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第二章 巴黎鸟瞰

上面我们为读者尝试恢复巴黎圣母院这一绝妙教堂建筑的原貌。我们扼要指出了它在十五世纪的绝大部分魅力所在,而这是如今所欠缺的。但是,我们未及提到主要的东西,那就是,当时从圣母院钟楼顶上俯览巴黎所见。

实际上,假如我们顺着钟楼墙壁里面垂直开凿出来的螺旋楼梯,长久在黑暗中摸索,盘旋而上,最后忽然来到阳光充足、空气流通的两座高高平台之一,一片向四面八方伸展的美景就会尽收眼底。这样的一种奇观sui generis[31],我们的读者要是曾经有幸参观过整个一座完整而统一的峨特城市,例如目前尚存的那些:巴伐利亚的纽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或者小一些的样品(如果还保存良好的话):布列塔尼的维特瑞、普鲁士的瑙豪森,自可想见一斑。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纪的巴黎,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我们巴黎人,对于那时以后取得的进展,通常都有错误的看法。巴黎,自从路易十一以来,其扩大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而且,老实说,美丽方面的损失远远超过了宏大方面的收获。

我们知道,巴黎诞生于形状像个摇篮的内城那座古老河洲[32]。这河洲的滩头就是巴黎的最早墙垣,塞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堑。以后若干世纪,巴黎仍然是河洲状态,有两座桥,一座在北,一座在南,有两座桥头堡,既是它的门户,又是它的堡垒,右岸的叫大堡,左岸的叫小堡。后来,早在第一王朝[33]列王统治时期,由于河洲过于逼窄,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巴黎就跨过了塞纳河。于是,越过大堡,又超过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墙和塔楼开始侵入塞纳河两岸的田野。这座古老城墙在上个世纪还有若干遗迹,今天只剩下回忆了,有时也有一点传统观念,例如,博岱门,又叫博多埃门(Porta Begauda)。逐渐,房屋的洪流不断从城中心向四外扩展、漫溢,蚕食、销蚀,抹去了这道墙垣。菲利浦-奥古斯都为挡住这股洪流建造了一道新堤坝。他兴建了一圈高大结实的塔楼把巴黎囚禁起来。以后一个多世纪,巴黎的房屋就在这个盆子里面拥挤、堆积,像水在水库里那样上涨。开始向高度发展,楼上加楼,一层层摞上去,就像液体受压,不断向上喷射。一个个争先恐后把自己的脑袋探上去超过邻人,好多吸点空气。街道越来越深,越来越窄,任何空场子都填平了,不见了。房屋终于跳出了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墙垣,欢天喜地在平原上散布,就跟从牢房里逃出来似的,漫无秩序地到处乱跑。就在那里安顿下来,在田野里开辟花园,开始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早在一三六七年,城市向关厢的扩张就很厉害了,因而只好再来一堵围墙,尤其在河右岸,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是,像巴黎这样的城市总是不断膨胀的。也只有这样的城市才成为首都。这种城市就像大漏斗,一个国家的地理、政治、精神、文化的川流,一个民族的自然川流都汇集到这里来;也不妨说是文明之井,又好似沟渠,举凡商业、工业、文化、人口,一个民族的一切元气、一切生命、一切灵魂,都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滴又一滴在这里过滤,在这里沉积。于是,查理五世的围墙也落到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围墙同样的下场。早在十五世纪末叶,它就被跨越、超出了,关厢也跑得更远了。在十六世纪,表面上看,围墙好像后退了,越来越深入到旧城里面,因为城外有一座新城已经越来越扩充了。这样,长话短说,早在十五世纪,巴黎就已经超出叛教者朱利安[34]时代作为大堡和小堡萌芽状态的三道城墙的同心圆的范围。威力巨大的城市已经先后胀破了四道墙箍,就像一个孩子长大起来,撑破了去年的衣服。在路易十一时代,随处可见在房屋的汪洋大海中有一堆又一堆敌楼作为旧城墙遗迹冒了出来,就像洪水泛滥中冒出的山巅,那是被新巴黎淹没了的旧巴黎群岛。

此后,巴黎还有变化,对于我们的观瞻当然是不幸的;不过,巴黎以后只跨过了又一道围墙。那是路易十五[35]兴建的。这座用污泥和垃圾做成的可怜的城墙倒也配得上这位国王,也值得诗人这样歌唱:

围绕巴黎的城墙使巴黎嘀嘀咕咕不满意。[36]

在十五世纪,巴黎仍旧分为三座各不相涉、各自独立的城市,各有其面貌、特点、风俗习惯、特权和历史:内城、大学城、外城。

内城在河洲上,它是最老最小的,是另两座城的母亲,夹在她俩中间,说句不恰当的譬喻,好像是一个小老太婆夹在两个身材高大的漂亮姑娘中间。大学城在塞纳河左岸[37],从小塔直至纳勒塔:这两个点分别相当于今日巴黎的酒市场和铸币场。大学城的城墙深深伸入朱利安建造过公共澡堂的野外。圣日内维埃芙山被包了进去。这道城墙弧线的顶点是教皇门,就是说,大致上相当于现在的先贤祠地址。外城是巴黎三大块中最大的一块,它在河右岸。它的堤岸,虽然断断续续,或者说有时断掉了,也还是沿着塞纳河而下,从毕利炮台直至树林炮台,就是说,从今日丰谷仓所在地直至大小杜伊勒里宫所在地。塞纳河切断首都城墙的四个点,左岸为小塔和纳勒塔,右岸是毕利炮台和树林炮台,当时一般称作“巴黎四塔”。外城伸入田野的深度还要超过大学城。外城城墙(即查理五世城墙)的顶点在圣德尼门与圣马丁门——这两座城门的地点现在还跟那时一样。

上面已经说过,巴黎的这三大区划,各自是一座城市,但作为城市也未免过于各专其司,因而自身也就不完整,任一皆不能没有其他两座而自己生存。因此,三副面貌彼此迥然不同。内城里尽是教堂,外城里尽是宫殿,大学城里尽是学院。这里姑且不谈旧巴黎的种种次要的独出心裁之处,也不谈变幻莫测的道路捐,只从一般角度说说混乱不堪的市政管辖的整体全貌。大体而言,河洲属主教管辖,右岸归府尹道,左岸归大学董事长。巴黎府尹[38]统管三者,他是王室官吏,不是市府官吏。内城有圣母院,外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城有索尔朋[39];外城有菜市场[40],内城有市医院,大学城有神学生草坪。学生在左岸干了犯法的事,审判得在河洲上的司法宫举行,处罚却在右岸的鹰山。除非大学董事长自认为该校强大而国王孱弱,进行干预;因为在自己校内被吊死是大学生的特权。

