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第1节

到了冬天,人闲了下来,时间也变得宽裕了许多,尤里·安得烈耶维奇就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各种各样的文章了。他在本子上这样写道:

盛夏之时,脑海里无数次闪过这样的念头,想要和秋特切夫一起说:

多么美的夏天,夏天多美好!

这简直是神奇的魔力。

我问你,它为什么能让我们念念不忘,

这样的没有原因?

从清晨到黄昏,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劳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建房屋,耕土地,为柴米油盐这样平淡的事操劳,就像鲁滨孙一样,抑或像创造了世间万物的上帝,在生养自己的大地母亲身上,用双手建立起自己的一片乐园,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重获新生!

有多少念头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心中油然而生。就在你因为体力活而肌肉紧张发胀,又或者是在干粗糙的木工活的时候;就在你给自己布置了以自己的体力能够轻松解决的任务的时候;就在你站在开阔的天空下,在被阳光晒得闷热的空气中,用斧子一连六个小时砍着什么或者挖掘土地的时候,这些想法就产生了。但这些思绪、揣测,因为没来得及记在纸上,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并不是损失,相反,这正是收获。城市中的隐士,用浓郁的黑咖啡或者鼻烟刺激着自己衰弱的神经,其实最强大的麻醉剂存在于实实在在的需要里,存在于强壮的肉体中,这些你是不会知道的。

我不会继续讲我所讲过的东西,我不想宣扬托尔斯泰那些返朴归真的思想,我也不想从农业问题入手旁敲侧击想要修正社会主义。我只想了解最简单的实情,而不是把那些偶然发生的事件视为我命运的准则。我们讨论的问题都是备受争议的,对结论没有好处。我们的经济组成太不均匀,库存的蔬菜和土豆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这些都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种植收获的,其余的一切,都来源于其他地方。

我们私自利用土地是违法的。我们背着国家政权的法定政策,自作主张地偷偷使用土地。我们在树林里采伐木材,这就是偷窃,因为我们从国家的口袋里偷了东西,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而以前,这都是克吕格尔的财产。米库利钦庇护并纵容了我们,他们所过的生活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方式,但幸运的是我们离城市很远,距离拯救了我们,人们还不能发现我们的勾当。

我放弃了行医,隐瞒了我医生的身份,因为我觉得这个头衔会束缚我的自由。可总会有那么一位善良的人,像是从世界的另一端赶来,打听到瓦雷金诺来了一位医生,并蹒跚地走上三十来里路来到我这儿,出于友好,他们有的带着只母鸡,有的带着些鸡蛋,还有的带着黄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不管怎么推脱,也仍然无法拒绝他们的东西,因为他们不相信会有人无偿地给别人做事,不相信还有医生看病不要钱。就这样,给人看病的钱我也挣了一些,但我们和米库利钦一家的主要支柱,还是来自于萨姆维亚托夫。

我简直想象不到,在这个人身上还有多少相互矛盾的东西。他真诚地支持革命,并且完全配得上尤里亚金市苏维埃对他的信赖。他拥有无限的权威,完全可以凭借自己手中的职权征用并运走瓦雷金诺的木材,他甚至可以连说都不用对我们和米库利钦家说一声,我们也会连眉毛也不敢动一下。另一方面,要是他愿意盗窃国家财产,只要他喜欢,不管多少他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放进自己的口袋,而且没有人敢说一个字。这样的福分没有人可以与他同享,他也不会送任何人人情,因为没有人能配得上。他为什么要照顾我们,帮助米库利钦一家并支持周围地区里所有的人呢?打个比方,就像维护托尔法纳亚车站的站长那样。他整天都在奔走,将那些我们需要的东西送给我们;他仔细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家,19世纪群星灿烂的俄国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其代表作为《罪与罚》)的《群魔》和《共产党宣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第一个纲领性文献,马克思主义诞生的重要标志。由马克思执笔写成),谈论起它们来同样是引人入胜,而且我觉得,如果他不多管闲事,把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地搞得如此混乱不堪,他一定会终日无所事事,直到无聊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