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第二节

星期日,天一黑,艾蒂安从矿工村溜出来。晴朗的天空挂满星斗,黄昏的蓝光照着大地。他先向运河走去,然后又沿着河岸慢慢走向马西恩纳。艾蒂安最喜爱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这条八公里长的小路,绿草如茵,沿着宛如一条望不到头的银带似的运河笔直地伸延出去。

在这条小路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然而这一天,他受到了搅扰,看到一个人迎面走来。在暗淡的星光下,两个单独散步的人,直到脸对脸的时候才互相认出来。

“啊,是你呀!”艾蒂安低声说。

苏瓦林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什么。他们俩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接着并排向马西恩纳走去。两个人似乎各自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像彼此相距很远一样。

“普鲁沙在巴黎的成功,你在报纸上看到了吗?”艾蒂安终于问道。“当他在贝尔维尔开完会走出会场的时候,人们夹道欢迎他,向他欢呼……呵!他虽然得了气管炎,可是现在名扬四海了。今后,他愿意怎样就可以怎样。”

机器匠耸了耸肩。他瞧不起那些能说会道的轻浮之徒,认为他们搞政治就跟当律师一样,目的不外乎依靠花言巧语来赚钱。

艾蒂安现在接触到了达尔文学说。他在一本售价二十五生丁的通俗小册子里,曾读了一些概述达尔文学说的片断。他竭力要从他并没有理解透彻的这个学说中,引出一个为生存而斗争的革命思想:瘦子应当吃胖子,强大的人民群众应当吞食无力的资产阶级。但是,苏瓦林发火了,他滔滔不绝地叙述接受达尔文思想的社会主义者的愚蠢无知,说达尔文是在自然科学中宣传不平等的使徒,指责他的有名的自然淘汰学说只对贵族哲学家有用。他的同伴却坚持自己的看法,要和他辩论一下。苏瓦林用下述的假定说明自己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他说如果旧社会不存在了,人们把它清除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渣滓都不剩,那么新世界难道就不会慢慢被与现在相同的不公正所腐蚀吗?不是仍然要有一些人生病,而另一些人健康,一些比较聪明伶俐的人享有一切,而另一些比较愚笨懒惰的人又要变成奴隶吗?于是,在这种永无休止的灾难面前,机器匠大叫起来:既然人类与正义不能共存,那就让人类统统死光。社会竟如此腐败,屠杀竟如此残忍,连最后一个活人也不能安生。然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苏瓦林低着头,在柔软的草地上走了很久,他陷入沉思,以致走在河堤的边缘上仍那么平静安稳,就像一个梦游者走在檐前的雨溜上。后来,他无缘无故地突然一惊,好像碰到了一个幽灵。他抬起头来,脸色煞白,接着轻声问他的同伴:

“我跟你说过她是怎样死的吗?”

“谁?”

“我妻子,在俄国。”

艾蒂安作了一个茫然不知的手势,对他的颤抖声音和突然想要透露自己的心事感到惊讶,因为他是一个一向冷漠的人,对自己和别人都抱着禁欲主义的态度。艾蒂安只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小学教师,是在莫斯科被绞死的。

“事情没有成功,”苏瓦林讲道,他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夹在青苍高大的树木中间的银色运河。“我们在地洞里呆了十四天,在铁路下面埋了地雷,但是被我们炸毁的不是沙皇乘坐的列车,而是一列普通客车……后来,阿奴什卡被捕了。那时,她每天晚上打扮成乡下女人,来给我们送面包。点火线的也是她,因为男人容易被人发现……在公审她的整整六天时间里,我都混在人群中……”

他的声音哽住了,一阵咳嗽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有两次我甚至想喊叫,从人们头上蹿到她跟前去,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个战士。当她那两只大眼睛和我的眼睛相遇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出,她在用眼睛告诉我,不要那样做。”

他又咳嗽了一阵。

“最后一天,我也在广场上……天下着雨,那些蠢猪们被雨淋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他们用了二十分钟才绞死另外四个人。绞到第四个人,绳子断了……阿奴什卡挺身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看不见我,就用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等我站到了一块界石上面,她才看到我,于是我们两个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她死了以后,眼睛还看着我……我挥了挥帽子,就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宛如一根银带的运河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两个人用同样沉重的脚步向前走着,好像又各自寻思起自己的心事来。在地平线的尽头,暗淡的河水好像一道窄窄的亮光直通天空。

“这是对我们的惩罚,”苏瓦林用激烈的声音继续说,“我们相爱是有罪的……是啊,她死得伟大,她的血会唤起无数的英雄,而我也不再怯懦……啊!什么人都没有了,没有父母,没有妻子,也没有朋友!一旦需要我去要别人的生命或献出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会使我手软的!”

