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斋戒和苦行获得的认知,肯定缺乏最终的逻辑准确性。
我敢肯定地说,就是在那段时间前后,我的认知状态发生了变化。
然而,我极不相信这种转变,因为它与长期的营养不良同时发生。事实上,我差点儿就同意了利特瓦克博士的看法,承认我病了,尤其是我对身体的感觉更清晰,而不是我对世界的认知更清晰。
如果我问自己,比如那个问我的人生还又没有现实意义的老问题,那么这种身体上的感觉,正好可以给我答案,让我确信自己正活在一种二级现实之中,即一种不现实的现实,现实的不现实已经开始了,而它使我感到非常欣喜万分。
这是一种在尚未认知和已经认知之间飘忽摇摆的状态,这是象征,再次象征自己的象征,是通向光明的梦游,是自行消褪却又再度涌现的恐惧,这就像在死亡之海上空的盘旋,在波涛之上忽而展翅冲天,忽而俯冲滑翔,却又滴水不沾,我变得如此之轻,——这几乎是一种让我得以感知高级柏拉图式世界现实的身体认知,而且我非常肯定,我只需迈出一小步,就能将这种身体认知转化为理性认知。
就在这种飘忽摇摆的现实中,事物向我涌来,涌入我心,而我却只需被动接受。
从前看似被动消极的,现在都有了自己的意义。
如果说,我以前待在家里,是为了深入思考问题,是为了进行富有哲理的内心独白,是为了不时把它们潦草地记在纸上,那么现在,我待在房间里就像一个乖乖听从医嘱,积极配合治疗的病人。
一切都如利特瓦克博士所愿。
最近他经常来看我,有时我自己也会把他叫来;当他突然改变主意,想要骗我,说我没病,说“您只是有点贫血,另外还有点疯癫”时,我认为这也没错,因为我就觉得自己像被榨干了血汗一样。
我不愿多想,不是因为我不能想,我不再多想,是因为我不屑于想。
当然,我并未变得如此聪明,我根本不会妄自尊大,不会认为自己已经实现了终极认知,可以凌驾于知识之上,啊,知识如此高妙,我实难望其项背。
这更可能是恐惧,是担心失去那种飘忽不定的恐惧,是隐藏在不屑言辞背后的恐惧。或者,这是突然觉醒的信念,认为只有在最适当的范围内才能实现思维和存在的统一?
思维和存在,两者都被减缩至极限!
玛丽有时会来看我,给我带些食物,就像对待她的其他病人一样,而我则欣然接受。
最近一次,她是在我这里碰到利特瓦克和努歇姆的。
出于习惯,她友好地说了声“上帝保佑您”向大家问好,而利特瓦克这次也没忘记应一声“不过百年”。
玛丽咳嗽了一声,他马上一脸担心说道:“您用不着过来。”
也不知道他是指她可能患有肺病,还是指她可能把病传染给努歇姆。
他表示愿意为玛丽免费检查,当她拒绝时,他说:“您至少该多去户外散散步……把他也带上,他有些贫血。”
努歇姆站在旁边,翻看我的藏书。
此外,利特瓦克总是给我开新药,每次把处方递给我时,他总是会笑着说:“反正您又不吃,只不过,医生必须开药。”
在这一点上,我们仿佛很有默契一样。
是什么让我们相互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为什么我临时住在这个犹太寓所的权宜之计,变成了我无法想象自己会离开的长久之计?为什么我会听这些犹太人的话?
一切都是临时的,这些难民是临时的,他们的整个存在也是如此,甚至时代本身也是临时的,临时得就像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一样。
临时 变成了定局 ,它不停地自我消亡,却依然继续存在。
它紧跟着我们,我们和它一起,住在犹太人寓所里,住在济贫所里。
但它让我们超越过去,它让我们处于幸福、近乎兴奋的飘忽不定之中——那里一切都是未来。
最后,我听从利特瓦克博士的叮嘱,只要有努歇姆或玛丽相陪,我就出去散步。
秋日异常美丽,我和玛丽坐在树下。
因为心怀坦荡,毫无杂念,因为言辞无需顾忌,所以我就问她:“你是个堕落的女孩吗?”
“曾经是。”她答道。
“那你现在纯洁吗?”
“纯洁。”
“你知道你永远无法拯救努歇姆吗?”
“我知道。”
“也就是说,你爱他?”
她莞尔一笑。
镜子本身的镜子,象征的象征!持续不断的比喻象征,不是把我们引向死亡,那么最终能把我们引向何方!
“听着,玛丽,我打算自杀,用枪自杀或跳进兰德威尔运河……但你得陪着我,我不想一个人死。”这听起来很滑稽,却是我内心的实话。
她一定是感觉到了,因为她没有笑,而是很实在地回答说:“不,我不会这么做,您也不准自杀。”
“但你对努歇姆的爱,是毫无希望的。”
她无法从中得出任何结论;她只是疑惑地盯着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达成一致意见。
她的眼睛是透明的。
我对她耍的可不是什么好招数,但我们之间却早就有了默契,因为她说:“我们心有喜乐。”
我说:“努歇姆不会自杀,他不敢这么做,他心系义务,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心有喜乐……我们可以这么做。”
也许,在知道努歇姆绝对不会自杀后,她就放心了,因为这时她又是莞尔一笑,甚至像贵妇一样跷起了二郎腿,像贵妇一样脸上露出诸事了然于胸的神色:“我们也心系义务。”
我无法怪她尽说些救世军的习惯用语,也许是因为任何习惯用语在临时状态下都会失去本身的含义,也许是因为它一开始就获得了恰当的新义。也许言语也可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飘忽不定,也可以在律法和喜乐之间飘忽不定,逃离了言语应得的鄙视,逃往变化不定的新义。
但我不想听任何与义务有关的话,因为它会把我拉回现实;我不想听任何与义务有关的话,我想让自己继续这样飘忽不定着。
于是,我问道:“你明知是单相思,却依然很快乐?”
“是啊。”她说。
背后是永远回不去的故乡,眼前是永远到不了的远方,但痛苦却会越来越少,越来越淡,甚至可能更加隐约,最终只留下一缕淡淡伤痛的如烟往事。
玛丽说:“世上伤心事虽多,但喜乐事更多。”
我说:“啊,玛丽,你虽然品尝到了陌生疏远的滋味,但依然快乐……你知道,只有死亡,只有这临终一刻,才能消除这种陌生疏远,但你依然想要活着。”
她答道:“与上帝同在者,从不孤独……您去我们那吧。”
“不,”我说,“我就住在我的犹太人寓所里,我去找努歇姆。”
但这话她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