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第四十六章

那天夜里,亚特兰大城北端没有几家人入睡,因为印第亚·韦尔克斯像个幽灵似的悄悄溜进一家家后院,把三K党遇到的灾难和瑞特的计谋迅速传播开来,她压低声音,把消息匆匆传进人们的厨房,然后便闪身钻进夜色,消失在狂风之中。她就这样一路上带给人们恐惧和绝处逢生的希望。

从外表上看,一座座房子黑黢黢的,寂静无声,仿佛笼罩在睡眠中,但是,房子里,人们在压低声音热烈地讨论,一直谈到天明。许多人准备远走高飞,其中不但有参加这次夜袭的人,而且包括每一个三K党人。桃树街上,差不多在每个马厩里,马都备上了鞍,人们的手枪插在皮套中,粮食装进干粮袋里。印第亚低声传递的消息才阻止了一次大逃亡:“巴特勒船长说了,别逃走。大路上有人监视呢。他已经跟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安排好了……”男人在黑暗的屋子里低声说:“我怎么能相信巴特勒那个可恶的投机商呢?没准是个圈套!”女人的声音在恳求:“别走!既然他救了阿希礼和休,也许他能把大家都救下。就连印第亚和玫兰妮都相信了他的话……”大家将信将疑,留下来没走,因为其实大家并没有出路。

前半夜,士兵敲了十几家人的门。凡是说不出或者不愿说出这天晚上他们去过什么地方的人,都让逮走了。不少人在监狱里过夜。其中有勒内·皮卡德、梅里韦特太太的一个侄儿、西蒙斯家弟兄和安迪·邦内尔。他们也参加了那次倒霉的袭击,但是,交火之后就给打散了。他们骑着马拼命赶回家,在听说瑞特的计划之前就被捕了。幸亏他们都一口咬定说,他们去过哪儿是自己个人的事,用不着北佬管。结果他们被关起来,要等到早晨再受审讯。梅里韦特老爷子和亨利·汉密尔顿伯伯却厚着脸皮称,他们晚上在贝尔·沃特林的妓院。贾弗里上尉不耐烦地指出,他们干那种事情,年纪未免太大了点,可他们听了气得要跟他打架。

贝尔·沃特林接到贾弗里上尉的传讯,亲自跑来见他。他还没来得及提问,她便高声嚷嚷着说,今夜妓院要关门。说是昨天天刚黑,就有一批醉汉闯进妓院又吵又闹又打架,把她那地方闹了个底朝天,把最上等的镜子都砸了个稀巴烂,姑娘们都吓坏了,今晚的所有业务只好暂停。不过,贾弗里上尉如果想过去喝一杯,酒吧倒是还开着……

贾弗里上尉觉察到手下人都咧开嘴巴笑,觉得很尴尬,仿佛在跟迷雾搏斗。他怒气冲冲地说,他既不要年轻姑娘,也不喝酒,只想查出砸坏东西的顾客姓名。贝尔当然认识他们,说他们都是常客,每个星期三晚上都来,还自称是“礼拜三民主党人”,不过她可不知道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根本不关心。要是他们不赔偿在二楼走廊砸碎镜子的损失,她就跟他们打官司。她开了家有模有样的妓院,却……噢,他们的姓名?贝尔毫不犹豫就一口气写下十二个嫌疑人的名字。贾弗里上尉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这些叛乱分子组织得跟我们的特务机构一样有效,”他说道。“你和你的姑娘们明天必须来见宪兵司令。”

“宪兵司令会赔我的镜子吗?”

“让你的镜子见鬼去!叫瑞特·巴特勒赔吧。那房子是他的,不是吗?”

