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托耶德跑到了上铺日瓦戈一家这里,一边极有滋味地吸吮着请他吃的一块兔子肩胛骨,一边叨念着:“这是从哪里来的风?怎么还吹个没完了!”说完,赶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重新坐下。啃完骨头,用手帕擦了手,并向主人道了谢,接着又说道:“医生,这兔子肉固然是美味,不过你可不要以为农村生活就很好,差别太大了。顺便说一下,你们这个窗户是漏风的,要堵上才好。”
“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没看见那里的状况吗?树木、栅栏、围墙都是完好无缺,还有那个市场,那些卖东西的妇女。能过这样的正常的生活,想想就让人觉得满足。”医生反驳道。
“就算你看到的那些,可是你有顺着铁路走上一百俄里么,在那里的农民天天闹事。一会儿反对白党,一会儿反对红色分子,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们的生活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等到革命唤醒了那些农民,他们就会认为几百年来梦想独家独户的生活可以实现,希望给靠自己的双手建立起无政府统治的田园生活,从此以后,不再属于任何政权,也不用再向任何人承担义务。可是现实是他们刚从旧的国家体制解脱出来,却有落入了新革命的超国家体制的夹缝中。所以,农民才要做乱,农村也不是安定的地方。而你却说农民是满足现状的,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瞎说一通。”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想去了解什么。我为什么要去了解这些,这个时代强加了太多东西给我,那么我现在也要蔑视事实。是的,你说我是不切实际的,那你有看到我们国家的实际吗?那你说说我们以后应该靠什么过活?所以,我宁可相信农村已经取得革命的胜利且正走向繁荣,我是有家室的人,我们还要生活。”
尤里懒得再争论下去,自己回到铺位边探头看着下边的人,剩下岳父和科斯托耶德继续争论着。
车厢里,普里图利耶夫、沃罗纽克、佳古诺娃和瓦夏正在一起谈话。当火车离家乡越来越近的时候,普里图利耶夫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暗涌,说着回家应该在哪一站该下车,下一步怎么走,是徒步还是骑马。瓦夏听着这些熟悉的家乡村镇,眼眶里面含满了泪珠,不断站起身来,嘴里重复说着那些地名,好像这样的诉说能让自己离家更近一些。
“您是在苏霍依渡口下车吧?”瓦夏气喘吁吁地问。
“这还用说!那可是我们的会车站!”
“接着您是朝布依斯克耶村那个方向去吗?”
“对,走布依斯克耶土路。”
“啊!我说的就是布依斯克耶土路。我记得很清楚,从那里拐弯,一直往右走,走到韦列坚尼基镇。如果哈里托诺维奇叔叔你也要去那里,先往左走,然后再背着佩尔加河的方向走。您听说过那条河吧?”
“对,就是那条河。要到我们那儿得沿着河岸走。韦列坚尼基镇就在这条河上,河上游不远的地方就是我们村。村子在陡岸边上,我管那个地方叫采石场。人站在那里是不敢往下看的,陡得简直就像要掉下去似的。那个地方的人都会用开采出来的石头做磨盘。我妈妈就是韦列坚尼基镇的人,我还有两个妹妹,叫阿廖卡和阿里什卡。”
“帕拉莎大婶,我妈妈也和您一样长得又白又年轻。沃罗纽克大叔!沃罗纽克大叔!我以基督上帝的名义求求您……沃罗纽克大叔!”
“你到底想干什么?像个布谷鸟一样反反复复地叫我。小鬼头,你是想让我放了你吧?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是不可能的,放了你,我就完蛋了,得去蹲牢房!”
佳古诺娃心不在焉地朝远处张望,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她轻轻的用手抚摩着瓦夏的头,一面拨弄着他那淡褐色的头发,她是在想什么心事吧。偶尔她也会朝着瓦夏点头,或者用眼神和微笑给他暗示,意思是让他放聪明些,不要当着大家的面和沃罗纽克说这件事。她似乎是在说,等过上一段时间,问题自然就会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