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关系 第九十八封信

德·沃朗热夫人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可爱的朋友,不久以前,您曾向我寻求安慰,征求意见;今天轮到我了。您曾向我提出的要求如今我也向您提出。我实在痛苦难受,生怕没有采取最有效的方法来使自己免受这样的苦恼。

是我的女儿使我忧心忡忡。自从我离家来到这儿后,我发现她始终愁眉锁眼,神情忧伤。我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早就硬起心肠,采取了我认为必要的严厉态度。我希望把两个人分开,让她得到一些消遣,不久就会消除他们的爱情。我并不把这种爱情看作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个幼稚的过失。然而,从我来到这儿以后,情况非但一点也没有改善,我还发现这个孩子越来越陷入一种有害的忧郁之中。我真担心她的身体会垮掉。特别是近几天来,她的变化相当明显。尤其是昨天,她叫我大吃一惊,这儿的每个人都为她深感不安。

还有一点表明她有多么伤感,我看到她打算克服对我一贯怀有的那种胆怯的态度。昨天上午,我只问了一句她是不是病了,她就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对我说她是多么可怜。我无法向您表达她使我感到的痛苦;我的眼泪马上涌了出来,我连忙转过头去,好不让她看见。亏得我行事慎重,没有再对她提出任何问题,她也不敢再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相当明显,在折磨她的仍是那种不幸的爱情。

要是这种情况延续下去,我该怎么办呢?我要给我的孩子造成不幸吗?我能用心灵的最可贵的两种品质:同情和坚贞去反对她吗?我做她的母亲就为了这个目的吗?就算我遏制了那种我们希望儿女幸福的十分自然的感情,就算我把那种相反在我看来是我们最重要、最神圣的义务看成意志薄弱的表示,假如我逼迫她作出选择,难道我不要对由此可能产生的不幸后果负责吗?把女儿置于犯罪和苦难之间,我就这样行使母亲的权利吗?

我的朋友,我不会效法我一贯指责的那种做法。无疑,我曾试图为女儿作出选择;我只是想凭我的经验去帮助她。这并不是行使什么权利,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如果我无视她的爱情,事先既没能加以阻止,而她跟我又都不知道这种爱情的程度如何,究竟能持续多长时间,就安排她的终身大事,那相反才是违背我的职责。不,我不能容忍她嫁的是一个人,而爱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宁愿我的权威受到影响,也不愿她的德行遭受玷污。

因此,我相信我会作出最明智的决定,收回我答应德·热尔库尔先生的婚约。理由您在上面已经看到了。我觉得这些理由应当压倒我的承诺。我还要再说一句:在目前的情况下,履行我的诺言实际上就是违背我的诺言。说到底,就算我有义务不把女儿的秘密告诉德·热尔库尔先生,至少我也有义务不听任他懵然无知,而且也有义务为他去做他知道了实情大概也会去做的一切。他信赖我的诚意,我能反过来对他不守信义吗?他选择我做他的岳母,使我很有面子,我能在他给未来的儿女挑选母亲时反过来欺骗他吗?这些确确实实、无法回避的考虑使我深为不安,我都无法向您描述这种不安的心情。

我比较了两种情形:一种是上面的考虑使我担心会出现的种种不幸,另一种则是我的女儿和她真心选择的丈夫生活得很幸福;在她看来,履行妻子的义务只是充满柔情蜜意的事儿;我的女婿同样心满意足,每天都为自己选择的对象而庆幸;他们各自都只从对方的幸福中获得自己的幸福,他们俩的幸福集中在一起又增添了我的幸福。如此美好的未来,难道为了一些虚幻渺茫的因素就要放弃这样的希望吗?究竟是什么因素束缚了我的手脚呢?仅仅是金钱方面的观点。如果我的女儿仍然成为财产的奴隶,那么出生在富贵人家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承认德·热尔库尔先生可能比我原来指望为女儿所物色的对象更为出色;我也承认,在他选中我女儿的时候,我真是得意非凡。但是说到底,当瑟尼也跟他一样出身名门;在个人品质方面也一点儿不比他差。跟德·热尔库尔先生相比,他还有有利的一面,那就是他爱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爱他。他确实并不富有,但我的女儿的钱财不已经够他们俩花了吗?嗳!为什么要剥夺她使她心爱的人富有的那种十分甜蜜的乐趣呢?

那些不管男女双方是否匹配,而只盘算利害得失的婚姻,那些除了爱好和性格,一切都很合宜的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不正是引起轰动的丑闻最丰富的根源吗?如今这种丑闻变得越来越多。我宁可把事情延缓一下,这样至少好有时间来观察一下我所不理解的女儿。如果她只要忍受短暂的痛苦,就能获得基础比较牢固的幸福,我觉得自己有勇气这么做;但要是可能使她陷入永久的哀伤,我可不忍心这样。

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的想法,请您给我出出主意。这些严肃的话题与您可爱的欢快的性格相互对立,和您的年龄也不相宜,但您的理智远远超出了您的年龄!况且您对我的友谊也会有助于您作出慎重的判断;我根本不担心您的理智或友谊会无视一个关心儿女的母亲的请求。

再见了,我的可爱的朋友;请永远不要怀疑我对您的真挚的情意。

一七××年十月二日于××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