喝酒。

“我要做点什么,赫尔伯特,我不能看着不管。”“你要做什么呢,姑娘?”“我不能看着不管,这个男人毫无觉察,他在那里干坐着,就会说,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我每天都翻报纸,上面什么也没有。你听到什么了吗?”“没有。”“你能不能到外面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人?”“埃娃,你说的这些,全都没用。你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蹊跷。会有什么事呢?这姑娘离开他了呗。上帝啊,这种事,你是卖不上力气的。他就会另外再找一个的。”“换了我,你大概也会这样说吧?”“你打住吧,埃娃。人家要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她不是这样的。她是我介绍给他的,我已经去验尸房查过了,你瞧着吧,赫尔伯特,她出事了。哎呀,弗兰茨祸不单行哪。有人在暗中搞他的鬼。哎呀,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得了吧,协会里,总会有人时不时地说点什么的。有没有谁看见过她呢?她是不可能钻到地底下去的呀。我——如果她不马上回来的话,我就去,就去警察局。”“你真做得出来呀!你还要去那种地方啊!”“别笑,我做得出来的。我必须去把她接回来,赫尔伯特,这里面肯定有鬼了,她不是一个人走的,她是不会这样离开我的,也不会这样离开弗兰茨。可他却毫无察觉。”“这些话我根本就不想听,这全都是废话,我们现在看电影去吧,埃娃。”

他们在电影院里看戏。

在第三幕里,那位高贵的骑士装作惨遭强盗杀害的样子,埃娃于是开始叹息不已。赫尔伯特把眼睛转向一旁,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从座位里滑落下来,陷入昏迷状态。事后,他们手挽着手,默默无语地走在大街上。赫尔伯特大惊小怪地说道:“你的那位老头子要是看见了你的这副样子,是会很高兴的。”“那个人一枪把那个人打死了,你看见了吗,赫尔伯特?”“那只是做戏而已,一个机关罢了,你没有注意看。而且,你后来还浑身发抖。”“你必须做点什么,赫尔伯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必须出去玩玩,跟你的那个老头子说,你病了。”“不,做点什么。赫尔伯特,你就做点什么吧,当初弗兰茨的胳膊出事的时候,你不是也帮过他吗,你现在就再帮帮他吧!我求你了!”“我无能为力,埃娃,我又能做什么呢?”她哭了。他只好把她扶进车里。

弗兰茨用不着去乞讨,埃娃偷偷地塞了点给他,他从普姆斯那里得知,九月底又要有什么行动了。九月底左右,那个白铁工马特又露面了。他前一阵子去了国外,去搞装配什么的。当他再次见到弗兰茨的时候,他说,他疗养去了,肺不大好。脸色也难看得很,一点也没有养好。弗兰茨说,米泽跑了,他可是认识她的;但是让他不要告诉别人,男人的婆娘跑了,这种事只会叫人笑掉大牙。“千万别叫赖因霍尔德听到半点风声,我以前和他一起做过女人的交易,他如果知道了,是会笑死的。别的女人嘛,”弗兰茨微笑着,“我也还没有,我也不想要了。”他的额头和嘴角现出哀伤。然而,他强忍着仰起头来,咬紧牙关。

这座城市热闹非凡。汤尼曾经一直是世界冠军,但美国人的心里并不高兴,这个男人不讨他们的喜欢。第七回合时,他在人数到9的时候倒地。德姆普西随即筋疲力尽。这是德姆普西最后的伟大一击。这件事情在1928年9月23日的4时58分结束。人们可以听到这个故事,听到有关科隆-莱比锡航线的这一飞行纪录,此外,据说还爆发了橙子和香蕉之间的价格大战。不过,人们听这些消息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趴在窗户上的。

植物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严寒?许多农作物甚至连轻微的霜冻都抵御不了。另有一些能够在它们的细胞中制造具备化学性质的防寒保护剂。最重要的保护就是把蕴含在细胞里的力转化为糖。但是,有些经济作物的可利用性并不因为拥有这种制糖的功能而得到很大提高,因为寒冷而变甜的土豆就是最好的证明。也有这样的情况,即某种植物或水果只是因为霜冻所产生的含糖量才获得了可利用性,一些野果就是如此。在没有经受轻微的霜冻以前,不要采摘这些野果,以便让它们制造尽可能多的糖分,从而使其味道得到改变和根本性的改善。这同样也适用于野蔷薇果。

