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 致英格兰的萨维尔夫人的第一封信

对我这次外出探险,你曾认为凶多吉少,但从出发至今,我并未遭遇任何不测。获悉这一消息,你一定会很高兴。我于昨日抵达这里后,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让我亲爱的姐姐放心,我一切均好,而且对这次探险的成功信心倍增。

我此刻在远离伦敦的北方,正在圣彼得堡[1]的街头漫步。寒冷的北风吹拂着我的面颊,使我精神抖擞,心中充满了喜悦。我此时的心情你能理解吗?这阵阵朔风发源于我正要前往的那个地区,它让我预先体验一下那一带天寒地冻的滋味。它是希望之风,给我以灵感,使我脑海里的幻想变得愈发强烈,愈发鲜明。我试图让自己相信:北极乃苦寒荒寂之地,但无济于事,因为在我的想象之中,北极永远是一方秀美之地,欢乐之土。玛格丽特[2],那儿的太阳是永远不落的,它那硕大的轮盘拱卫着地平线,迸射出永恒的光辉。在那儿——我的姐姐,请允许我对以前的航海家们表示几分信赖之情——在那儿,冰雪和霜冻已荡然无存;在风平浪静的海洋上扬帆远航,我们说不定会随风漂流到一处仙乡佳境,那儿神奇的风光,美丽的景致,胜过迄今为止人类生息的地球上所发现的任何地区。在这块宝地上,物产奇特,地形瑰异,可谓闻所未闻;此与天体征象之怪诞和无从探索,自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个日辉恒久之地,什么样的奇观异象不会出现呢?或许我会在那儿发现吸引铁针的神奇力量,还有可能理顺数以千计的天文观察资料——只要我作这次远航,便能一劳永逸地将这些看起来扑朔迷离的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我那强烈的好奇心将得到满足,因为我将亲眼看一看世间这个渺无人迹的地方,而且还要亲自踏上这块以前无人涉足的土地。这一切都令我心驰神往,足以克服我对危险和死亡的任何恐惧心理,并激励我踏上这艰难困苦的航程。我就像个孩子一样,美滋滋地与其他度假的小伙伴们登上一叶小舟,沿家乡的一条河流扬帆远航,去探索世间的奥秘。退一步说,即便所有这些猜测都虚妄不实,我也将在北极附近探明一条通往那些国家的航线(目前去那些国家所需时间长达数月之久);或许我还会发现磁场的秘密,倘真有可能揭示这一秘密,那就非得进行我这样的一次航行不可。总之,我将给人类带来不可估量的恩惠,这一点你是不会持有异议的。

这些想法驱散了我提笔写信时紧张不安的情绪,心头不由热乎乎的,油然生起一股激情,它仿佛使我腾云而起,飞向苍穹。树立坚定不移的目标最能镇定人的情绪,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比拟的,因为人的灵魂会将它智慧的眼神凝聚到目标这一点上。这次探险活动是我孩提时代梦寐以求的事。有关航海家们经北极附近的海域驶入北太平洋的各种航行资料,我都如饥似渴地阅读过了。也许你还记得吧,我们的好叔叔托马斯的图书室里,全是些记载各种海上探险的书籍。那时我的学业荒废了,但我酷爱阅读这些书籍。我夜以继日地一卷卷地读着,可随着对书中内容的熟悉,我心中的那份遗憾也与日俱增——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当我听说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不允许我叔叔让我去海上闯荡生活时,我心中便产生了这份遗憾之情。

当我第一次仔细阅读一些诗人的作品时,我的这些梦幻便开始消退,因为诗人们那奔涌宣泄的激情使我如痴如醉,将我的灵魂送至青青云天。我后来也成了一名诗人,在自己开创的天国乐园里整整生活了一年的时间。我想象着自己也能在那座献祭荷马与莎士比亚的圣殿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你十分清楚,我未能如愿,沮丧的心情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就在这时,我继承了我堂兄的遗产,于是,我的思想又转入了原先的轨道。

还是在六年前,我就下定决心要作现在这次探险。甚至现在我还记得自己立志献身于这一伟大事业的那个时刻。我首先磨炼筋骨,使自己的身体适应艰苦的环境。我曾数次随捕鲸船赴北海捕鲸,我心甘情愿地忍受严寒、饥饿、干渴和睡眠不足的折磨。我白天干活比一般水手还要卖力;每到夜晚,我便学习数学、医学理论,以及自然科学中那些对海上探险者最为实用的学科。我曾两次在一艘格陵兰的捕鲸船上真的充任了二副这一职务,并干得相当出色,受到众人的赞扬。船长又让我在他手下干大副,还极其诚恳地留我与他一起干。我必须承认,我当时的确有点得意洋洋,因为船长如此看重我的工作。

现在,亲爱的玛格丽特,难道我不应该去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吗?我这一生本可以在安逸和奢华中度过,但我更看重荣誉,而对财富在我的人生道路上设置的种种诱惑无动于衷。唉,如果有人能用赞许的口气鼓励我,那该多好啊!我无所畏惧,意志坚定,但我心中对成功的希冀时强时弱,因而我的情绪也时高时低。我很快就要踏上一段艰苦而漫长的航程,途中将会遇到各种不测,这就要求我必须坚韧不拔,刚毅顽强。我不仅要激励其他人的士气,而且还要在他们情绪低落时为自己鼓劲。

眼下是俄罗斯最好的旅游季节,游客们乘坐雪橇在雪地上疾驰。那飞速滑行的感觉真令人惬意,在我看来,比在英国坐公共马车舒服多了。如果穿上皮大衣,这儿的严寒还能抵挡得住——这种皮衣我也穿上了,因为过去在甲板上可以来回走动,而现在得连续几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雪橇上,情况大不相同,根本无法借运动来舒筋活血。我可不想逞强好胜,在圣彼得堡与阿克安吉尔间的驿路上把命给搭上。

我将于两三个星期后启程去阿克安吉尔,打算在那儿租一条船——这事很容易办到,只要替船主付一笔保险金就行了;然后再从一贯从事捕鲸业的人中雇请足够的水手,以应工作之需。我打算到明年六月才起航,至于我何时归来,唉,亲爱的姐姐,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如果我马到成功,那得过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我们才能见面;如果我此行失败,你不久便会再见到我,要不就永远也见不到我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出类拔萃的玛格丽特,愿上苍降福于你,也保佑我,好让我不断向你的爱心和关切表示我的一片感激之情。

你亲爱的弟弟

罗·沃尔顿

17××年12月11日于圣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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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俄罗斯一城市。

[2] 即萨维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