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睡了个真真正正的酣畅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头一次一碰着枕头就入睡了。斯特列利尼科夫留了下来。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安排他睡在了隔壁的房间里。夜晚,医生醒来,翻了个身,拉起滑落在地板上的被子。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感到自己酣畅的睡眠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于是带着极大的享受又睡着了。后半夜他开始接二连三迅速地做起了短小的梦,这些梦境都是他童年的事儿,这些细节也都是清晰而丰富的,甚至让他轻易地觉得这都是真的。
比如,他梦到墙上挂着一幅她母亲创作的意大利海滨水彩画,突然画框的绳子断了,水彩画掉在了地板上,摔碎玻璃的丁当声惊醒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他睁开眼睛。不,不是这么个情况,一定是其他声音。这大概是安季波夫,也就是拉拉的丈夫帕维尔·帕夫洛维奇,姓斯特列利尼科夫,就像酒神巴克科斯(酒神巴克科斯,又叫狄俄尼索斯,是宙斯的儿子,他被封为果实神,又是首先种植葡萄的神)所说的那样,又在用枪在舒契玛吓唬狼了。不对,别胡诌。当然,这是水彩画从墙上掉下来了。它掉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在证实了过后,他又回到梦境中继续做起梦来。
他清醒过来,因为睡得太久,头有点昏痛。他没有马上考虑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在哪一个世界。
突然他想起来:“斯特列利尼科夫还住在我这儿呢。已经晚了。该穿衣服了。他大概已经起床了,如果他还再睡,我就把他叫起来,然后煮壶咖啡,一起喝。”
“帕维尔·帕夫洛维奇!”
没有回应。“也就是说,他还在睡。睡得可真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来到隔壁的房间里,桌上放着斯特列利尼科夫的军事毛皮高帽,可屋里却不见他的人。医生心想:“看来,散步去了。正锻炼吧,都没带帽子。我想今天应该回城里去,不再在瓦雷金诺继续住了。可又睡过了头,太晚了,每天早上都是这样。”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在炉灶里生好火,提起水桶走到井边打水。离台阶几步远斜跨过小路的地方,躺着帕维尔·帕夫洛维奇的尸体。他是开枪自杀的,左边太阳穴流了一地的血,下面的雪已经染红,结成了红色的雪块。细小的、向四外溅出的血珠同积雪混在一起,滚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小球,活像被冻住的花楸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