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去年冬天前洒的作物。刚要收获的时候就遭殃了。那时波利娅姨妈刚走。那个帕拉莎姨妈,您还记得吗?”
“记不起来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她是谁呀?”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佩拉吉娜·尼洛夫娜啊!跟我们一起坐火车的啊。是佳古诺娃。什么事儿都挂在脸上,长得很丰满,皮肤很白。”
“就是那个不停地编辫子解辫子的女人?”
“辫子,辫子!对啦!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辫子!”
“噢,想起来啦。我在那之后还在西伯利亚一座小城市的街上遇见过她。”
“真的吗?是帕拉莎姨妈吗?”
“你怎么啦,瓦夏?你干吗像得了狂犬病似的摇我的手?当心点儿,被扯断了。怎么满脸通红,跟个小女孩儿似的。”
“她在那儿怎么样?快跟我说说,快点。”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还很健康。她说过你们的事儿。我记得她似乎还在你的家里住过或者做过客。但我可能忘记了,弄混了。”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是在我们家,就在我们家!妈妈待她就像亲妹妹那样。她性格文静,很勤快,手也很巧。她在我们那儿住的时候,屋子里满是欢乐。她在韦列坚尼基镇住不下去了,就离开了那里,那儿的人都诽谤她,让她不得安宁。
“村里有个叫哈尔拉姆·格尼洛伊的男人,他追求过波利娅。他那个人没有鼻子,还爱瞎说。而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为此他对我咬牙切齿,经常说我和波利娅坏话。这不,她离开了。他把她折磨得够呛。从此霉运就来了。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凶杀案。一个举目无亲的寡妇在靠近布依斯科耶村的树林里的农场上被人杀死了。她独自一人住在树林附近。她穿着一双有橡胶带的男式皮靴,带上有个提靴环。有一条叫‘大嗓门’的狗,拴着锁链还非常凶恶,在庄园的周围跑来跑去。她没有帮手,家务活儿和地里的农活儿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承担。可您瞧,谁都没想到冬天说来就来。很早就开始降雪了。可寡妇的土豆还没挖呢。她去了韦列坚尼基镇,说是找人帮忙。‘帮帮忙吧。’她说,‘拿一部分土豆也行,付钱也行。’
“我主动请缨去帮她挖土豆。我走到她的农场的时候,哈尔拉姆已经在她那儿了。她没告诉我,他在我去之前死乞白赖地硬要去帮忙。总不能为这事儿打架呀。于是就开始一起干活。在最恶劣的天气里挖土豆,又是雨又是雪,到处都是积水和污泥。我们挖呀,挖呀,还点燃了土豆的茎叶,用热烟把土豆烘干。嗯,挖完土豆之后,她凭信用给我们付了钱。她叫哈尔拉姆回去,可对我使了个眼色,说还有事儿让我到她那儿,待会儿再走,要不就留下来。
“之后我又到她那儿去了一次。‘我不想,’她说,‘把多余的土豆献出来,交给国家分配。你是个好小伙子,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你瞧,在你面前我都没有偷偷摸摸。我本来可以自己挖个坑,把土豆藏起来,可你瞧外面的鬼天气。等我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冬天到了。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给我挖个坑,这样做你不会后悔的。等咱们烤干过后,再一起倒进去。’
“我给她挖了个坑,作为秘密隐藏的地方,我挖得下面宽,上面窄,就像个罐子。坑也用烟烘干、烘暖。那天正刮着暴风雪。我们把土豆像样地隐藏好,填上土,一切都无懈可击。我当然没提挖坑的事儿,默不作声,谁也没说,连妈妈和妹妹们都没说。上帝为我作证!
“可只过了一个月,农场就被人抢了。有人从布依斯科耶村过来,路过那里,说那里的房门完全敞开着,所有的东西都被抢得干干净净。也没了寡妇的踪迹,那只叫‘大嗓门’的狗扯断了锁链,跑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冬天第一次冰雪融化的日子,也就是快到新年,快到圣诞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雨,暴雨从土丘上把积雪冲走了,雪化到了地面上。‘大嗓门’跑过来,用爪子在化了雪、下面有藏土豆的坑的地面上刨起来。它不停地挖,把挖出的土堆到上面,于是从坑里露出了女主人穿着带有橡胶带的皮靴的脚。你看,这多恐怖啊!
“在韦列坚尼基镇,所有的人都为寡妇惋惜,祈祷她能安息。谁也没想到哈尔拉姆。又怎么会这样想呢?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呢?真要是他干的,他哪儿来的胆子留在韦列坚尼基镇,大摇大摆地满镇子走呢?他早就从我们这儿连滚带爬逃得远远的了。
“村子里爱引事端的富农们对这次暴行很开心。他们要故意在村里制造混乱,说这都是城里人干的。这是在告诫大家别藏面包,也别埋土豆,不然这就是教训和惩戒。他们这群傻子反复地说,树林子里有强盗,仿佛看到有强盗到过这儿的农庄。缺心眼的人们!你们对城里人再顺从一些吧。他们还没给你们看更厉害的呢,用饥饿折磨你们。要是希望村子好的话,就跟我们走。我们教你们聪明一点。他们拿走你们用血汗挣来的东西,夺走你们的积蓄,而你们呢,一点儿剩的都没有,连一粒多余的黑麦星儿都没有。有什么情况就只会拿起干草叉。谁要反对村社就得当心点,谨防不测。老家伙们嗡嗡嗡地说开了,自我吹嘘,开村社大会。而爱瞎说的哈尔拉姆需要的就是这些。他把帽子往怀里一揣就进城了,到了那儿乱说了一通。你们知道村里正发生着什么吗?而你们坐在这儿想看什么?该成立贫农委员会了。下命令吧,我立马就去和兄弟划清界限。可他自己从咱们这儿逃走了,再没有谁见过他一眼。
“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了,没有人暗中捣鬼,也不是谁的错。从城里派来了红军战士,还设立了巡回法庭。然后立马就审问了我。哈尔拉姆散布谗言,说我曾逃避过劳役,还说我教唆村里的人发起暴动,说是我杀死了寡妇。我被锁了起来。幸亏我想到撬开地板,溜了出来,在地下的洞穴里隐藏起来。在我头上村子烧起来,我当时没看见。也就是在我头上,我亲娘跳进冰窟窿里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地发生了。红军战士分到了一套单独的农舍,别人请他们喝伏特加,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就像死人一样。夜里不小心把房子惹燃了,临近的房子也跟着燃了起来。村里的人,哪里燃了起来,就从哪儿逃了出去,外来的人,没有谁放火烧他们,但事情很明显,都一个个被活活烧死。不是谁把韦列坚尼基镇的人从烧焦的废墟上赶走的,他们是自己惊慌地四下逃走,生怕会再出什么事儿一样。这些黑心的罪魁祸首们又教唆起来,把十岁以上的男人统统枪毙。等我爬出来的时候人全都跑光了,也许正在某些地方流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