艾蒂安停下来,在夜晚袭人的寒气中哆嗦着。他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说:

“我们走出来很远了,回去好吗?”

他们掉过头,向着沃勒矿井慢慢走回来,刚刚走了几步,艾蒂安又说:

“你看见新出的布告了吗?”

这是指今天早晨公司又派人张贴的那些黄色大布告。这一次比前一次明确,缓和,答应只要被裁的矿工第二天下井,就发还他们的记工簿。既往不咎,甚至保证不追究那些危害性最大的分子。

“是的,我看到了,”机器匠回答说。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看一切全完了……大家一定会下井的。你们都是胆小鬼。”

艾蒂安激动起来,开始替同伴们辩解。光杆儿一个人,当然可以什么都不怕,而饿得要死的一群人就无能为力了。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回沃勒矿井,在矿井的漆黑的建筑物前面,艾蒂安继续说着,发誓自己绝不再下井,可是他原谅那些将下井的同伴。后来,他想了解一下,听说木工还没有把竖井的井壁修好,是不是井壁的木板真的被土挤得鼓起来,以致有五米多长的一段地方,连罐笼上下都会蹭着?沉默不语的苏瓦林,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几句。他昨天还上班去了,罐笼上下确实有磨擦,开机器时必须加大马力,才能让罐笼从那儿过去。人们对此提出意见,所有的工头却都同样气愤地回答:我们要的是煤,那个等以后再修理。

“你看着吧,非塌了不可!”艾蒂安嘟哝说。“那才热闹了!”

苏瓦林两眼盯着模糊不清的矿井,平静地作出结论:

“既然竖井要塌,劝同伴们回去下井,他们一定会吃苦头的。”

蒙苏的钟楼正敲九点。艾蒂安说要回去睡觉,于是苏瓦林又补充了一句,并没有伸出手来跟他握别:

“好吧,再见,我要离开这里了。”

“怎么,你要走了?”

“嗯,我要回了我的记工簿,我要到别的地方去。”

艾蒂安又惊异又激动,直勾勾地望着他。两个人一起走了两个钟头,苏瓦林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而且是用那么平静的声音说出的。但是,正是这个突然分离的消息,使他心里感到难过。他们俩彼此了解,在一起吃过苦,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不免感到伤心。

“你要走,你要到哪儿去呢?”

“到那边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地方。”

“我们还能相见吗?”

“我想不会了。”

两个人都不言语了,面对面地站了片刻,彼此都找不到什么话说。“那么,再见吧。”“再见。”

艾蒂安走上矿工村的斜坡,苏瓦林转身又回到运河的堤岸上。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低着头不停地向前走,走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逐渐变成夜色中的一个活动的黑影。他不时停下来,数着远处传来的报时钟声。午夜的钟声响过以后,他才离开河岸,向沃勒矿井走回来。

这时候,矿上空无一人,他只遇到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工头。要到两点钟,才能供气开工。他到更衣室去取他故意丢在柜子里的上衣,上衣里面包着工具:一把安着钻头的手摇钻、一把非常结实的小锯、一把锤子和一个凿子。然后,他又走开了。但是,他并没有从更衣室出来,而是溜进通向安全井的窄过道。他夹着上衣,也没有带灯,悄悄地走下去,数着梯子来计算深度。他知道,罐笼是在三百七十四米的深处与内壁的第五个壁托相蹭的。他数到五十四节梯子时,就用手摸索起来,摸到了鼓出来的木板。就是这个地方。

他好像对自己所要做的工作作了深思熟虑的熟练工人一样,立刻灵巧又沉着地工作起来。他在安全井的隔板上锯开一个口,和提升井打通。随后,他赶紧划一根火柴,借着光亮看了看井壁的情况和最近修理的情形。

在加来和瓦朗西纳之间的地区,开凿矿井困难空前,因为地下经常有水,在水平最低的盆底处形成巨大的水流,妨碍掘进。只有安装壁板,就是说像作木桶似的,把木板连接起来,拦住汹涌的泉水,才能使竖井跟地下湖隔开,这样,又深又浊的湖水就紧紧被隔在壁外。在开凿沃勒矿井的时候,曾经不得不安装两道壁板,一道在竖井的上部,从流沙和白色粘土当中穿过,流沙和粘土的周围是布满缝隙的白垩地层,所以就像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另一道在竖井的下部,底下紧挨着煤层,这里有细如面粉的黄沙,像液体似的流动着。所谓的“急流”也就在这里,它是一个地下海,是诺尔省煤矿的威胁,是波涛汹涌而容易翻船的大海,是无人知晓、深不可测、在地下三百多米的地方翻着黑浪的大海。在一般的情况下,尽管压力很大,井壁还支持得住。可是,就怕附近的岩层由于老巷道长年累月地开采而发生塌方,从而造成岩石裂缝,进而慢慢延长到板壁,使壁板逐渐变形,向竖井里边鼓起。那时,就有发生严重事故的危险,就会有崩塌和洪水的威胁,矿井将会像发生雪崩一样被泥土和地下水彻底毁掉。

