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陆军医院设在扎布林斯卡娅伯爵夫人的别墅里。日瓦戈医生曾在那儿养伤,后来又留在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如今又要离开了。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这里的主人就把房子贡献出来为伤兵服务。城市中心广场和主干道的交汇点,是梅留泽耶沃最好的地段,这座两层楼的别墅就坐落在此。以前士兵们在这里操练,所以大家都管这广场叫作操场,现如今用来开晚上的群众大会。
正是因为在路口的位置上,所以从别墅向外望去,不管是哪个方向,都能看得很开阔。除了主干道和广场以外,还能看到邻近的一个院子。那户外乡人家看上去有些穷困,就像是农家院子一样。伯爵夫人的小花园就在别墅墙外,花园里有一道门可以通往邻家的小院。扎布林斯卡姬一直都没有觉得这房子是什么不得了的产业。县城里她还有一套被称作“逍遥津”的住处,那只是他们进城办事落脚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来自各地去领地的客人也都在这里聚集。
如今别墅的仆人就只剩下伯爵夫人那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的女教师弗列里小姐,还有皮肤白皙的女厨师乌斯季尼娅。弗列里是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太婆。她经常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老穿着一件肥大的罩衫,脚上踩一双便鞋,在整个医院里四处奔走帮忙。她挺喜欢这个医院,就像对待扎布林斯基一家一样,不管见着谁都会用她那半吊子水平的俄语聊上几句,还总是习惯性地像说法语一样咽掉尾音。她习惯说话的时候打手势,两只手不停地摆动,絮絮叨叨,接着便是一阵嘶哑的笑声,笑到最后总会咳嗽好一阵子。弗列里对护士安季波娃可是非常了解的。在她看来,医生和护士本来就该是一对儿。也许是因为浪漫天性,爱好牵线搭桥,她总是非常高兴地撮合他们俩。每次有这机会,她就会一边意味深长地夸张地用手指比划着,一边一个劲儿地朝他们俩眨眼睛。这让安季波娃觉得莫名其妙,也让医生感到恼怒。可是老小姐也是个倔脾气的人,总会坚持自己的理解,哪怕是错的,也不会放弃。
乌斯季尼娅的性格更是比她还怪。这个女人身材上窄下宽,就像只下蛋的母鸡。她这人枯燥无趣,但精明狡诈,头脑很清楚,却又极爱幻想,尤其还有些不可控制的迷信倾向。
乌斯季尼娅知道好多民间的咒语。每次外出的时候,她总是会对着钥匙孔念上几句保平安的咒语,不然她是不会离开的。乌斯季尼娅是济布申诺本地人,听人说好像是个乡村巫师的女儿。
她可以一整年都不说话,只要不被那股莫名的激情占据;可一旦爆发出来,却又无法控制,一心想着为真理而斗争。
济布申诺共和国失败以后,梅留泽耶沃的执委会组织了一些活动,来反对在各地流行的无政府主义思潮。于是,操场上每天晚上都会有自发的小型集会,来的人不是很多,当地的居民没事的话就过来聚聚,就像过去一到夏天大家都到消防队门前闲坐一样。梅留泽耶沃的教员对这种集会非常赞赏,常常指派自己的人或是过往的人过来指导。在他们看来,最荒谬的就是那个会开口说话的聋哑人的故事,在发言中经常对此予以揭露。可当地的好多人,像小手工业者、士兵,还有过去老爷家里的女仆人,却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他们都觉得一个聋哑人会说话,这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大家都纷纷为之辩护。
在这嘈杂的争辩声中,时常可以听到乌斯季尼娅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没想过要抛头露面,也许是女人害羞心理。可是慢慢地,她有了勇气,开始挑剔别人的发言,尽管这些想法在梅留泽耶沃并不受欢迎。不知不觉中,她就成了台上的饶舌妇。
窗户开着,在别墅里就能听到操场上热闹的说话声。如果是安静的夜里,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出别人讲话的内容。每当乌斯季尼娅发言的时候,弗列里就会跑进屋,让大家都好好听,还一边兴奋地学着:
“说不赢了,说不赢了,就跟连珠炮一样!只大叫了一声。哑巴!变了,又变了!”
对于这个能说会道的能干女人,老小姐不由得暗自佩服和骄傲。女人之间总是表现得相互体贴,彼此关心,但同样也会有没完没了的相互抱怨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