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 第13节 沉默欢愉

其实,艾施应该承认,自己和亨畋妈妈都是不肯吃亏的人:他要是不真心对待这段爱情,亨畋妈妈也会就此罢手。

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极为相似,虽然他们的动机并不相同。

对她来说,爱情应该是非常隐秘的,所以她几乎不会说出“爱”这个字眼。

她总是忘记自己有了个情郎这件事,但她无法阻止这个刚闯入她心扉的情郎,在她午后小睡之时或是在晚上最后一个客人离开酒馆之后,偷偷潜入她的卧室;每次他出其不意地在她身旁出现时,她总是会被吓呆,直到他们进入昏暗朦胧的客厅和里间时,她才慢慢地从呆愣中恢复过来:然后,身体中便会渐渐涌出一股放肆的孤独,她仰卧在昏暗的里间内,望着天花板,觉得里间似乎就要漂浮而去,似乎不再属于这个她自己每个角落都无比熟悉的家,而是像一辆自由悬荡的马车,悬在无边的黑暗中,悬在未知的角落里。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她身旁,正在努力取悦于她,唤醒她的欲望,而那个人却不再是艾施,也完全不再是一个她所认识的人,而是一个非常奇怪和粗暴地融入这种孤独的人,可她却无法指责那个人的粗暴,因为那个人本身就是孤独的一部分,只存在于孤独之中。

那个人,时静时凶,间或要求她温柔对待自己的粗暴:所以她必须乖乖地一起颠鸾倒凤,这虽然也是被迫的,可奇怪的是,这也是无罪的,因为这里弥漫着孤独,即使是上帝也对此视而不见。

但是这个人,这个此刻与她同床共枕之人,几乎感觉不到这种孤独,所以她严加防范,不让他驱散这种孤独。

他陷在极度的沉默之中,她不让他抖散这片沉默,即使他认为这种不合时宜的沉默正体现了她的愚蠢或她的粗俗。

沉默扼杀了羞耻,因为羞耻产生于言语之中。

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情感,而是挣脱了羞耻的束缚:她是如此的孤独寂寞,仿佛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寂寞得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这具肉体感到一丁点儿的羞耻了。

她沉默着,脸上没有羞意,像野兽一样面无表情,仿佛在挑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沉默,心头沮丧不已。

她没让他听到一声呻吟,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忍住、等待和期望——在酣畅宣泄体内的狂暴情感后,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过,他的等待通常都是白等,然后他就讨厌起她脸上的安慰表情,而她用这副表情要他躺下,靠在她那又丰满又结实的肩膀上入睡。

但每次她都会突然翻脸,无情地将自己的情郎打发走,似乎想突然把他消灭,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部销毁:她把他推出门外,当他顺着楼梯蹑手蹑脚地走下来的时候,他能感到自己背后传来的敌意。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去了一个无比陌生的地方,但就算这样,就算知道这一点,他还是强迫自己,忍着极度的痛苦,怀着渐增的渴望,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因为,迷失在极度醉人的欢愉之中,一言不发和不可名状地全心融入对性的坦然无羞之中时,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在他的心中升腾,他想迫使这个女人了解他的内心,让这一刻像火把一样在她心中腾然亮起,使过往的一切化为灰烬,让她在火焰的光辉中认识他,在无边的夜深人静中酣畅地发出愉悦的叫声,对他——她心中唯一的他——以“你”相称,就像对她的孩子一样。

他再也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容貌,她超越了美丑,超越了老少,于他而言,她只象征着一项沉默的使命——征服她、拯救她。

虽然在许多方面,他都感到十分满意,没有其他念想,甚至不得不承认,在一定程度上,这就是一种让他痴迷不已,超越平凡的理想之爱,但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每次他一走进酒馆,亨畋妈妈就一副慌里慌张,心神不定的样子,但事与愿违的是,她对他的刻意冷落反而更显她的心虚——客人们可能已经略微有所察觉。

要不是不想引人注目或者让人背后闲话唠叨,要不是为了这里的午餐丰盛好吃又实惠,他才不会来呢。

因此,他尽量做到好说话好商量,在酒馆时尽量表现得不冷不热、不即不离;但这没有用,反正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合亨畋妈妈的心意:他要是来大堂,那她就拉长了脸,显然希望他赶紧滚蛋;但他要是不来,那她就会凶巴巴地嘶声问他,是不是躲在他的黑人姑娘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