天亮以前,城里每一个前邦联家庭都了解到了全部细节。他们家里的黑人也了解到了一切,虽然家人什么都没对他们说,可他们还是全都知道了。黑佣人是通过自己的秘密消息渠道了解的,白人永远也不会了解他们的消息渠道。人人都知道那次袭击的细节,弗兰克·肯尼迪和瘸腿汤米·韦尔伯恩被打死,阿希礼在运走弗兰克的尸体时受了伤。

妇女们本来对斯佳丽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听说她丈夫死了,她虽然知道却不敢承认,连认尸那一点点可怜的安慰也得不到,女人对她的憎恨便有所缓和。天亮后,那两具尸体会暴露出来,当局自然要通知她,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弗兰克和汤米,两具冰凉的尸体手里握着枪,直挺挺躺在一片空地的枯草里。北佬会说,他们是酒醉后为一个姑娘争风吃醋,结果开枪相互打死的。人们非常同情汤米的妻子范妮,她刚刚生了孩子,却没有人在黑夜里溜到她那儿安慰她。因为一队北佬兵把她的房子包围起来,埋伏着等待汤米回家。另一队士兵守在佩蒂姑妈家周围,等着抓弗兰克。

天亮前,消息慢慢传开,说这天要进行军事讯问。城里人一夜没睡,都睁不开眼,个个等得心焦。他们清楚,城里几个最有名望的公民处在危险中,性命有赖于三个条件:阿希礼·韦尔克斯能否站直身子出现在军事委员会面前,好像他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早晨过后有点头疼而已;贝尔·沃特林能否证明那些男人整个晚上都在她的房子里;瑞特·巴特勒能否证明当时跟他们在一起。

城里人对后两个条件觉得苦恼!贝尔·沃特林!自己的优秀男子要靠她来救!简直让人受不了!妇女们以前见了贝尔就神气活现地穿过马路,不跟她打照面,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嫉恨,她们心里为这事忐忑不安。男人跟女人的想法不同,他们并不觉得受她保护有什么丢脸,许多男人还认为她是个好人。可他们心里暗自觉得痛苦,因为如今不得不靠瑞特·巴特勒这种投机商和叛贼救他们的命,让他们重获自由。贝尔和瑞特,一个是城里最有名的妓女,一个是最让人痛恨的男人。如今大家要靠他们施恩。

他们还有个有火没处发的痛苦,他们知道北佬和投机商会因此嘲笑他们!他们会笑得多开心哪!城里十二位最有名望的公民让人揭露出来,结果他们竟是贝尔·沃特林妓院的老主顾!其中两个人还在一场决斗中丧了命,居然是为了争一个卑贱的小姑娘。其他人酗酒闹事,竟然让贝尔赶出她的妓院。还有几个遭到逮捕,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去过妓院,他们自己却拒不承认!

亚特兰大人担心会受到北佬的嘲笑,他们的担心没错。北佬长期遭南方人冷眼和轻蔑,一直难受不堪,这件事让他们乐得发狂了。军官叫醒自己的同伴,转述这个消息。丈夫们一大早就唤醒妻子,把凡是不失体面的细节都告诉她们。女人都急忙穿上衣服,敲开邻居家的门,传播这个故事。北方女人个个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顺着脸颊直流。原来这就是你们南方的骑士风度和侠义精神!南方女人都高高昂起头,冷冰冰拒绝一切友好姿态,今后也许不会再那么盛气凌人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她们的丈夫本来该参加政治会议,结果却在那种地方消磨时光。政治会议!得了吧,别逗了!

不过,即使是在她们嘲笑的时候,也对斯佳丽和她经历的悲剧感到难过。毕竟斯佳丽是位上流社会的夫人,也是亚特兰大城与北方人友好相处的少数几位太太之一。她已经赢得了她们的同情,因为她丈夫其实不能供养她,要不就是不愿供养她,她才不得不自己外出做生意。尽管她丈夫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这个可怜人儿发现他对自己不忠,这对她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而且,他的不忠事实和死讯同时降临到她头上,这就加倍的糟糕。毕竟,有个倒霉丈夫还是比没丈夫好些。于是,北方女士们打定了主意,要对斯佳丽特别好心。至于其他人,就像米德太太、梅里韦特太太、艾尔辛太太、汤米·韦尔伯恩的寡妇,特别是阿希礼·韦尔克斯太太,她们每次见了这些女人,都要嘲笑她们,要让她们学得谦虚点。