(顺带说一句,这类特权的大部分——还有比这一条好些的其他特权,——都是凭借造反和叛乱从国王那里强索得到的。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惯例。只有人民去夺取,国王才肯丢手。有一条特权凭券关于效忠王室是这样直言无隐的:

Civibus fidelitas in reges,qu tamen aliquoties seditionibus interrupta,multa peperit privilegia.[41])

十五世纪巴黎城范围内的塞纳河中有五个河洲:卢维埃洲,原来上面有树林,现在只剩下柴禾棍儿了;牛洲和圣母院洲,两洲都荒无人烟,只有一间舟子破屋,两洲都是主教的采邑(到了十七世纪,把两洲合成一个,在上面大兴土木,我们现在称为圣路易洲[42]);最后是内城和它尖端的牛渡河洲,以后这个小洲沉陷在新桥斜堤底下了[43]。内城当时有五座桥:右边三座是圣母院桥、钱币兑换所桥(这两座是石桥)和水磨桥(木桥),左边两座是石头的小桥和木头的圣米歇桥,桥上面都有房屋。大学城有六座门(都是菲利浦-奥古斯都建造的),就是,从小塔算起,圣维克多门、波尔岱门、教皇门、圣雅各门、圣米歇门、圣日耳曼门。外城有六座门,都是查理五世建造的,从毕利炮台算起,计有:圣安东门、圣殿门、圣马丁门、圣德尼门、蒙马特尔门、圣奥诺瑞门。这些城门都是既坚固而又美丽的,美丽却不损坏其坚固。有一道壕沟,又宽又深,春汛泛滥[44],急流流淌,拍击着城墙根,环绕整个巴黎;水来自塞纳河。夜里把城门关闭,全城两端用几根粗壮铁链拦住河面,巴黎就高枕无忧了。

鸟瞰之下,内城、大学城、外城这三镇各自呈现出街道交错,奇特地扭结在一起,难解难分。不过,第一眼就可看出,这三大块还是构成一个整体的。还可以立即看出,有两条平行的长街,延展不断,几乎一溜笔直,自南而北,与塞纳河垂直,整个贯穿三城[45],把三大块联结起来,混合起来,不断把这一城的人流向、涌向、注入另一城内,三镇由此合而为一。第一条长街从圣雅各门走向圣马丁门,它在大学城叫做圣雅各街,在内城叫做犹太街,在外城叫做圣马丁街;两次过河,一次名叫小桥,另一次名叫圣母院桥。第二条长街在左岸叫做竖琴街,在河洲上叫做小桶厂街,在右岸叫做圣德尼街,它在塞纳河一道河汊上通过圣米歇桥,在另一道河汊上通过钱币兑换所桥,在大学城从圣米歇门走向外城的圣德尼门。不过,尽管名称各异,街道始终还是这两条。它们是两条母亲街、两条始祖街,是巴黎的两条大动脉。三重城垣内其他一切血管都从它们、也向它们流出流进血液。

除去独立于这两条纵贯巴黎全境、为整个首都所共有的主要街道之外,外城和大学城各有自己的一条大街,横贯各自区域,与塞纳河平行,迤逦而去,以直角切过那两条“大动脉”。这样,在外城,可以从圣安东门直线而至圣奥诺瑞门;在大学城,从圣维克多门直抵圣日耳曼门。这两条大街与前述两大干线交叉,构成总脉络:巴黎街道错综复杂,四面八方纠缠散布,整个的网就铺在这总脉络上面。不过,如果仔细审视,从这不可辨认的网络图中还是看得出:在大学城和外城各有一大束宽阔大街,好似两束花朵,从各座桥到各座门灿烂开放。

这个几何图形现在还依稀存在[46]。

那么,一四八二年从圣母院钟楼俯览全城,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呢?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

游人气喘吁吁爬上了这个高处,往下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屋顶、烟囱、街道、桥梁、广场、尖塔、钟楼,真叫人眼花缭乱。万物一齐涌至眼前:石料山墙、锐角屋顶、在墙拐角耸立的悬空小塔、十一世纪的石头金字塔、十五世纪的石板方碑、城堡主楼的光秃秃的圆形塔、教堂的花纹缀饰的方形塔,大的,小的,厚重的,小巧的,纷至沓来。目光长久迷失在这深邃的迷宫里;迷宫里面,从彩绘雕刻门面的、外部木头骨架的、扁宽大门的、楼层悬空外突的最普通房屋,直至当时有着一系列塔式柱廊庄严的卢浮宫,无一不匠心独运,合情合理,有其天才、美丰姿,无一不源出于艺术。但是,当我们扫视这纷扰杂陈的建筑物的时候,还是可以分辨出几大主要群体:

首先是内城,或者沿用索伐耳的说法,叫做“城岛”。在他那杂乱无章的著述中有时也有几句优美的词句:“城岛宛如一只大船在塞纳河中央顺流方向,陷入泥沙而搁浅。”上面已经说过,在十五世纪,这只大船由五座桥系泊于河两岸。这样的一种船形河洲也引起了纹章记述家的兴趣,因为,巴黎古老城徽以船作为纹章——据发汶和帕斯吉埃说,正是由于这个发祥地是船形的,而不是由于诺曼人围攻巴黎[47]。在懂得破译的人看来,任何纹章都是待解之谜,都是一种需要理解的语言。中世纪后半叶的整个历史都记述在纹章中,正如前半叶的历史记述在罗曼教堂的象征之中。这是神权象形文字之后的封建象形文字。

