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闷热，医生出了一头的汗，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悄悄地打开了车门。
霎时间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感觉就像是在地窖里迎面撞上了蜘蛛网。他一下子就意识到有雾，不然不会让人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像是压着块什么东西似的。而且大雾天过后肯定是火辣的艳阳天。医生在门边上站了一小会儿，便下到了路基上。整个列车仿佛处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周围只有静谧和迷雾。列车停在最远的那条铁道上，到站台那边还隔着好几条铁路，所以说那边不管发生什么，在这边的列车上都不会知道。
隐约中，好像能听到两种声音。一个是在他们后面，传来一阵像是在洗衣服发出的噗噗的声音，又好像是湿透的旗子被风吹得扑扑直响。前面传来的声音轰隆隆的。医生听到不由得打了冷战。毕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很快他就判断出这是远程大炮的声音。
“原来，我们已经离前线不远了。”医生心里想着，往前面走了几步。刚走过两节车厢，发现列车断了，前面的车头带着几节车厢不见了踪影。
“怪不得他们昨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原来是有预感，一到目的地就得立马上战场。”他本来想绕过车尾，找条路去车站看看。可是刚走到拐角，一个带枪的哨兵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去哪儿？通行证呢？”
“请问，这里是什么站？”
“管他什么站。你是什么人？”
“我是个医生。带着一家人从莫斯科过来，就坐的这趟车。这是我的证件。”
“少拿你那证件来唬人。黑灯瞎火的，还这么大的雾，看了伤我眼睛。我老远就能看出来，就算没有证件，也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医生。你们这些医生都只知道摆弄那些十二寸的玩意儿。就是该好好收拾你们一下，只不过时候未到。赶快走，趁着还有条小命。”
“他应该是把我错认成别的什么人了。”医生心想着，在这里和哨兵争吵起来毫无意义。对，还是要赶紧离开这里。于是医生转身往回走去。
这时他身后的炮声已经停止了。东边的天空，迷雾中已经升起的太阳，偶尔从浓雾的缝隙之中露出一小脸，就好像在满是水汽的浴室里晃过的光着身子的人影。
医生就这么沿着一节节的车厢往回走。走到了尽头，还继续向前。他的双脚扑哧扑哧地踩在松软的沙地上，似乎还越踩越深了。
那个噗噗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这块的地势已经趋于平缓，再往前走了几步，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家伙的轮廓，就是雾太大了，看不清楚。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医生才终于看清楚，那是几条被拖到岸边的船的船尾。这时的他已经站到了一条大河边上，水面泛起的微波轻轻拍打着船舷和河岸边的木栈桥。
“谁让你在这里瞎转的？”岸边一个哨兵突然问道。
“这是什么河呀？”本来并不想再打听什么的，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哨兵没有理会他，把哨子放进嘴巴，大概是想招呼之前那个哨兵过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吹响，之前那个哨兵就从后面径直走了上来。原来，他一直悄悄跟在医生后面。他们同时开口说道：“这下没什么可狡辩的了，都送上门来了。还很会装嘛！‘这是什么站？’‘这是什么河？’哼！你说，是干脆把他扔河里洗个澡呢，还是带回车上去？”
“我看，还是带他回去吧，先问问首长怎么处理。证件！”后面那个士兵大声呵斥道，一把抓过医生手里的证件，捏成了一团。
“老乡，给我把他看好了。”不知道哪个哨兵说了一句，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朝着另外一个车站走去。
这时，一个躺在沙地上的人，咳嗽了几声，站起来向医生走了过来。看样子，应该是个打鱼人：“你真走运。他们就是在等你。不过，我的好人啊，你可能还有救哦。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也是执行上头的任务。现在都是人民当家作主了，以后也许就有好日子过了。现在谁也说不好啊。我能看出来，他们是抓错了人。他们好像在等着抓一个什么人，现在你撞上来，就觉得肯定是你了。总算是把你——工人阶级的敌人——抓到手了。其实这就是个错误。你一定要提出见负责人。别由着他们乱来，也不要跟着他们走，一定要坚持要求和负责人见面。”
这个打鱼人告诉医生，这条河原来就是雷尼瓦河，是一条非常有名而且还能通航的河流。前面的那个车站叫做拉兹维利耶，那里是尤里亚金郊区的一个小型工业区，几乎就靠着这条河流为生。除此之外，医生还得知，尤里亚金离这里大概就只有两三俄里的距离了。那里一直在抵御着白党的进攻，现在基本算是坚持住了。打鱼人还说了，拉兹维利耶发生了混乱，好在现在都已经得到了控制。这附近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百姓了，外面都设了警戒线，所以这里才会这么安静。他还听说，好多军事单位已经设立在了停在铁路上的列车上。哨兵们拿到他的证件就是要送到区军事委员斯特列利尼科夫所在的列车上。
没过多久，迎面走来另外一个哨兵。他把步枪拖着，要不就是抱在胸前，像是搀着一个喝醉了酒的同伴。他过来把医生领到了那列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