那天晚上,亚特兰大城北端的一个个黑黢黢的房子里,人们压低声音谈论的多半是同样的话题。妻子们口吻热烈地告诉自己的丈夫说,她们一点儿也不会在乎北佬怎么看她们。但是,她们内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她们宁愿受夹道鞭打刑罚,也不愿遭受北佬嘲笑的折磨,而且还不敢说出自己丈夫的实情。

米德大夫气得发狂,没想到瑞特把大家骗得落入尊严扫地的境地,他对米德太太说,要不是因为这事牵连到别人,他倒真想坦白真相后上绞架,免得说他去过贝尔的妓院。

“米德太太,这对你是个侮辱。”他吹胡子瞪眼地说。

“可是人人都知道你没去那儿,因为……因为……”

“可北佬不会知道。要是我们保住性命,他们就会相信这话。他们就会嘲笑我们。一想到有人相信那种事,还要嘲笑我,我心里就冒火。再说,那对你也是个侮辱,因为……我亲爱的,我对你从来是忠心耿耿的。”

“这我知道,”黑暗中,米德太太微笑着悄悄把一只瘦削的手伸到大夫手里。“不过,我情愿你真的去过那里,也不愿让你的一根头发丝遭受危险。”

“米德太太,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大夫对妻子不容置疑的现实态度感到大为吃惊。

“我知道的。我失去了达西,又失去了菲尔,如今只有你了。与其失去你,还不如让你永远住在那个地方呢。”

“你怎么变得没心没肺了!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你这个老傻瓜。”米德太太温柔地说着把脑袋靠在他胳膊上。

米德大夫憋了一肚子的气,不做声了,他抚摸着她的脸,接着又发作了:“还欠了巴特勒那家伙的情!就是上绞架也比这好。哼,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可能礼貌待他。他是个目空一切的小人,恬不知耻的投机商,他让我心里冒火。欠下他救命之恩,哼!这家伙从来没有参过军……”

“玫荔说,亚特兰大陷落那会儿,他入过伍。”

“那是撒谎。随便一个恶棍的话,玫荔小姐都会信。我真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那么多麻烦揽过去。我不愿提,可是总有人议论他和肯尼迪太太。过去这一年,我就常常看见他们坐马车来来往往。他准是为了她才这么干的。”

“要是为了斯佳丽,那他手都懒得动一动,因为他会高兴看到弗兰克·肯尼迪给人绞死。我看是为了玫荔……”

“米德太太,你不至于暗示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事吧!”

“哎呀,别说傻话!不过,他在战争期间设法把阿希礼交换出来,打那以后,她一直对他好,好得没法解释缘故。我看我也得替他说句话,他跟玫荔在一起,脸上从来没有那种色迷迷的微笑,总是尽可能显出文雅态度,周到细致,简直像换了个人。从他跟玫荔的交往中,你可以说,他这个人要是愿意,还是能当个正派人的。对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了……”她停顿下来。“大夫,你不喜欢我的想法吧。”

“我对整个事情一点都不喜欢!”

“算了吧。我看他这么干一方面是为了玫荔,不过主要原因是想跟我们大伙儿开个大玩笑。大家都恨他,也表现得明明白白,如今他让我们陷入两难境地,你们大伙儿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说自己当时在沃特林那个女人的房子里,让你们自己和妻子丢脸;要么说出真相,上绞架。他知道大家因此会欠他的情,还欠他那个……那个情妇的情,也知道我们几乎是宁愿上绞架也不愿欠他的情。啊,我敢打赌,他觉得很开心呢。”

大夫哼了一声。“他带我们上那房子的楼梯时,倒的确显得很开心。”

“大夫,”米德太太迟疑地问道,“那地方什么样儿?”