苏瓦林跨在自己刚打开的洞口上,看到井壁的第五个壁托变形变得十分厉害。木板已经鼓出框架,有的甚至出了榫槽。在接缝处,可以看见很多被矿工们称作“小嘴”的渗水的地方,水从用浸油麻塞起来的板缝中喷出来。由于时间仓促,木工们只在角上加了些角铁,而且作得也很粗糙,连螺丝都没拧好。毫无疑问,在壁板后面,“急流”中的沙子正在猛烈活动。

于是,他用手摇钻拧松角铁上的螺丝,拧到只要再一震动,就能完全脱落下来的程度。这是一种疯狂的冒险行为,不知多少次他都险些从这一百八十米的高处跌到井底。他必须用手抓住橡木罐道,抓住罐笼沿着滑动的木轨;他脚底下没有东西可蹬,只扶着这里那里连着一点的几根横木来回活动。他时而弯下身去,时而又坐起来,时而后仰,时而只用一个臂肘或一个膝盖支持着身子,十分镇静,丝毫没把死的危险放在心上。风几次要把他吹落深渊,但是,他都毫无恐惧地重又站稳了。接着他用手摸索着,又干起来,只是在又黏又脏的木梁中间辨不出方位的时候,他才划一根火柴照亮。拧松螺丝以后,他就开始拆木板。于是危险更大了。他发现一处要害,是一块牵掣着其他木板的木板,他就向这块木板猛攻。他又钻又锯,把板削薄,使它完全失去抗力。这时,从缝隙中滋出的水,使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浑身湿透了冰冷的水珠。划了两根火柴都灭了,剩下的火柴也都湿了。这是黑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候,他狂怒起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的那个东西使他头脑发热。滴水如注的井筒内,漆黑可怕的气氛,激起了他破坏的疯狂劲头。他朝壁板尽情发泄怒火,时而用手摇钻,时而用锯,能破坏什么地方就破坏什么地方,恨不得立刻使壁板在自己头顶上断裂。他拿出残忍的力量,就好像是手持利刃猛截他恨之入骨的对头一样。他一定要杀死沃勒矿井这只恶兽,这只天天张着大嘴,不知吞食了多少人肉的恶兽!他手里的工具叮作响,他一会儿直腰,一会儿爬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好像一只夜鸟在钟楼架之间扑腾。他一直摇摇摆摆而没有掉下去,真是奇迹。

接着,他又冷静下来,很不满意自己。难道就不能冷静地干吗?于是,他又不慌不忙地回到安全井里,用锯下来的那块木板把那个窟窿堵好。这就行了,他不愿意作过大的破坏,以免引起人们注意,马上来修理。这个怪兽腹内已经受伤,是死是活到晚上便知分晓。他苏瓦林在这里留下了名;胆战心惊的人们,将会看到这只怪兽没有得到好死。他从容不迫地用上衣裹好工具,慢慢地顺着梯子爬上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矿井,甚至连衣服都没想到换。时间正是夜里三点钟。他停在大路上,在那里等待着。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入睡的艾蒂安,听到漆黑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声音,心里嘀咕起来。他听了听,这是孩子们的轻微呼吸声,那是长命老和马赫老婆的鼾声,他身边的让兰则发出长长的哨声。或许是他在做梦吧,他刚要翻身再睡,又听到有声音。这是草垫子发出来的沙沙声,一定有人正在悄悄地爬起来,他以为是卡特琳不舒服了。

“是你吗,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只有不停的鼾声。他等五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来,又听见一阵响声。这一次他可没有弄错,他一面走过去,一面用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想摸到对面的床。当他发现年轻姑娘已经醒来,正屏着呼吸警惕地坐在床上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喂,你为什么不答应呀?你到底怎么啦?”

她终于开口了:

“我要起来。”

“这时候就起来?”

“嗯,我想到矿上去干活。”

艾蒂安十分激动,坐到褥子边上,听卡特琳诉说她的理由。一点活也不干,整天看别人的白眼,她实在受不了,宁肯回那里受沙瓦尔的气。假使母亲不肯要她挣来的钱,那么她已经大了,满可以单独过活了。

“你躲开吧,我要穿衣服了。你要是心疼人的话,就什么也别说,行不行?”