因此,内城呈现于眼前的,首先是船尾朝东,船头朝西。你面向船头,就可以看见你面前古老屋顶鳞次栉比,它们上面是圣小教堂的后殿圆形铅屋顶,其形状像是大象驮着这座教堂的钟楼。只是,这座钟楼是最大胆挺拔的一种箭形,最精雕细镂,最玲珑剔透,透过它那挑花抽纱似的圆锥,碧空一览无遗,为一切钟楼所不及。在圣母院门前,最近处是三条街道汇入广场——有着古老房屋的广场[48]。广场南侧矗立着市医院那尽是皱纹的阴沉沉的门脸儿,以及它那似乎遍布瘢痕和疣子的屋顶。然后,左边和右边,东边和西边,在内城的尽管狭小的城垣内,俯视着的是内城那二十一座教堂的钟楼,时代不一,风貌各异,大小不同。从步廊圣德尼教堂的罗曼式低矮虫蛀的风轮花形的钟楼,这是carcer Glaucini[49],直至牛头圣彼得教堂和圣朗德里教堂两者的尖针形钟楼,不一而足。圣母院背后,北边是峨特式走廊的修士庭院,南边是半罗曼式主教府邸,东边是“滩地”的尖岬。在那些密集的房屋中,还可以根据当时屋顶上常有的透空的高高僧帽状石脊,分辨出各座宫殿的最高层窗户,分辨出查理六世时代巴黎市赠与于维纳·德·于尔森[50]的那座府邸。再过去一些是帕吕市场那些沥青抹顶的简陋棚屋;远处还有老圣日耳曼教堂的崭新东圆室,一四五八年延展至弗勒夫的一段街道;还有,不时可以看见一个十字路口上尽是行人,某个街角竖立着一座耻辱柱,菲利浦-奥古斯都时代的一段出色路面:那是一段相当壮观的石板路,正中划出专供驰马的箭道,这段路面后来在十六世纪翻修为很糟糕的所谓“同盟路面”的碎石马路;还有一个荒凉的后院,它的楼梯上有那种十五世纪常有的、今天在布尔多奈街道上还可以看到的半明半暗的角楼。最后,在圣小教堂右边,面向西方,是司法宫的塔群坐落在河边。内城西端是御花园,园里的老树遮掩着,牛渡小洲隐而不见。至于塞纳河,从圣母院钟楼上俯视,几乎只能看见内城两端的河水。塞纳河消失在桥梁下面,而桥梁消失在房屋下面[51]。

一眼望去,这些桥梁的顶盖[52]发绿,因为水气过早地使它们长上了青苔。越过桥梁,向左,向大学城眺望,映入眼帘的第一座建筑,是粗壮低矮的一束塔楼,那就是小堡。它的门廊大张着口,吞没了小桥[53]的一端。如果你从东往西,从小塔向纳勒塔眺望,可以看见长长一带房屋,雕梁画栋,彩色玻璃窗子,层层重叠,俯视路面,路面两边市民住房的山墙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但时常为一道街口所切断,或者随时有一座石头大厦的正面或侧面稳稳当当插入,连同庭院或花园、公馆的厢房和立体建筑,夹杂在这麇集着的许许多多狭小房屋中间,就像是领主老爷夹杂在一大堆平民百姓中间。在堤岸上有五、六栋这样的府邸,其中有洛林公馆:它与贝尔纳修道院共用小塔旁边的那道大院墙;还有纳勒府邸:它的主楼是巴黎的边界,尖尖的屋顶一年中间有三个月以它们黑色的三角形遮去了通红夕阳的一只角。

但是,塞纳河的这一边不如那一边繁华;学生在这一边比手工匠多,也更吵闹。严格地说,它的堤岸只从圣米歇桥到纳勒桥。河岸的其他部分,或者是光秃秃的河滩,例如贝尔纳修道院再过去的地方就是;或者是两座桥梁之间密密麻麻的房屋,屋基浸泡在水里。洗衣妇发出极大的喧闹声,她们在河岸边,从早到晚,又叫,又说,又唱,使劲捶打衣服,跟现在的情形一样。巴黎的赏心乐事,这可以算得不小的一桩。

大学城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是一个整体。从头到尾都是统一的完整的整体。那无数屋顶,厚实,有棱有角,密集,差不多都是由同一几何因素构成的,俯视过去,呈现出同一质料结晶而成的样子。任意切割的街道好像并没有把这整个一团房屋切成不太相等的一块块。四十二所学院相当均匀地散布,到处都是;这些美丽建筑物的形式多样的有趣屋顶,与它们所凌驾的普通屋顶都是同一种艺术的产物,归根到底,它们只是同一种几何图形的平方或立方乘积罢了。因此,这些形形色色的屋顶只是使得整体多样化,并没有扰乱整体,只是使得整体愈益完整,并没有形成多余的负担。几何学,正是一种和声学。这里,那里,还有一些漂亮府邸,以其壮丽的形象,高踞于左岸那些可以入画的房屋顶楼之上:它们是奈维尔公馆、罗马公馆、兰斯公馆(这三所如今已不存在),还有克吕尼府邸,它今天仍然存在,建筑艺术家因而大感快慰,然而,几年前有人愚蠢地把它的塔楼砍去了。在克吕尼附近,那座有好几道美丽的圆顶拱门的罗马式宫殿就是朱利安所建造的公共澡堂。还有许多寺院,其美丽更为虔诚,其壮丽更为肃穆,然而美丽、壮丽都不亚于府邸。首先引人注目的,是那有三座钟楼的贝尔纳修道院;是圣日内维埃芙修道院,今天只存在它的方形塔,使我们对毁掉的部分不胜惋惜;是索尔朋,它既是学校,又是修院[54],其建筑只剩下佳妙无比的中堂和圣马太教派的四边形美丽修院;是它旁边的圣伯诺瓦修院,在这个院墙里面,就在本书出版第七版和第八版之间,人们草草建造了一所戏院;是结绳派修道院,它那三座巨大山墙彼此相连;是奥古斯都教派修道院,它那优美的尖塔像是城墙垛子,在巴黎这一岸,从西数起位于第二(头一个雉堞是纳勒塔)。各学院实际上是修道院和人世之间的中间环节,它们在府邸和寺院这一建筑系列里面位于其中,严峻而又优雅,其雕塑不像宫殿那样虚飘,建筑风格不像修院那样刻板。峨特艺术在这些建筑中恰到好处地在华丽和朴实之间保持了平衡,然而不幸,这样的文物现在几乎已经荡然无存。教堂在大学城里为数甚多,一个个都很壮观,从圣朱利安时代的开阔穹隆直至圣塞维兰时代的尖拱式样,建筑艺术各个时期的风格,也是应有尽有。这类教堂高踞一切之上。它们仿佛在这许许多多和谐音调之中又增添了一种和声;它们随时突破山墙的繁复重叠形象,展示出笔立尖箭、透空钟楼、针尖突入云霄的式样,其实,这种针尖线条也无非是屋顶锐角的出色的夸张表现。

大学城坐落在丘陵地带。东南角的圣日内维埃芙山形成巨大的圆形突起。很值得从圣母院上俯瞰:那么许多狭窄曲折的街道(今天是“拉丁区”)和大片房屋从这座山顶向四面八方散布,杂乱无章地、几乎笔直地从山坡俯冲下去,直至河边,有的好像要跌倒,有的好像要重新爬起来,但都似乎互相制约。无数黑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在马路上彼此擦肩而过,看下去似乎在搅动一切。这是从远方高处所见的人群。

