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时间,日瓦戈也开始收拾东西上路。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梅留泽耶沃下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狂风怒吼,电闪雷鸣,大雨时而哗哗倾泻在屋顶,时而随风沿街倾洒,似乎要用它那奔腾的水流开拓前进的道路。
深夜,弗列里被门外可怕的敲门声惊醒。她有些害怕,从床上坐起来,竖着耳朵听着。那敲门声依旧没有停。
“整个医院难道就没有一个活人去开门吗?”她想道,“难道因为自己生来就正直善良,还极富责任心,就该她这个可怜的老太婆整天受累吗?”
好吧,就算扎布林斯基一家是有钱人,是贵族。可这医院已经不是他们的了,是人民的了。那么现在又该把它交给谁呢?比如扔给了哪儿哪儿哪儿,对此我还真感兴趣。卫生员都跑哪儿去了?人们都逃命去了,不管是领导,还是医生护士。可房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伤员,楼上的外科手术室,就是以前的客厅,还有两个断腿的伤员;楼下的洗衣房旁边的仓房里还有一屋子的伤员,乌斯季尼娅这个疯婆娘又出门做客去了。眼看都要来大暴雨了,这个笨蛋还是执意出门了。这回算是有好借口可以留宿在外了。
“啊,感谢上帝,终于停了,总算安静下来了。可能是人家看到半天没人来开门,就挥了挥手,走了。这种天气还来敲门也真是见鬼。咦,难道是乌斯季尼娅?不不不,她有钥匙的。哦,天呐,太可怕了,怎么又开始敲了?”
“这可真让人讨厌!也不能怪到日瓦戈,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会儿他的心早就飞到莫斯科或者飞到路上了。可这个加利乌林就真的不对了,他怎么能这么呼呼大睡,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听着这敲门声。等着我这个软弱无助、毫无防备能力的老婆子起床,在这大半夜里去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开门呢?”
“加利乌林!”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加利乌林呀?”肯定是没睡醒,脑子里才会出现这个荒谬的想法。哪儿来的加利乌林嘛,他早已经走了。不就是自己和日瓦戈帮他掩护,为他换了便装,为了让他清楚该如何逃脱,还嘱咐他周围的小路和村子的情况的嘛。当时在火车站执行了私刑,打死了金茨政委,并从比留奇到梅留泽耶沃一路开枪追赶加利乌林,还把全城都搜了个遍。还什么加利乌林呢!
要不是那批装甲兵,整个城市或许就成了一堆废墟了。当时正好有一个装甲师路过这个城,这才保护了老百姓,遏制住了那伙恶棍。
暴风雨渐渐弱了下来。还能隐隐听见远方传来几声稀疏的雷声。雨一直下,雨水顺着树叶和屋檐不停地往下流淌着。闪电的光亮悄无声息落到老小姐的房间,照在她身上还稍稍停留几秒,像在探寻搜索着什么。
突然停了好久的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就像是在呼救似的拼命敲打。又开始起风了,又是一阵瓢泼大雨。
“——来啦!”老小姐大喊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着谁叫的。她自己也被自己这么一声吓着了。
一个意外的猜想忽然出现在她脑子里。她下床穿上鞋子,睡衣往身上一披,就跑出门去找日瓦戈,免得单独一个人会觉得害怕。日瓦戈也听到了这敲门声,于是点了支蜡烛从楼上下来,正好遇见她。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日瓦戈,日瓦戈!有人在外面敲门,可我不敢一个人去。”她用法语大声说到,然后又用俄语补充道:“您得出去,可能是拉拉或者加利乌林中尉。”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同样被这阵敲门声吵醒了。他寻思着,肯定是自己人,要么是途中遇到什么障碍不得不返回这个避难所的加利乌林,要么是半路遇到什么麻烦折回来的安季波娃。
在门厅,医生把蜡烛给老小姐拿着,自己走过去扭动门扣,拉开了门闩。强劲的风把门从他手中吹开,烛火熄灭了,冰冷的雨点溅落到两个人身上。
“是谁?是谁呀?有人吗?”老小姐和医生在黑暗中争先恐后地喊,但是没有回音。突然,他们又听到在另一个地方响起了先前那样的敲门声,似乎是在后门那边,可是一下子又觉得像是从花园里敲窗子。
“大概是风。”医生说,“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到后门去看看,弄清楚到底是风还是人,我在这儿等一等,免得真有什么人,或者还是别的原因。”
老小姐回到屋里去,医生来到大门外的遮檐下。他那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立刻分辨出天将破晓的征兆。
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乌云,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的追赶,发疯般地掠过城市上空,稍微低的云几乎是擦着被风吹得一边倒的树梢,看上去那树梢就像是许多扫帚在打扫着天空。雨水倾泻在屋顶上,由灰白变成了黑色。
“怎么样?”医生问转回来的老小姐。
“您猜对了。什么人也没有。”她告诉他在屋子里查看的结果。储藏室的一扇窗玻璃被一节柞树枝打碎了,地板上积了一摊水;拉拉原先住的房间也如此,地上简直是一片汪洋。
“那里的一扇百叶窗脱掉了,拍打窗框。您看,就是这么回事。”
他和她又谈了一会儿,然后锁上大门,各自回去重新睡下,但心中都为这场虚惊感到遗憾。
本想着一打开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定就是那个非常熟悉的女人。她浑身淋湿,冻得瑟瑟发抖,擦着身上的雨水,听着他们的询问。接着,她换好衣服来到厨房,借着炉子昨天剩下的余火取取暖,不停地用手捋着头发,笑着和他们叙述着路上碰到的磨难。
他们对此都深信不疑。关上门以后,他们的这种想法都还停留在门外的屋檐下,女人身上滴落的水滴或者是她的样子都还在他们脑海里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