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火枪手 第十五章 掌玺大臣一如既往,不止一次寻钟敲打

这简短两句话对路易十三的作用,是无法想象的。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红衣主教当即就看出,自己失去的地盘,一下子全夺回来了。

“白金汉先生来过巴黎!”国王高声说,“他来巴黎干什么?”

“毫无疑问,是来同您的敌人,胡格诺派和西班牙人策划阴谋。”

“不对,哼,不对!他是来见德·舍夫勒兹夫人、德·龙格维尔夫人和孔代家族[1]的人,阴谋策划毁损我的名誉。”

“哎!陛下,何来这种想法!王后特别贤明,尤其是特别爱陛下。”

“女人生性软弱,红衣主教先生,”国王说道,“至于说特别爱我,对于这种爱我自有看法。”

“我仍然认为,”红衣主教说道,“白金汉来到巴黎,纯粹是为了一个政治计划。”

“可是我呢,我确信他此行另有图谋,红衣主教先生。王后果真有罪,那就让她发抖吧!”

“其实,”红衣主教又说道,“我的思想不管多么踌躇,还是受陛下的引导,考虑到这种背情负义。遵照陛下的旨意,我多次问过德·拉努瓦夫人;今天早晨她对我说,王后陛下昨天熬夜,睡得不好,早上流了许多眼泪,一整天都在写信。”

“是这样,”国王说道,“无疑是给他写信。红衣主教,王后写的信,我必须拿到。”

“可是,如何拿到呢,陛下?我认为无论我还是陛下,都不宜担负这样一种使命。”

“看来您像我一样,认为她欺骗我?”国王说道。

“我认为,我再对陛下说一遍,王后密谋反对她的国王的威权,但我绝没有讲她反对陛下的名誉。”

“我却要对您说,两样她全反对;我却要对您说,王后并不爱我;我却要对您说,她另有所爱;我却要对您说,她爱白金汉那个无耻之徒!他来到巴黎,您为何不派人抓他?”

“逮捕公爵!逮捕英王查理一世的首相!您怎么想得出来,陛下?会引起多大轰动啊!而陛下的那些猜疑——对此我始终不敢苟同——果真有几分道理的话,那会引起多么可怕的轰动!会造成多么令人痛心的丑闻啊!”

“可是他们通过信。王后一整天都在给他写信;公爵先生,我要得到那些信件!”

“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责成掌玺大臣塞吉埃先生完成这项使命。这件事完全是他的职责范围。”

“立刻派人唤他来!”

“听从陛下吩咐。不过,我渴望看到您和法国王后关系和谐,这样,陛下,我鞠躬尽瘁,也会始终感到欣喜和自豪。”

“好,红衣主教,不过眼下,还是派人把掌玺大臣找来;我呢,这就去见王后。”

路易十三打开通道的门,走进通向奥地利安娜寝宫的走廊。

王后同女侍在一起,大家都聚精会神,听着德·盖梅内夫人朗读,唯独王后例外,她发起这次朗读,只是佯装倾听,好能按着自己的思路想事。

这些思绪,尽管被爱情的最后一道反光映成金黄色,还照样是忧郁的。奥地利安娜失去丈夫的信任,又受红衣主教的掣肘:红衣主教怀恨在心,不肯原谅她拒绝多几分温柔的一种感情。

她正陷入这些最沉郁、最黯然的思索中,忽见寝宫的门被打开,国王走了进来。

“王后,您要接待掌玺大臣先生的觐见,他将向您转告我交办之事。”

不幸的王后屡屡受到离婚,放逐,乃至审判的威胁,她那涂了胭脂的脸刷地变白,不禁说道:

“为什么他来觐见,陛下?掌玺大臣要对我讲什么,难道陛下不能亲口对我讲吗?”

国王没有答理,转身离去;几乎就在同时,卫队长德·吉托先生进来通禀,掌玺大臣求见。

掌玺大臣露面时,国王已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这个首席大法官是个可笑的人物,是红衣主教从前的贴身仆人,后来当了巴黎圣母院议事,司铎戴罗什·勒马尔把他当做绝对忠诚的人推荐给了法座。红衣主教对他十分信任,也对他十分满意。

他进来时,王后还站着,一看见他,便重新坐到王后椅上,并示意女侍们各自坐回椅子和凳子上,然后口气极其高傲地问道:

“您有何公干,先生,进宫来因何目的?”

“奉国王的旨意,恕我对王后陛下冒昧,要仔细检查您的信件。”

“什么,先生!仔细检查……我的信件!这种事实在无耻!”

“国王陛下肯定,您白天写了一封信,也知道信还没有寄出去。”

“的确如此!”奥地利安娜说道,“红衣主教先生的密探可真为他卖力。今天我写了一封信,没有发出去。信就在这儿。”

王后收回美丽的手,拍拍胸前。

“那就把信给我吧,王后。”大法官说道。

“我只能交给国王。”奥地利安娜说道。

“假如国王要求这封信交给他,王后,他就会亲自向您提出来了。然而,我再向您重复一遍,他是派我来向您索取的,假如您不交给我……”

“怎么样呢?”