这无数屋顶、尖塔、起伏不定的建筑物,以一种古怪的形式,折叠着、扭曲着、断裂着大学城的外廓。从它们的空隙中隐隐约约间或可见一大段长着青苔的院墙、一座粗壮的圆塔、堡垒似的有雉堞的城门——那是菲利浦-奥古斯都修道院。再过去是一片片青葱的草地,再过去是逐渐向远方逸去的道路,沿途仍然残留着一些近郊房屋,越远越稀少。这些城关村镇有一些还是相当大的。首先是从小塔开始的圣维克多镇,它的单券桥梁架在毕埃夫尔河上,它的教堂里可以看到胖子路易[55]的墓志铭(epitaphium Ludovici Grossi),还可以看到它那教堂的八角尖顶,以及尖顶旁四座十一世纪的小钟楼(现在在那儿还可以看到有这样的一座教堂没有拆毁)。其次是圣马索镇,当时已经有三座教堂和一所修道院。然后,左侧越过戈勃兰家[56]的水磨和它那四堵白墙,就到了圣雅各镇和它那十字路口的雕刻的美丽十字架;还有上步廊的圣雅各教堂,当时是峨特式尖顶的美丽建筑物,还有圣玛格洛瓦那座十四世纪的美丽教堂,拿破仑曾把它的中堂改充草料场;还有田园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式的镶嵌图案。最后,视线越过田野里的夏特娄修道院,它是与司法宫同时代的美丽建筑物,它那几座分隔成块的小花园;又越过少有人迹的伏维尔废墟,向西眺望,可以看见圣日耳曼-德-普瑞的三座罗曼式尖顶。圣日耳曼镇这时已经是一个大市镇,有近二十条街道。圣絮皮斯修道院的尖顶钟楼在市镇的一角。就在旁边,可以看见圣日耳曼集市的四边形围墙,今日仍然是市场;然后是副主教耻辱柱,这是一座漂亮的小圆塔,顶上是很好看的铅制圆锥体。瓦厂还在远处,炉街通至公用炉[57],磨坊在街道尽头的土丘上;还有麻风病院那座不易看见的孤零零的简陋房子。不过,这里特别引人注目,叫人长久凝视的,还是教堂[58]本身。这座教堂形象威严;它是一座教堂,也像一座领主府邸,巴黎的历任主教都以在此住宿一夜为荣;它那斋堂,建筑师把它造得特别有气派,也很美观,斋堂的花瓣格子窗就像是主教堂里的;它那奉祀圣处女的雅致小教堂;它那庞大的宿舍;一座座宽阔的花园,栅栏,吊桥,还有,看来切入了四周青葱草地的有墙垛子的围墙;一座座庭院里常有武士的甲胄与金光灿烂的主教肩衣交互辉映,——这一切都围绕着那三座牢固坐落在峨特式东圆室上的开阔穹隆式高尖塔,构成了一片壮丽的远景。

长久眺望大学城之后,你再转向右岸,远望外城,景象突然改变了特色。外城虽然实际上比大学城大得多,但格调不怎么统一。第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划分为若干大块,彼此奇特地不一样。首先,东边,外城的那一部分今天仍然以卡穆洛惹纳[59]把恺撒诱入的那片沼泽命名。当时那里有许多宫殿。这一大片房屋直抵河边。四座府邸几乎互相连结:儒伊府邸、桑斯府邸、巴尔博府邸和王后行宫,它们的石板屋顶间插着尖削的角楼,倒映在塞纳河中。这四座大厦坐落在诺南迪埃街和塞勒斯坦教堂之间,而教堂的尖顶衬托得这四座府邸山墙和围墙雉堞的轮廓愈显优美。这四座豪华大厦的前面虽然有若干发绿的陋屋濒临水边,仍然遮挡不住大厦正面的美丽边角、石头窗框的方形宽阔窗户、挤满塑像的尖拱门廊、轮廓总是那样分明的高墙,遮挡不住建筑艺术上这一切美妙奇想。正是由于这种种奇想,峨特艺术运用于每座建筑,都仿佛以新奇的组合重新装饰了建筑物。这四座大厦的背后是那奇迹似的圣波耳行宫的围墙,它向四面八方伸展,广阔无比,形式多样,时而像一座城堡的墙垣断裂、有着树篱和垛子,时而像一座圣布鲁诺修女院的院墙为大树掩映。法国国王在这里有足够宽敞的地方,可以豪华地留宿二十二位与王储和布尔戈尼公爵品位相埒的王侯,连同他们的仆役和随从,外加大领主们;皇帝来观光巴黎时也曾在这里驻跸;此外,社会名流们在这座行宫里也各有专用的居停之所。这里得说明一下:每位王爷的住处最低不少于十一间房子,从出巡排练场直至祈祷室,还不算上一道道走廊、一间间浴室、若干炉灶房,以及每套房间必备的其他“备用空地”,更不用谈国王的每位客人的专用花园;也不算上大大小小的厨房、地窖、膳食调配室、家属公共食堂;还有若干家禽饲养场,附设二十二所通用实验室,实验的项目包括烧烤研究以及饮料研究;无数种游戏:木槌球[60]、手网球[61]、铁环球[62],等等;飞禽大棚,养鱼池,驯马场,马厩,牛羊圈;若干图书室,兵器室和铁工场。当时的行宫、卢浮式宫殿——圣波耳别庄,就是这个样子的。它是城中之城。

从我们站立的钟楼上远眺,圣波耳行宫虽然为前述四座大厦隐约遮掩,还是颇为壮观的,眺望起来非常令人惊叹。虽然有几道带彩色玻璃窗和小圆柱的长廊巧妙地与主体建筑相连,还是可以分辨出被查理五世合并为这座宫殿的附属部分的三座大厦:小缪色府邸,屋顶边缘装饰着花边栏杆,十分优美;圣莫尔神父府邸,地势起伏好像一座堡垒,有一座高大的炮台,还有箭孔、枪眼、铁雀[63],萨克逊式宽阔大门上端有这位神父的纹章雕刻在吊桥的两边榫口之间;岱当普伯爵府邸,顶层主楼已经倾坍,呈圆形,缺凹不平好似鸡冠;间或有老橡树三五成丛,好像一朵朵硕大无朋的菜花;池水清澈,波光粼粼,有几只天鹅嬉戏;还有许多庭院,向外看可以瞥见片片景色如画。还有狮子宫的低矮尖拱由萨克逊粗短柱子支撑着,一道道铁栅门里面仿佛有狮子永远在吼叫。穿过上述一切,可以看见圣哉马利亚教堂的已经成片剥落的尖顶。左边还有巴黎府尹公馆,四座精雕细镂的小塔分立两侧。中央,最里边才是圣波耳行宫本身建筑。它那重叠增设的门面,自查理五世以下先后增添装饰,杂乱无章,架床叠屋,两百多年来全凭建筑师一时高兴,在它的小教堂里任意加添东圆室,在走廊上垒起山墙,还加上无数风信鸡随风转动;行宫的两座高塔紧贴在一起,高塔的圆锥形顶盖下面雉堞起伏,好像两顶卷边的尖帽子。