“你这是说什么呢,米德太太?”

“她屋里什么样儿?有没有嵌雕花玻璃的枝形吊灯?有红色长毛绒帷幕和十几面大镜子吗?那些姑娘全都一丝不挂,对不对?”

“上帝呀!”大夫嚷起来,他简直惊呆了,从没想过一个正派女人对不正经的女同胞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呢?你脑子出毛病了吧。我给你调一杯镇静剂吧。”

“我才不要什么镇静剂呢。我要知道嘛。喂,亲爱的,我想知道一所坏女人住的房子是什么样,这可是我惟一的机会,你却忸怩作态,不肯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注意。我向你保证,当时发现自己竟然去了那么个地方,立刻尴尬得要命,根本顾不上注意周围环境,”大夫一本正经地说。他不经意认识到妻子的本质,觉得比那天晚上经历的种种事情更让他心烦。“要是你现在能原谅我,我想睡上一会儿了。”

“那你睡吧,”她回答的声调里带着失望。接下来,大夫弯腰脱靴子,黑暗中,她的声调重新变得愉快了。“我想多莉已经从梅里韦特老头那里把一切都打听到了。她会告诉我的。”

“天哪!米德太太!你这不是要告诉我说,上流社会的女人聚在一起就谈些这种事……”

“得了,上床吧。”米德太太说。

第二天,天下起了雨夹雪,冬日的暮色渐渐降临后,冰粒不再落下,不久寒风骤起。玫兰妮受到一个黑人神秘兮兮的召唤,觉得莫名其妙,裹上斗篷跟着他走出门前的步道,来到大门外一辆车门紧闭的马车跟前。车门开了,她看见车厢里坐着一个女人。

玫兰妮凑过去朝里面仔细瞅,开口说:“谁呀?天气这么冷,进屋去好吗?”

“请进来,陪我坐一会儿,韦尔克斯太太,”车厢里面有人说,声音显得有点尴尬,她隐隐约约觉得耳熟。

“噢,你是沃特林小姐……嗯,沃特林太太!”玫兰妮嚷起来。“我真的很想见你!一定要请你进屋去坐。”

“这可不行,韦尔克斯太太,”贝尔·沃特林的声音显得很吃惊。“你进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玫兰妮跨进车厢,马夫连忙关上车门。她坐在贝尔身旁,握住她的手。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今天做的事了!大家都对你感激不尽!”

“韦尔克斯太太,你今天早上不该派人送那张便条给我。我收到你的条子感到骄傲,但是,条子有可能落入北佬手中。至于说你打算亲自来拜访我,对我表示感谢———哎哟,韦尔克斯太太,你准是失去理智啦!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所以天一黑我就赶到这儿来告诉你,千万别想这种事情。嗨,那对你……对我都不合适。”

“登门拜谢一位救我丈夫性命的好心人,难道有什么不合适?”

“嗨,胡扯,韦尔克斯太太!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暗示让玫兰妮觉得尴尬,她一时沉默不语。不管怎样,坐在车厢暗处的这个女人相貌漂亮,衣着大方,跟她想像中的坏女人和妓院老鸨不同,模样不一样,谈吐也不一样。这个女人的话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粗俗,也有点乡下人的味道,不过她这个人倒是既亲切又热心。

“你今天在宪兵司令面前真是太了不起了,沃特林太太!你和其他……你的……年轻小姐们确实是救了我们男人的命。”

“韦尔克斯先生才了不起呢。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站得稳,还讲了他那套编出的故事,他冷静的神情就不用提了。昨晚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流血流得吓人。他没事吗,韦尔克斯太太?”