“我的意思是,我奉旨意可以采取极端行动,王后,我被授权,可以在陛下身上查找可疑的信件。”

“简直骇人听闻!”王后高声说道。

大法官深深鞠了一躬,接着意图十分明显,寸步不退,决意完成所负的使命,他就像拷问室里刑讯逼供的打手那样,朝奥地利安娜逼过去;就在这同一时刻,只见王后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

奥地利安娜朝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仿佛就要死去。她左手扶住身后的一张桌子,右手从胸口掏出一张纸,递给掌玺大臣。

“拿着,先生,就是这封信,”王后语不成句,声音颤抖地嚷道,“拿着,别让我再看见您这张可憎的面孔。”

大法官激动得发抖,这很容易理解,他接过信,一躬到地,便退了出去。

这是进攻红衣主教的一个完整计划。王后在信中说,黎塞留不失时机地压制奥地利皇室,极大地伤害了西班牙国王[2]和奥地利皇帝,因此,她劝说王弟和皇帝佯装向法国宣战,提出罢免红衣主教是和谈的条件。至于爱情之事,信中从头至尾只字未提。

国王高兴极了,询问红衣主教是否还在卢浮宫。侍从回答法座在办公室等候陛下的旨意。

国王立刻去见他。

“喏,公爵,”国王对他说道,“还是您说得对,我判断错了。纯粹是政治阴谋,这封信根本没有谈到爱情。反之,许多处谈到您。”

红衣主教接过信,看得十分专心,看了一遍又重看一遍。

“公爵先生,”国王又说道,“我理解,务请放心,这封信里提到姓名的每个人,都将受到应得的惩罚,王后本人也不能幸免。”

“您这是说什么呀,陛下?但愿不要因我之故,引起王后一点点不悦!她一直认为我与她为敌,陛下,而陛下足可以证明,我始终热情地支持她,甚至站到您的对立面。王后与我为敌,却不与您为敌,陛下;情况恰恰相反,她忠贞、温顺,是个无可指责的妻子。因此,陛下,请让我在陛下面前为她求情。”

“那就让她低首下心,主动来见我。”

“正相反,陛下,您要做出表率。您有错在先,怀疑了王后。”

“要我先认错!决不!”国王说道。

“陛下,我恳求您。”

“再说,我要以什么方式认错呢?”

“办一件您肯定能让她高兴的事。”

“什么事?”

“举办一场舞会,您知道,王后多么喜欢跳舞;我可以向您保证,面对这样的殷勤之举,她的怨恨也就自消自灭了。”

“您也知道,红衣主教先生,那种社交性娱乐我全不喜欢。”

“王后也知道您憎恶这种娱乐,因而会更加感激您。而且,这对她也是一次机会,正好可以佩戴那些漂亮的钻石别针,她还一直未能用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修饰呢。”

信件被抄走之后,奥地利安娜料想自己要受到责备,可是次日见国王试图接近她,不禁深感诧异。她的头一个反应是排斥,她作为女人的自尊和身为王后的尊严,两者都创痛巨深,不可能一下子就回心转意。但她还是接受了女侍们的劝告,终于神情缓和,仿佛开始忘记了这件事。国王抓住这最初的转机告诉她,他打算不久举办一场舞会。

对可怜的奥地利安娜来说,舞会实在是稀罕,不出红衣主教所料,她一听到宣布这条消息,怨恨的最后一点余波也就消失了,心里如何还很难说,至少脸上没有痕迹了。她问舞会定在哪天举行,国王则回答,这一点还需同红衣主教商议。

其实,国王每天都问红衣主教,到底哪天举办舞会,每天红衣主教都找借口推迟定日子。

十天就这样过去了。

上文叙述的那场风波过后一周,红衣主教收到盖有伦敦邮戳的一封信,信中只有三两行字:

东西到手。但是缺少经费,我还不能离开伦敦;请汇来五百皮斯托尔,收到钱之后四五日,我即可赶到巴黎。

红衣主教收到这封信的当天,国王又照例问起舞会的事宜。

黎塞留掐着指头计算,嘴里咕哝着:

“她说,收到钱后四五天赶到,钱汇到那里也需四五天,总共要十天时间,再算上逆风、意外耽搁,以及女人的一些弱点,宽打一点儿,就算十二天吧。”

“怎么样?公爵先生,”国王问道,“算好日子了吗?”

“算好了,陛下:今天是九月二十日,而在十月三日,本城市政官员要开一次庆祝会。这样安排极为妥善,因为您就不会给人以向王后让步的印象。”

接着,红衣主教又补充一句:

“对了,陛下,舞会的前一天,不要忘记对王后陛下说,您希望看看她戴上那些钻石别针是否合适。”

* * *

[1] 孔代家族:法国波旁王室的嫡系之一,历史上出过法国国王路易一世、亨利一世、路易二世等。

[2] 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1605—1666年)是奥地利安娜的弟弟,而他们的曾祖父、与当时奥地利皇帝斐迪南二世(1578—1637年)的祖父,原是亲兄弟。他们都有哈布斯堡皇族的血统,有亲族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