我们的目光继续在这伸向远方的环形宫殿群中拾级而上,视线穿过外城房屋中间的深谷(也就是说,圣安东街在房屋中间穿行而过),就看到了昂古莱姆府邸——我们还是只谈主要建筑物。这是经过了好几个时代建造起来的一座庞大的大厦。有些部分还是崭新洁白的,在建筑整体中显得不和谐,就好像一件蓝色短外套上补了一块红补丁。这座现代式样[64]的宫殿,屋顶却又尖又高,十分离奇,而且,屋顶上到处是镂花的雨水管,又有铅板覆盖在屋顶上面,镀金的铜镶嵌有无数奇异的蔓藤花纹闪闪发光。这奇异镶嵌的屋顶,在这座古老建筑物灰暗的残败景象中,真显得亭亭玉立。府邸的那些古老的粗壮塔楼好似袒露的大肚子,由于年久失修而中间鼓出,就像是大酒桶日久天长倾颓下来,自上而下裂开。后面是小塔宫,尖细高耸的塔楼林立。无论你眺望何方,无论是香博尔,还是阿朗勃腊,也不如这里有魅力、虚渺、奇异:这一片林立的尖塔、小钟楼、烟突、风信鸡、螺旋梯,还有宛如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那些透空灯笼,以及亭台楼阁,成束的小塔(当时把tourelles称为tournelles),这一切真是千姿百态,高矮不一,风貌迥异。这一切,宛若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头棋盘。

小塔宫的右边,只见一束黑漆漆的巨型炮楼,沟堑环绕,好像是一根带子把它们捆成一堆而彼此嵌合,又只见那座主楼上枪眼比窗子还多得多,那座吊桥从不见放下,那座铁栅门永远关闭——那就是巴士底城堡[65]。一个个黑喙从城垛子之间伸出来,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承溜,其实都是石炮。

在这座可怕的建筑物脚下,处在它的石弹威胁之下,是圣安东门,深藏在两座炮台之间。

小塔宫过去,直至查理五世城墙,是一片片繁茂青翠的树木花草,一片片庄稼、一座座王家林地,铺开了柔软的地毯。其间,当你看见迷离交错的林木和小径,你就可以认出那就是路易十一赐与库瓦提埃[66]的著名迷宫花园。库瓦提埃这位博士的观象台高踞于迷宫之上,好似一根孤立的大圆柱而以一间小屋为柱顶盘。就在这间观星室里进行了可怕的星相观测。

如今这里是王宫广场。

上面已经说过,宫殿区——上面只介绍了几处最出色的建筑,想让读者约摸有个印象——占据着查理五世城墙与它东边的塞纳河之间的夹角。外城的中心是一大堆平民住宅。实际上就是从这里开始了通往右岸的三座桥梁。而桥梁总是先产生住宅,然后才产生王宫的。这一堆市民住宅拥挤着,好像蜂窝的一个个小穴,但也有其迷人之处。这里是一国首都的大片屋顶,好似海洋的层层波涛,蔚为壮观!首先,街道纵横交错,于整体中呈现出无数动人的各别面貌。以菜市场为中心,星星般散射出千百道光芒。圣德尼街和圣马丁街,连同它们的无数分支,互相盘结,犹如两棵大树枝杈纠缠。还有许多折线,那是石膏厂街、玻璃厂街、织布厂街,蜿蜒于整个区域。也有一些美丽的建筑突破这山墙海洋的石头波涛:那就是小堡,矗立在钱币兑换所桥头——这座桥后面可以看见塞纳河水在水磨桥的磨扇下翻滚,——小堡已经不是叛教者朱利安统治时期那种罗马式样,而是一座十三世纪封建时代的炮台,石头质地坚硬异常,用镐头刨三小时也啃不下拳头大的一块来;那也是屠宰场雅各教堂的华丽方形钟楼,以及它那布满青苔的雕刻墙角,钟楼在十五世纪虽然还没有完工,但已经使人惊赞不迭。当时它还没有今天仍然蹲坐在屋顶四角的那四只怪兽:它们有点像斯芬克斯,使我们看见新巴黎时不免要去猜测旧巴黎的谜[67]。雕塑家罗耳只是在一五二六年才把它们安放上去,他一番辛苦只挣了二十法郎。那也是柱屋,它面对着前面已向读者作过介绍的那个河滩广场;那也是圣惹维教堂,后来增建了一座“高雅”的拱门,把它全糟蹋了;又是圣梅里教堂,它那古老的尖拱造型几乎仍然是开阔穹隆的;又是圣约翰教堂,它那壮丽的尖顶永世口碑相传;那又是二十来座其他历史丰碑,它们并不耻于让自己奇迹似的美丽湮没在狭窄、深邃、黝黑街道的一片混沌之中。还可以加上那些在十字街头比绞刑架更为大量的石头雕刻十字架;还有越过层层屋顶远远看见围墙的圣无辜婴儿公墓;从科索纳里街两座烟囱之间可以看见顶端的菜市场耻辱柱;黑压压行人一片的十字路口矗立着的特腊瓦十字教堂的“梯子”;小麦市场的环形房舍;不时还可以看见一段段菲利浦-奥古斯都时代的古老城墙,它浸没于住宅群中,只见为常春藤啃啮的塔楼、倾圮的城门、奇形怪状的破壁颓垣;还有堤岸大街,它那千百爿商店铺面,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剥皮场;从草料港到主教港,塞纳河上船行如梭。

这样,你就大致上有了一四八二年外城的不等边四边形中心区的印象。

除了这两个区:宫殿区和住宅区以外,外城的面貌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从东到西,长长一带寺院,几乎横贯全境而为外城的边缘带。这个地带位于巴黎边界上碉堡城垣的后面,形成巴黎的第二道内城垣:修道院和小教堂构成的城垣。例如,紧挨着小塔的园林地带,在圣安东街和老圣殿街之间有圣卡特琳教堂和它那广阔的郁郁葱葱的田园。它的界限也就是巴黎的城墙。在圣殿老街和新街之间是圣殿教堂,这是坐落在一道有雉堞的宽阔院墙之内孤立的阴森森的一束高大、笔立的塔楼。在圣殿新街和圣马丁街之间是圣马丁教堂,花园环绕,这设防的高傲教堂,它那敌楼环立,钟楼有如三重法冠;固若金汤,巍峨壮丽,仅次于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在圣马丁街和圣德尼街之间开始了三一教堂的围墙。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多戈伊街之间是修女院。旁边就是奇迹宫廷的破烂屋顶和快要坍塌的院墙。这是混入虔诚修道院串链中唯一的世俗环节。

