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始终还未到达

他把他带进一间烧着铁炉子的屋子里,让他坐到沙发上去:“好了,就这儿。只管放心地坐下来吧。帽子随您的便,可脱可不脱。只是我要去叫个人来,您会喜欢他的。我本人并不住这儿。跟您一样,不过是这里的客人。好了,就这么回事,只要房间里暖和,一个客人便会带来另外一个客人。”

那出狱的人儿独自坐着。一声吼叫如雷鸣,如刀剑呼啸,似波涛汹涌。他坐上电车,侧脸往车外望去,红色的大墙在绿树丛中显现,五彩的叶子纷纷落下。大墙伫立在他的眼前,他靠在沙发上凝视它,目不转睛地凝视它。住在这样的高墙之内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你知道,日子就是这样开始,这样继续。(弗兰茨,你可别想藏起来,你已经藏了四年,拿出勇气来吧,看看你周围的人,老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严禁歌唱、吹口哨、喧哗。早上的起床号一响,犯人们就必须马上起来。铺床、洗漱、梳头、洗衣和穿衣。肥皂管够。咚,一声钟响,起床,咚,五点三十,咚,六点三十,开门,咚咚,出去,领早饭,工作时间,自由活动,咚咚咚,中午,小子,别撇嘴,这里是不会让你长肉的,唱歌的人要报名,唱歌的人五点四十集合,我的嗓子哑了,六点关门,晚上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住在这样的高墙之内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他们把我往死里整,我都快变成杀人犯了,其实只是把人打死了而已,是殴打致死,没有那么严重,我成了一个大流氓,一个无赖,和流浪汉差不了多少。

一位身材高大的犹太老者已在他对面坐了很长时间,此人留着长发,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小帽。从前,书珊城里有个名叫末底改的男子,他抚育着他叔叔的女儿以斯帖,这姑娘身段美丽、容貌俊俏。老头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转过头来对红胡子说:“您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人?”“他从这家蹿到那家,还跑进一个院子里唱歌。”“唱歌?”“战争歌。”“他会冻着的。”“也许。”老头凝视着他。非犹太人应当在第一个节日举行葬礼,以色列人也该在第二个节日,这对两个元旦都有效。谁是下述拉巴南(1)教义的作者:食用纯洁之鸟腐尸的人,并非不纯洁;但倘若他吃肠子和嗉囊,就不纯洁了吗?老头拿他那黄黄的长手去触摸出狱人放在夏装上的手:“喂,您不想把大衣给脱了?这里很热。我们上年纪了,一年四季都怕冷,可您穿得也太多了。”

他坐在沙发上,低下头瞟他的手,他想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想从一个院子走到另一个院子,穿过大街,得好好看看这世上都有些什么东西,都在哪儿。他的双眼在昏暗的空间里搜寻门的位置。老头把他按到沙发上:“好好呆着,您想干什么呀。”他想出去。老头却抓住他的手腕,并不停地把他往下按:“看看谁的力气大,是您还是我。我说话的时候,您要好好坐着别动。”老头喊道:“好了,您这就会坐着不动的,您这就会听我说话的,年轻人。振作点,坏蛋。”接着又对抓住此人肩膀的红胡子说:“您走吧,离开这里。我叫您来了吗。我这就让他服了我。”

这些人想对他干什么。他想出去,他用劲站了起来,可老头又把他按了下去。他于是叫道:“您要把我怎样?”“只管骂,还会骂得更多。”“您应该放开我。我必须出去。”“上街还是到院子里去?”

老头这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脚重重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让他喊,随他的便好了。让他去吧。可别在我这儿。给他把门打开。”“怎么了,没事您乱嚷什么。”“别把些吵吵嚷嚷的人给我带进屋来。我闺女的孩子都生病了,在后面躺着呢,我被吵够了。”“行了,行了,真不幸,我事先不知道,您可要原谅我。”红胡子抓住他的手:“跟我来,拉伯(2)家的事太多。孙子都病了。我们继续走吧。”但他不愿意起来。“来吧。”他不得不起来。于是他悄声说道:“别拉。您就让我呆在这儿吧。”“他家里事多,您是听见了的。”“您就让我呆在这儿吧。”

老头用闪亮的目光打量这个请求留下的男子。耶利米说,我们本想治好巴比伦,但它不可救药了。离开它,我们每个人都要回到他自己的国家去。有刀剑已经临到迦勒底人的头上,临到巴比伦居民的头上。“如果他老实的话,可以和你们一起呆着。如果不老实,他就得走。”“行行,我们不会闹的。我就坐他边上,您可以相信我。”老头没再说话,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