但是,他仍然呆在她身边,又难受又可怜地搂住她的上身。他们俩只穿着衬衣,在温暖的床边上紧紧地靠在一起,感觉到肌肤的温暖。她起初还打算把他推开,接着便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哭起来,紧紧搂着他不放。由于过去他们的不幸的相爱从未得到过满足,现在他们这样呆在一起,感到得到了人间最大的满足,再没有什么可求了。难道就永远没有希望了?既然他们俩完全是自由的,难道他们就不能有一天大胆地相爱吗?应该找个机会来驱除那种羞怯——由于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的种种想法而产生的妨碍他们在一起的局促不安。

“你还是去躺着吧!我不愿意点灯,那会把妈妈惊醒的……时候不早了,放开我吧!”她低声说。

他没有听她的,仍旧热烈地紧紧抱着她,心里充满无比的忧伤。一种平静的需要,一种不可抗拒的幸福的需要,使他完全陶醉了;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结了婚,住在一所整洁的小房子里,两个人在那里白头偕老,再也没有别的妄想。只要有面包吃他就知足,哪怕只有一个人的面包吃也可以,那就给她一个人吃。别的又有什么用呢?人生不过如此吧?

她松开了她的赤裸的双臂。

“我求求你,放开我吧。”

这时,艾蒂安灵机一动,在她耳边说:“等一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说出这句话来,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异。他曾发誓不再下井,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是怎样来的呢?他连想也没想过,丝毫没加考虑就脱口而出了。现在,他心里非常平静,他的犹豫完全消除了,他像一个侥幸得救的人一样,好像终于找到了摆脱痛苦的唯一门路,决心这样做。卡特琳明白,他这是为她牺牲自己,但她生怕他在矿井里会遭受别人的恶言恶语,因此表示十分担心,艾蒂安却不肯听她的,既然布告上已经公开答应宽恕一切罢工的人,他什么也不在乎。

“我愿意去上工,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们穿衣裳吧,不要出声。”

他们摸着黑,万分小心地穿起衣裳来。她头天晚上就偷偷把工作服准备好了;他则从衣橱里拿出来一件上衣和一条裤子。两个人没有洗脸,恐怕挪动脸盆会弄出响声。全家还在熟睡,不过他们必须通过母亲睡觉的狭窄的过道。他们动身的时候,不巧撞到一把椅子上。母亲醒了,她在矇眬中问道:

“谁呀,嗯?”卡特琳吓得浑身颤抖,停了下来,紧紧攥住艾蒂安的手。“是我,没事儿,”艾蒂安说,“我感到憋得慌,出去透透气。”“嗯,好吧!”马赫老婆又睡着了。起初卡特琳一动不动,后来终于走到楼下来,把昨天留下来的一块三明治分成两份,这块面包还是蒙苏的一位太太给她的。然后,他们轻轻地关好门,走了。

苏瓦林仍旧立在万利酒馆附近的大路拐角上。半个小时以来,他一直望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重又去上工的矿工们,像羊群一样脚步杂沓地走过去。他像屠夫在屠宰场门口数牲畜一样地数着他们,复工的人数使他很吃惊,即使照他最悲观的想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胆小鬼。上工的人群络绎不绝,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怀着冷酷的心情,咬着牙,瞪着两只闪光的眼睛。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他分辨不清人们的面孔,但是他从走路的姿态上认出来一个人,不禁一愣。他立刻走上前去,叫住了那人:“你到哪儿去?”艾蒂安吓了一跳,答非所问地吞吞吐吐说:“怎么,你还没有走啊!”然后,他承认他要回到矿井去。当然,他曾经发过誓,可是,揣着手什么也不干,等着可能在一百年以后才实现的事情,这算什么日子呢?再说,他也有决定这样做的理由。苏瓦林听了,气得浑身直发抖。他一把抓住艾蒂安的一个肩膀,把他往回一推。“我要你给我回去,听见没有!”这时,卡特琳走上来,苏瓦林认出了她。艾蒂安反抗着,他声明不容许任何人过问他的事。机器匠的目光从年轻姑娘身上转到同伴身上,同时作了一个“随你便吧”的手势,后退了一步。一个男人的心要是叫女人给迷住,那就算完了,让他死去吧。或许在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在莫斯科被绞死的妻子,自从他割断了最后这根情丝以后,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要别人性命或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他只简单地说了声:

“你去吧。”艾蒂安感到很窘,迟疑了一会儿,想找一句亲切的话说,免得就这样分手。

“那么,你还是要走吗?”

“是的。”

“那么好,把你的手给我,老朋友。祝你一路平安,消灾避难。”

苏瓦林冷冷地伸给他一只手。他不要朋友,也不要女人。

“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好吧,再见。”

苏瓦林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目送着艾蒂安和卡特琳走进沃勒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