右岸密集屋顶中还有引人注目的第四个自然区划,位于城墙西角和下游的河岸之间。那是拥挤在卢浮宫脚下的各座宫殿和府邸所构成的一个新地段。菲利浦-奥古斯都的老卢浮,它那主塔在其周遭聚集了二十三座侍塔,外加若干小塔,这整个巨大无比的宫殿,远远望去,似乎是嵌入阿朗松和小波旁两座府邸的峨特式尖顶之间。这多塔巨龙,巴黎的守护大神,它那二十四个脑袋永远昂立,巨大得吓人的身子或是铅皮的,或是以石板为鳞的,全都闪闪发出金属的光芒,以惊人的形式结束了外城西部的地理布局。

这样,市民住宅这广阔的一片,即古罗马人所谓的insula[68],左右各有一大群宫殿,一边以卢浮宫为首,另一边以小塔宫为冠,北边是长长一带寺院和田园。一眼望去尽为混沌一团。这无数建筑物的屋顶有瓦盖的,也有石板铺的,层层交叠,构成无尽系列的古怪形式。在这些建筑的上面则是右岸四十四座教堂的钟楼,刺花文身,密纹细镂。数万街道纵横交错,一边的界限是方塔高墙(大学城的墙垣上则是圆塔),另一边以塞纳河为界。一座座桥梁下面无数舟楫穿行不绝。——这就是十五世纪的外城。

城墙外面,城门口附近有几处关厢市镇,但数量少于大学城那边,也比那边分散。巴士底城堡后面,有二十来栋简陋房屋环绕着福班十字架教堂的那些奇特雕塑和田园圣安东尼教堂的扶壁拱架;还有波潘库尔镇,隐没在小麦地里;库尔提伊那快乐的小村庄,到处是小酒店;圣洛朗镇,它那教堂的钟楼,远远望去,好像和圣马丁门的那些尖塔连成一气;还有圣德尼关厢和宽广的圣拉德尔田园;蒙马特尔门过去,是白墙环绕的谷仓女舟子修道院;修道院后面,蒙马特尔山的石灰石山坡上当时教堂的数量大致与磨坊的数量相当,以后只剩下了磨坊,因为现今社会只需要肉体的粮食。从卢浮宫再往前看,在草场上伸展着圣奥诺瑞关厢,当时已经颇具规模;还有那小布列塔尼园林郁郁葱葱;还有小猪市,市场中心矗立着可怕的大镬,是用来煮死制造伪币者的。在库尔提伊和圣洛朗之间,你已经注意到,荒凉平原上有一座矮矮的土丘,顶上有个好似建筑物的东西,远远看去,好像一座柱廊倾颓在坍陷的屋基上。这不是巴特侬神庙,也不是奥林匹亚山朱庇特殿堂。这是鹰山。

这么许多建筑,我们一一简单介绍,也就逐渐勾勒出了旧巴黎的轮廓。如果这还不足以在读者心目中毁坏它的形象,那么就再来啰嗦两句,予以概括。中央是城岛,形状活像一只乌龟,覆盖着瓦顶的桥梁好似它的脚爪从灰色屋顶龟壳里伸出来。左边是大学城不等边四边形,整整一大块,结结实实,密集,拥塞,毛发横七竖八。右边是外城,这广阔的半圆形里面的花园和历史性建筑比城岛和大学城都多得多。这三大块——内城、大学城和外城——都有无数街道纵横交错。流经全境的是塞纳河——按照杜勒勃耳神父的说法,那是“塞纳乳娘”,——一座座沙洲、桥梁,一艘艘船舶拥塞。巴黎四周是广阔的平原,无数田园、许多美丽村庄星罗棋布。左边有伊席、旺夫尔、蒙卢日,既有圆塔又有方塔的让提伊等等;右边是其他二十来个村庄,从孔弗朗直至主教城。天边山峦环抱,好似一个大盆的边缘。远处东边是樊尚和它那七座四角塔,南边是比塞特和那些小尖塔,西边是圣克卢和它的主楼,北边是圣德尼和它的尖顶。这就是一四八二年的乌鸦栖落在圣母院钟楼顶端时所见的巴黎。

然而,这样的一座城市,伏尔泰却说:“在路易十四以前,只有四座美丽的建筑”:索尔朋的圆顶、神恩谷教堂、现代式样的卢浮宫和现已不可考的另一座,也许是卢森堡宫吧。幸好,伏尔泰尽管如此,还是创作了《康迪德》[69],仍然是无尽世代中唯一最善于发出恶魔般冷笑的人。不过,这也正好证明:可以身为绝世奇才,却不一定懂得自己并无天资的某种艺术。莫里哀称拉斐尔和米凯朗琪罗为“他们时代的矫揉造作者”,不是自认为很恭维他们吗?

言归正传,再来谈谈十五世纪的巴黎。

当时的巴黎不单单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它是结构单一的一座城市,是中世纪建筑艺术和中世纪历史的产物,是凝聚为石头的编年史。是一座仅仅由两层构成的城市:罗曼层和峨特层,因为罗马层早已绝迹,只剩下朱利安的公共澡堂穿透厚厚的中世纪壳盖冒了出来。至于凯尔特层,即使钻井钻下去,也找不到样品。

五十年后,文艺复兴兴起,巴黎那样严谨、却又那样丰富多彩的单一性中掺入了光辉夺目的新因素,闪耀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奇想,表现出种种体系,罗马式开阔穹隆、希腊式圆柱、峨特式低矮圆拱无一不崭露头角,雕塑是那样细致而富于理想,蔓藤花纹和莨菪叶饰情趣超俗,而路德式当代建筑艺术又是那样富于异教情调。这样,巴黎虽然一眼看去不那么和谐了,但也许更加美丽了。但是,这一光辉灿烂的时期并不长久。文艺复兴并不是无所偏颇的,它并不满足于建设,它还要破坏。确实,文艺复兴需要地盘发展。因此,峨特式巴黎完整无缺的时间只是一刹那。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几乎还未及完成,就开始拆毁老卢浮宫了。

从此以后,这座伟大的城市日益改观。曾经抹去罗曼巴黎的峨特巴黎,到头来自己也被抹去了。可是,又有谁说得上代替它的是怎样的巴黎呢?

