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 第04节 戈迪克获救(1)

当泥瓦匠战时后备兵路德维希·戈迪克被人从塌陷的战壕挖出来时,他张开了想要呼叫的嘴巴里填满了泥土,脸色青里带黑,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要不是接手的两个卫生员要赌他是死是活,可能他转眼就要被重新埋葬了。

他万分感谢那作为赌注的十根香烟,是它们让他再次看到太阳,看到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

虽然这两人做人工呼吸不太在行,尽管满头大汗地拼命努力着,也没能把他救醒过来,但是他们还是把他带上了,悉心看护着他,有时也会骂他几句,因为他始终不愿意揭开他的生死之谜,而他们也不死心地一次次把他送到一个个医生那里。

就这样,他们打赌的对象在野战医院里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四天,皮肤都变黑了。

是潜藏着的最后一丝生机在此期间微微萌发,是疼痛和梦魇将这一丝微弱生机刺入这具虚弱不堪的身躯,还是万丈深渊边上出现了一下令人欣喜若狂的微弱心跳,我们不得而知,战时后备兵戈迪克也无法告诉我们。因为他的生机只是一点一点地,好像每次只有半支烟一样回到他的体内,而这种缓慢和这种谨慎却是适当和自然的,因为这具破碎的身躯最需要的就是静卧不动。

在漫长的日子里,路德维希·戈迪克一定把自己当成了四十年前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被一种不能理解的束缚绑住了手脚,而且除了这种束缚什么感受不到。要是可以的话,他肯定会哭闹着找妈妈要奶吃,而不久之后,他真的开始呻吟了。那时正是在运送过程中,他疼痛难忍,不住呻吟着,像新生儿一样呻吟着;没人愿意躺在他的旁边,有一天晚上,有一个临床的病人甚至向他扔了东西。

在那段时间里,每个人都觉得,他最后一定会饿死,因为医生们也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喂食,但他还是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

少校军医库伦贝克认为,他的身体全靠皮下瘀伤中的血液滋养着——这几乎连见解都称不上,更不用说理论了。

尤其是下半身,受伤特别严重。

他们给他做了冷敷,但这能否减轻他的苦楚,他们也无从知晓。

也许,他痛得不再那么厉害了,因为他的呻吟声渐渐消失了。

直到几天后,呻吟声突然再次变大起来:现在——或者人们也可以想象成——路德维希·戈迪克似乎只是在逐个收回自己的灵魂碎片,仿佛每一块个碎片都在滔天的痛苦巨浪中翻滚着他冲来。灵魂变成齑粉、变成飞雾,又被迫重归一体的痛苦,比任何痛苦都剧烈,比大脑在不断痉挛中颤抖的痛苦更难受,比在此过程中的所有肉体折磨更难熬——可能就是这样,即使无法证实。

战时后备兵路德维希·戈迪克就这样躺在床上的充气橡胶圈上。当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给他那具形销骨立的躯体慢慢灌入营养物时,他的灵魂开始聚集——少校军医库伦贝克疑惑不解,中尉军医弗卢尔施茨大惑不解,卡拉护士百思不解——他的灵魂以自我 [1] 为核心,在无限痛苦之中聚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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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见心理动力论中的本我、自我与超我。——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