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关系 第九十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我很希望这封信不会给您带来任何痛苦;万一引起了您的痛苦,我希望它至少会因为我给您写信时所感受到的痛苦而有所减轻。如今您对我应该相当了解,可以相信我并不想要折磨您;而您呢,无疑也不想使我陷入永恒的绝望之中。因此我恳求您,请您看在我答应您的温柔的友情分上,甚至请您看在您对我怀有的也许更为强烈、但肯定不会更为真诚的感情分上,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您走吧。在您走前,我们特别要避免那种过于危险的、个别的交谈。在那样交谈的时候,由于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我始终不能向您说出我想说的话儿,而老是倾听我不该听的话儿。

就连昨天,您到花园里来找我的时候,我原来的目的只想对您说说今天我给您写的这封信里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我干了什么呢?只是关注您的爱情……您的爱情,而对这种感情,我决不该作出反应!啊!您行行好,离开我吧。

不要担心分离会改变我对您的感情。既然我已没有勇气来与这种感情作斗争,怎么又能战胜这种感情呢?您看,我把一切都对您说了,我担心向我的弱点屈服,却并不担心承认我的弱点。我失去了对感情的控制力,但我要保持对行动的控制力;不错,我要保持这方面的控制力,我已经下了决心,就算为此要付出生命。

唉!不久以前,我还很有把握地以为自己再也不用进行这样的斗争了。我为此而得意,也许太自负了。上天已经惩罚,狠狠地惩罚了我的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可是就算在他作出打击的时候,他也慈悲为怀,提醒我不要摔倒。我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力量了,要是我仍不小心谨慎,那就是错上加错了。

您已经对我说过上百次,您不要用我的眼泪换取的幸福。啊!不要再谈什么幸福了,还是让我重新得到一些安宁吧。

只要您答应我的要求,那么在我的心里,您还有什么无法取得的新的权利呢?那些以德行为基础的权利,我用不着加以抵制。我会多么开心地表示感激!由于您,我会愉快地毫无内疚地体味到一种美好的感情。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我的感情和我的思想都叫我惊恐不安,我既不敢注意您,也不敢注意我自己;甚至一想到您,我就心惊胆战。在我无法躲避这种想头的时候,我就与它斗争;我不能使它远离,但我可以暂时把它赶走。

终止这种心烦意乱、焦虑不安的状态,对我们俩不都更好吗?您啊,具有一颗始终富于同情的心灵,即便在犯错误的时候,它仍然爱好德行。您一定会考虑到我的痛苦处境,不会拒绝我的请求!这样,那种剧烈的内心骚动就会消失,随之而来的会是一种更加柔和、但依然充满温情的关切。那时,我到处都感到您的善行,就会珍视我的生命,我会心欢意畅地说:“我感受到的这种宁静,都应归功于我的朋友。”

我只要求您接受一些微小的损失,我并没有强行要您这样做的意思,难道您觉得这样来结束我的痛苦,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吗?啊!如果我只须答应忍受不幸,就能使您幸福,那您可以相信,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可是要我成为一个有罪的人!……那可不成,我的朋友,不成;我宁可死上一千次也不这样做。

我已经羞愧难当,几乎到了悔恨的地步。我既害怕别人,也害怕我自己。我在大家的面前羞得脸红,孤身独处的时候又直打寒噤。我的生活里只有痛苦;唯有得到您的应允,我才会获得安宁。我所作的最值得称道的决定仍不足以使我安心;我的这个决定是昨天作出的,但我仍在泪水中度过了整个夜晚。

请看看您的朋友,您所爱的朋友,局促不安地向您哀求,请您让她得到安宁和清白。天哪!要不是您,她会落到这样低声下气地向您哀求的地步吗?我一点也不责怪您。我自己也深有体会,要抵御一种难以抗拒的感情有多困难。诉苦并不是抱怨。我出于责任要做的事儿,请您也本着坦荡的胸怀去做吧。在给您所激发的各种感情之外,我还会添上永久的感激之情。再见了,先生,再见了。

一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