在杜伊勒里宫,那是卡特琳·德·梅迪奇斯的巴黎[70];在市政厅,那是亨利二世[71]的巴黎,那两座建筑至今仍然是趣味高雅的;在王宫广场,是亨利四世的巴黎[72],门脸儿是砖砌的,边角是石垒的,屋顶是石板铺的,还有三色的房屋;在神恩谷教堂,是路易十三[73]的巴黎,这是一种矮墩墩的建筑艺术,穹隆好似有提手的篮子,圆柱鼓着肚子,圆顶驼着背,真叫人莫名其妙;在残废军人院,是路易十四[74]的巴黎,宏大、华丽、金光灿烂而冷冰冰;在圣絮皮斯修道院,是路易十五的巴黎:涡卷,飘带系结,云朵,细穗,菊莴苣叶饰,这一切全是石刻的;在先贤祠,是路易十六[75]的巴黎:罗马圣彼得教堂的拙劣翻版,建筑笨拙地缩成一团,也不能补救线条的难看;在医学院,是共和的巴黎:可怜的仿希腊罗马风格,摹仿罗马大竞技场和雅典巴特侬神庙,仿佛是共和三年宪法摹仿米诺斯法典,建筑艺术上被称为“获月[76]风格”;在旺多姆广场,是拿破仑的巴黎:用大炮铸成一根铜柱,这个巴黎倒也挺了不起;在交易所广场,是王政复辟时代的巴黎:雪白的廊柱支撑着平滑的饰带,总体呈正方形的,花费了两千万。

由于格调相似、式样和姿态相类,而与上述典型历史性建筑物的每一座相通的,在各个居住区都有一定数量的平民住房,虽然分散在各区,行家的眼光还是一下子就可以把它们识别出来,并且确定其时代。只要善于鉴赏,即使只是一把敲门槌,也能够从中发现某个时代的精神、某个国王的面貌。

所以说,如今的巴黎并不具备普遍一致的风貌。巴黎现在只是一个若干世纪样品的集锦,其中最美丽的已经消失。现在的首都只是房屋占地面积扩大了,可是那是些什么样的房子呀!照现在巴黎发展的情况来看,每五十年就要更新一次。因此,它那建筑艺术的历史特征每日都在泯灭之中。历史文物越来越罕见,我们仿佛看见它们正在日益湮没,埋葬在房屋之中。我们祖先的巴黎是石头的巴黎,而我们子孙的巴黎将是泥灰的巴黎。

至于新巴黎的现代建筑,我们有意不去谈论。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去恰如其分地加以赞美。苏弗洛先生建造的圣日内维埃芙教堂,当然是石头建造的空前佳妙的一块萨瓦省的糕点,荣誉军团宫也是极为出色的一块蛋糕。小麦市场的圆顶好似一顶巨大规模的英国马师小帽。圣絮皮斯修道院的塔楼就像两大根单簧管,而且式样毫无出众之处;两座的屋顶上还歪七扭八地爬行着电报线,波动起伏,好看得紧!圣罗希教堂的拱门之壮丽,只有圣托马斯·阿奎纳[77]教堂的拱门才能比拟。在它的一个酒窖里还有一座高浮雕耶稣受难像和一个镀金的木雕太阳,这都是无比美妙的东西。植物园里的迷宫之灯也是非常显露才华的。至于交易所大厦,柱廊是希腊式的,门窗的开阔穹隆是罗马式的,低矮宽阔的拱顶是文艺复兴式样的,它当然是一座非常合乎规矩、非常纯粹的建筑物。证明就是:大厦顶上那层阿提刻楼[78]连雅典也没见过,那种直线真是漂亮,而且随处都有烟突管把线条切断!还得指出,屡见不鲜的是:建筑的构造极其适合它的用途,因而一看见建筑物,它的用途也就自动自己否定了自己。所以,任何一座建筑,无论用作王宫,还是议院、市政厅、学院、驯马场、科学院、仓库、法庭、博物馆、兵营、陵墓、庙宇、戏院,都无关紧要。管它的,先用作交易所再说!此外,任何一座建筑还应该适应气候条件。这一座交易所建筑显然是故意为我国这样寒冷而多雨的天气建造的,所以,冬天一下雪,就得打扫屋顶,当然它的屋顶也正是为了便于打扫而造的,于是,那个屋顶完全像在干燥的近东一样,平平坦坦的!至于上述的那个用途,它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它在法国正是用作交易所的,要在希腊的话,当作神殿也行!诚然,设计它那种造型的时候,把大时钟掩盖起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否则岂不破坏了正面美妙线条的纯净;但是,也有补偿,围绕着整个建筑盖了一道柱廊,每逢重大宗教盛典的日子,就可以在那里庄严肃穆地发表证券经纪人和商业掮客的高论。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极其壮丽的建筑物。况且,还有许许多多美丽的街道,有趣而且丰富多彩,例如里伏黎街就是。我绝对相信,从气球上俯览,巴黎终有一日会呈现出线条丰富,细节无穷无尽,面貌变化多端,表现出那样难以形容的简单中见雄伟,美丽而出人意外,有如棋盘一般。

不过,无论你觉得今日的巴黎多么值得赞美,请你还是把十五世纪的巴黎在你心里恢复原状,重新建造出来吧!请你看看天光是多么美妙地透过无数尖顶、圆塔、钟楼编织而成的樊篱而来;请你想想塞纳河又是多么神奇地在这广阔城市中间奔流,碰上岛岬就撕裂,遇见桥拱就折叠,河水成为一摊摊黄的、绿的颜色,不断变幻着,赛似蛇皮。你再衬托着湛蓝的天空,清楚勾勒出这个老巴黎的峨特式样的剪影,让它的轮廓漂浮在那粘附于无数烟囱上的冬日烟霭之中;你把它浸没在浓浓的黑夜里,看看光明与黑暗在那无边建筑物迷宫中交织成趣;你投入一线月光,使这昏暗迷宫朦胧出现,使无数塔楼的巨大头顶显露在迷雾之上;或者,你重新展现它那浓黑的侧影,以阴影去复活尖顶和山墙的无数锐角,使黑色剪影凸现在落日昏黄的天幕上,显出无数锯齿,赛过鲨鱼的下颌,——然后,你再比较吧!

