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畋夫人从没回过艾施的信,这无疑很伤艾施的自尊心,因为就算是生意往来,信件通常也应该适时回复,更何况私人信件又肯定不是天天都有的。
不过,亨畋妈妈的沉默寡言也是性格所致。
大家都知道,只要有男人摸她的手,或者想抚摸她的丰盈柔软之处,她立马就像被恶心到了一样,脸色一沉,却又一言不发,以此警告这个色欲熏心之徒不要太过分;也许,拿着艾施寄来的信时,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毕竟,信这种东西,已经被写信之人的手弄脏了,跟弄脏的衣物差不了多少;而亨畋妈妈很容易相信这种观点。
她和别的女人很不相同;别的女人,在他清晨收拾好房间之前,就会走进去,当他站在盥洗盆之前时,不会感到丝毫尴尬;她不会这样,她不是爱娜,她绝不会要他每天想她一百遍,给她写浪漫抒情爱意绵绵的情书。
她也不是与科恩这样的家伙有染的女人,虽然她比伊洛娜要俗气得多。当然,亨畋妈妈也是个好人,但艾施觉得,俗气的她只能靠后天的努力才能敌得过伊洛娜先天的优雅。
可就算她讨厌他写的信,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差点儿生出让她臭骂一顿的念头:看起来,她好像知道他又干了些什么,而他又感到了她射来的目光,就像他每次和赫德打情骂俏时她都会狠狠地剜他一眼一样;连这种事情她都无法忍受,毕竟这个女孩是她自己店里的。
回到科隆后,他立即就去亨畋妈妈店里,只不过迎接他的,既没有期望中的亲近,也没有担心许久的厌恶。
她只是说:“哦,您回来啦,艾施先生,但愿您能多待一阵子。”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甚至觉得自己注定会在科恩家里无聊地生活一辈子。
不过,亨畋夫人稍后还是来到他餐桌前,只不过是往他伤了自尊的伤口上再撒了把盐——她只关心马丁的事情:“哦,盖林先生他现在算是求仁得仁了。我真应该多敲打敲打他的。”
艾施“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的,反正都已经写在信里了。”
“哦,对了,我也要感谢您的来信。”亨畋夫人说道,说完就没有其他的表示了。
虽然感到相当失望,但他还是拿出一个包裹:“我给您带了个曼海姆的纪念品。”这是一个曼海姆剧院前席勒纪念像的仿制品。“放在那上面可能正合适。”艾施指着搁板,搁板上那座插着杆红黑白三色小旗的埃菲尔塔居高临下地看着。
虽然他送的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但亨畋夫人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喜,因为这是可以向她的闺中密友们炫耀的东西。“哦,不,放在这里,没人看得到;它太精美了,我要把它放到我楼上的卧室里……可您真的不应该为我如此破费,艾施先生。”
真诚的话语让他听得浑身舒坦,受用无比,于是他便开始说起自己初到曼海姆之后的生活,期间当然也没忘记发表一下看法。虽然这些看法都出自洛贝格那个傻瓜之口,但他认为一定会讨得亨畋妈妈欢心。
由于她时不时就得去一趟柜台,所以谈话被打断了好几次。
他向她吹嘘着曼海姆美丽的自然风光,尤其是莱茵河的秀美风光,还有些惊讶地说:“您总是待在科隆,从不出去领略一下周边的风景。”
“这种事情,适合情侣去做。”亨畋夫人不屑地说道。
艾施毕恭毕敬地说道:“您完全可以一个人,或者和闺中密友结伴出去游玩。”
亨畋夫人觉得这话很在理,听着很放心,于是就说有机会自己也许会考虑的。“不过,”她撇了撇嘴说,“莱茵河嘛,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熟悉得很了。”话音未落,她就两眼发起呆来。
艾施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亨畋妈妈有时心情会突然由晴转阴。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心情突变,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艾施当然无法知道,这是亨畋夫人第一次向一位男顾客说起自己的私生活。
她心里感到极度不安,魂不守舍地躲到柜台里面,站在镜子前,用手指摸弄着头上的宝塔形小糖块。她觉得艾施骗取了她的信任,诱使她说出心中的秘密,所以心中对他极其恼火,不想走回他那里,尽管席勒纪念像还在他的桌子上。她很想命令他重新把它收回去,尤其是这时有一两个朋友坐到艾施身旁,用男人的眼睛看着,用男人的手指拨弄着这件礼物。
于是她躲得更远,躲进了厨房。
艾施心中明白,他不知道在哪里犯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错误。
当她终于又在大堂中露面时,他赶紧站了起来,把纪念像拿到柜台上。
她用一块擦玻璃的抹布把它擦拭干净;艾施不知道该不该走开,所以一直站在那里,这时对她说道:“席勒的剧本是在建于纪念像对面的剧院里首演的。”
首演这个词是他在和盖纳特聊天时学会的。
他自己现在和剧院有着好几层关系,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送票给她了。
真的吗?他真的和剧院有关系吗?不管了,反正他一直都过着放荡的生活。
对亨畋妈妈来说,与剧院有关系还不就是和那些随便放荡的女演员、女艺人有关系。所以她轻蔑而敷衍地说:“我可不喜欢剧院,里面除了情啊爱啊,还能有什么?太无聊了。”
艾施根本不敢出言反驳,但趁着亨畋夫人把礼物拿到楼上卧室中藏好这段时间里,他又开始和赫德搭上腔了,而赫德之前就没怎么搭理他,显然觉得自己没被艾施放在心上,因为艾施觉得没必要也给她寄张明信片。
赫德看起来心情一点都不好,整个大堂的气氛看起来也很不好,一个心情不错的客人这时候打开了机械琴,大堂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琴声。赫德赶紧冲了过去把机械琴关了,因为警察禁止人们在深更半夜演奏音乐,看到这么滑稽的一幕,男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从半开半掩的窗户中,送来一缕晚风,艾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飞快地闪了出去,来到温婉清凉的夜空下,快得赫德还没来得及再次把头转向他,快得保证不会再碰到亨畋夫人;否则,她还会套出他已经从中莱茵航运公司辞职这件事。
亨畋妈妈可不好糊弄,不会轻易相信经营摔跤比赛是个正经生意,不会相信这个生意以后一定会大获成功,相反,她会说上几句风凉话——甚至还说得有根有据。
不过,他今天没心思再理会这些,所以便一走了之。
巷子里像地下室一样,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还传来丝丝带着凉意的恶臭,一如以前的夏天。
艾施感到一阵莫名的满足。
臭臭的空气,黑黑的墙壁,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他险些希望南特维希此时正向自己迎面走来。那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痛痛快快地把这家伙胖揍一顿。
艾施开心地发现,生活其实很简单,办法就在生活中。但中奖的机会却很少,所以他必须坚定地从事摔跤比赛这个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