“没事的,谢谢你。大夫说,他虽然失了不少血,不过只是皮肉受伤。今天早上,他……他喝了很多白兰地提精神,要不然,他再怎么也不会有精力应付得那么顺利。不过,沃特林太太,是你救了他们。你说起他们打碎你的镜子时,怒不可遏的态度那么……那么令人信服。”

“谢谢你,太太。不过,我……我看巴特勒船长也干得很漂亮,”贝尔的声音里露出自豪,也带着腼腆。

“啊,他的确棒极了!”玫兰妮热情地喊道。“北佬没法不相信他的证词。他把事情整个安排得巧妙极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还有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们真是人好心眼也好!”

“我真心感谢你,韦尔克斯太太。我很高兴做这事。我……我希望,我说韦尔克斯先生经常上我那儿去,你不至于难过。他从来没有,你知道……”

“对,我知道的。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对你只有感激。”

“我敢打赌,别的太太不会感谢我,”贝尔突然恶狠狠地说。“我也敢打赌,她们也不会感谢巴特勒船长。我敢打赌,她们更加憎恨他了。我敢打赌,你是惟一向我表示谢意的太太。我敢打赌,她们在街上见了我,甚至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我不在乎。她们的丈夫就是都让绞死,我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我真的关心韦尔克斯先生。你知道,我忘不了你在战争期间待我好,把我捐的钱送给医院。城里别的太太小姐没一个像你待我那么好过。我不会忘记别人的好意。我想过,要是韦尔克斯让绞死,你就成了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可他……他是个好孩子。你的孩子是个好孩子,韦尔克斯太太。我自己也有个孩子,所以我……”

“噢?你有孩子?他住在……呃……”

“啊,太太,不!他不在亚特兰大。他从没来过这儿。他在上学。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他分开住了。我……唉,不管怎样,巴特勒船长要我替那些男人撒谎的时候,我就要求知道那些人是谁。我一听说其中有韦尔克斯先生,就没有犹豫。我对我那些姑娘说:‘你们要是敢不说你们整个晚上都陪着韦尔克斯先生,我就要你们的命。’”

“啊!”玫兰妮听她随口说出“姑娘”这个字眼儿,愈发觉得困窘了。“啊,那是……嗯……那是你心眼好,她们也都好。”

“对你是应该的,”贝尔热情地说。“不过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干呢。要是只有肯尼迪太太一个人,不管巴特勒船长怎么说,我都不会动一动嘴皮子。”

“那是为什么?”

“嗨,韦尔克斯太太,干我这一行的能了解很多事情。要是上流社会的太太们得知我们什么都知道,准会大吃一惊。她不是个好人,韦尔克斯太太。她害死了自己丈夫和那个好人韦尔伯恩,简直等于是她开枪把他们打死的。这事整个是她引起的,她独自在亚特兰大到处乱闯,引得那些黑鬼和白人穷鬼起了歹心。嗨,就是我的姑娘们也没一个……”

“你可不能说我嫂子的坏话。”玫兰妮口吻强硬冷淡。

贝尔一只手搭在玫兰妮胳膊上,想安慰她,接着连忙把手抽回去。

“别冷淡我,韦尔克斯太太。你刚才对我那么亲切,那么热情,现在这么待我,我受不了。我都忘了你有多喜欢她,我不该说那些话。肯尼迪先生死了,我也感到难过。他是个好人。我从他的店铺里买过不少屋里需要的东西,他待我总是很客气。可是肯尼迪太太……她跟你不是一种人,韦尔克斯太太。她从来是个冷冰冰的人,我一想起她,就是这种感觉……他们什么时候给肯尼迪先生下葬?”

“明天早上。你对肯尼迪太太的看法不对。嗨,这会儿,她伤心得死去活来。”

“或许是吧,”贝尔的声音显得不相信。“好了,我该走了。我怕有人认出这辆马车,那就对你不好了。我说,韦尔克斯太太,要是你在街上看见我,你……你用不着跟我说话。我心里明白。”

“跟你说话我会觉得骄傲的。为欠你的恩情而骄傲。我希望……我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不,”贝尔说。“那不合适。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