两个在多瑙河划船的柏林人溺水,奴恩格瑟驾驶他的“白鸟”号在爱尔兰附近坠毁,诸如此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些人在大街上喊破了嗓子,十芬尼的玩意儿,买了就到处乱扔。他们想用私刑处死匈牙利总理,因为他驾车轧死了一个农家子。要是他们真的用私刑处死了他的话,那标题就应该叫做:“匈牙利总统在卡波斯瓦尔城郊被私刑处死”了,那样一来,叫喊声就会更多了,那些有教养的人就会把私刑处死改念为进午餐,并且不失时机地加以嘲笑,另外的百分之八十不是说:遗憾的是太少了,就是说:既然都这样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事其实也非得这么办不可。

柏林城里一片欢声笑语。在多布林糖果店,在威廉皇帝大街拐角,三个人围桌而坐,一个圆鼓鼓的爱吹牛的胖子,一个乐天派和他的小女人,一个胖乎乎的娘儿们,她只要一笑,就总也免不了尖声怪叫,所以她最好别笑,另外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朋友,此人根本不吱声,那个男胖子为他付账,他只是听着,同时强装笑脸。都是比较不错的人。那个胖乎乎的婊子每隔五分钟就要抱住她的那位牛皮袋子狂吻一次,并且叫道:“你这人可真有主意!”他紧接着就会去舔她的脖子,时间足有两分钟之久。坐在一旁观看表演的另外一个人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他们才不管呢。那个牛皮袋子讲道:“她于是对他说:您现在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她对他说:您现在都做了些什么?我其实还可以讲讲第三件事:鹏。”那个陪同咧嘴笑道:“你确实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那个牛皮袋子十分得意:“我的老奸巨猾哪里比得上你的糊涂呀。”他们喝着牛肉清汤,那胖子忍耐不住,重又打开了话匣子。

“池塘边上坐着一个姑娘,一个钓鱼的跑来,他对她说:‘喂,怎么样,菲舍尔小姐,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钓鱼呀?’她说:‘我根本不叫菲舍尔,我叫福格尔。’‘哦,这样更好。’”仨人全都哄笑起来。那胖子解释道:“我们这里今天没有什锦汤。”那婊子喊道:“你这人可真有主意!”

“听着,你知道什么呀。有位小姐说:‘您说说看,a propo到底是什么意思呀?A propo?从前面进来呗!’‘您瞧’,她说道,‘我马上就想到了,这里面有鬼!哼!“非常舒服,非常快活,这姑娘不得不上了六次厕所。”那母鸡于是对那公鸡说,你让我也去一趟吧。服务员,结账,我要了三瓶白兰地,两个火腿面包,三个牛肉清汤加三只橡胶拖鞋。’”“橡胶拖鞋,那是烤面包片。”“得,您说是烤面包片,我说是橡胶拖鞋。您没有小孩吗?我们家里的摇窝里就躺着一个小的,我总是把一分钱塞进他的嘴里让他舔。好了。小老鼠,走吧。玩笑课上完了,到收款台去,到卡塞尔去。”

时不时地也有一些妇人和姑娘经过亚历山大大街和亚历山大广场,她们的肚子里怀着受到法律保护的三个月以上的胎儿。当这些妇人和姑娘因为外面的炎热而汗流浃背的时候,腹中的胎儿则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角落里,拥有适宜的温度,他漫步走过亚历山大广场,但是,一些胎儿会在事后感到不适,所以,不应该笑得太早。

此外,也有些别的人在这一带闲逛,有什么偷什么,一些人已经脑满肠肥,另一些人则正在想办法使自己脑满肠肥起来。汉恩商场已经破败潦倒,除它以外,所有的商家均生意兴隆,然而,这也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其实全都是喊声,招徕,唧唧喳喳,喀嚓,噼啪,并非发自森林的鸟叫。

我一回头,发现这世上毫无公正可言,不公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看哪,这是遭受了不公的人们的眼泪,他们得不到安慰,那些让他们遭受不公的人太强大了。所以,我要表扬那些已经去世的死者。

我要表扬那些死者。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时日,缝合和撕裂,持有和丢弃。我要表扬那些死者,他们在树底下安息,他们长眠不醒。

埃娃又偷偷地溜来:“弗兰茨,你真的不想最后再做点什么吗?现在已经三个星期了,你知道吗,你要是我的男人的话,那你可就关心得太少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埃娃,这件事只有你,还有赫尔伯特和那个白铁工知道,再没有别的人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人家会笑话我的。你可千万别去报警。如果你不想给我什么的话,埃娃,那你就别给了吧。我——会再去——找活干的。”“你竟然一点也不伤心,一滴眼泪也没有,——喂,我很想让你有所震动,可我无能为力。”“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