要是你想从旧城获得现代巴黎再也无法给予的印象,那你就在哪个重大节日的早晨,在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日出之际,登上某个制高点,俯览整个首都,去目睹那钟乐齐鸣的奇景。看啊,信号自天而降,因为,那是太阳发出信号,于是,成千上万教堂同时颤动。首先是零星散布的钟声铿锵,从一座教堂到一座教堂,仿佛是乐师们彼此告知演奏就要开始了;然后,突然你看见——因为有时似乎耳朵也有其视觉,——你看见从每一座钟楼同时升起声音之柱、和声之烟。开始,钟声一一战栗,袅袅升起在那灿烂辉煌的晨空,径直,纯净,可以说是彼此孤立。然后,钟声逐渐壮大而溶合、混同,彼此交融,汇合为一支雄浑磅礴的协奏曲。现在只有一个块然整体的音响在颤动了,从无数钟楼回荡不已,飘扬,波动,跳跃,旋转于全城上空,把那不尽颤抖的轰然鸣响的涡卷远远投向天边之外,延绵不绝。然而,这和声的汪洋大海并不是一团混沌。无论它多么宏大,多么深邃,它仍然透明豁亮。你可以看见每组音符独立蜿蜒着,从钟声齐鸣中逸出;你可以一直倾听手铃和风笛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唱和;你可以看见一个钟楼至一个钟楼八度上下跳跃;你注视着这些八度音振翅翱翔,轻盈而发出呼啸:这是银铃的声音;跌落而破碎、跛行:这是木钟的声音;你从它们中间惊赞着圣欧斯塔希教堂七口钟的丰富音阶上行下降响个不停;你看见闪亮的音符急速滑过一切音程,划出三、四个曲曲折折的光迹,然后闪电一般消失了。那边,是圣马丁教堂尖锐、碎裂的歌唱,这边,是巴士底阴险、粗暴的呼喊,另一端是粗壮的卢浮塔的最低音。旧王宫庄严钟乐的响亮颤音传向四面八方,圣母院钟声均匀地重重撞击着,犹如大钟敲打铁砧,溅出一阵阵火花。你不时看见圣日耳曼-德-普瑞三重钟乐飞扬,一阵阵各种形状的音符掠过。随后,这一阵阵宏伟壮丽的钟声微微间歇,圣哉马利亚的赋格曲式乐音穿插进来,断断续续轰鸣,如同星光的火花爆裂。下面,在这支协奏曲的最深处,可以模模糊糊分辨出各座教堂内心的歌声,从它们拱顶的每个颤动着的毛孔里渗透出来。——确实,这是一出值得静听的歌剧。通常,巴黎白天散逸出营营声,那是城市在低声曼语,夜里那是城市在轻轻呼吸;现在,这是城市在歌唱。因此,请你注意倾听这钟乐,想象向整体音响扩散五十万人的款款倾诉、河水永恒的哀怨、风声无尽的叹息、天边山丘上如同巨大管风琴奏鸣的那四座森林的遥远而庄重的四重奏,你再像半浓淡画中那样,从中心钟乐声里消除那些过于嘶哑、过于尖锐的声音;然后,请你说说世上是否还有什么声音更为丰富,更为欢乐,更为金光闪闪,更为使人晕眩,胜似这钟乐齐鸣,超过这音乐的熔炉,超过这么许多高达三百尺[79]的石笛同时铿然发出成千上万乐音,胜似这座浑然成为整个一支管弦乐的城市,超过这首暴风骤雨般的交响曲。

* * *

[1] 菲利浦-奥古斯都,即菲利浦二世,法国国王(1180—1223)。

[2] 拉丁文,时间毁损,人吞噬。

[3] 即执事和副执事。

[4] 《伊利亚特》是荷马的杰作;罗曼司罗是一个类属:中世纪以前西班牙民间传奇性叙事诗。

[5] 拉丁文,其宏伟,见者无不怵然。

[6] 希尔德贝一世,511到558年为巴黎王。

[7] 加洛林王朝,法兰克王国王朝,得名于查理大帝。公元751年,由丕平(矮子)建立。

[8] 佛罗伦萨的名门望族梅迪奇斯在法、意两国历史上有过重大影响。这个卡特琳(1519—1589)是法国国王亨利二世之妻,后来是三个国王之母,为挽救旧王朝的覆灭作过重大而终于无效的努力。

[9] 若望娜·贝居·杜巴里伯爵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情妇,在断头台上殒命。

[10] 马丁·路德(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这里指宗教改革运动。

[11] 奥诺瑞-加布里埃·米拉博(1749—1791),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中的著名政治家,这里指1789年开始的这场大革命。

[12] 马库斯·维特鲁维乌斯·波利奥,公元前1世纪罗马建筑师。这里代表古典风格。

[13] 雅各·巴罗齐奥·维尼奥雷(1507—1573),意大利著名建筑师。这里代表文艺复兴风格。

[14] 汪达尔人,是古日耳曼人(即蛮族)的一支,5、6世纪先后侵入高卢、西班牙和非洲,对峨特文化有重大贡献,但峨特艺术不是他们创造的,而是来源于阿拉伯。

[15] 特许是宫廷给予营造权;宣誓见第12页注②;发愿指矢忠于封建主,不一定是对国王。

[16] 巴特侬神庙在雅典,祭祀雅典娜。这里代表古希腊风格。

[17] 光轮指神像、上帝、耶稣、圣者等等脑后装饰的灵光。

[18] 典出拉封丹寓言。

[19] 艾费苏斯,希腊爱琴海岸的古城,那里的狄安娜神庙存在之时被誉为世界奇迹之一。

[20] 艾罗斯特腊图斯为使自己永世留名,于公元前356年放火烧毁了这座狄安娜神庙。

[21] 《高卢史》第2卷第3篇第130印张第1页。——雨果原注

[22] “罗曼”原指被罗马帝国征服的西欧各土著民族;在建筑艺术上,原指中世纪西欧各地自己的独特风格,后溶合为一种代罗马式样而兴起的建筑艺术。

[23] 拜占庭帝国,即东罗马帝国,存在于395至1453年。

[24] 征服者威廉(1027—1087),原为法国诺曼底公爵,于1066年率兵征服英国,为英国国王。

[25] 葛利哥里七世,1073至1085年为教皇。

[26] 指前希腊时代,又名米塞纳斯时代。实际上,这个时代是在埃及文明和印度文明之后,并不是先于它们。

[27] 拉丁文,停顿致生中断。

[28] 依地带、风土和种族不同,或称伦巴第带、萨克逊带、拜占庭带。这是四种并行的姐妹艺术,各有其特点,但本原则一,即开阔穹隆。Facies non omnibus una,Non diversa tamen,qualem,etc.——雨果原注(面孔彼此不一样,但也不相差太大,就像几姐妹。——译注)

[29] 这一木架结构的尖塔部分,就是1823年天火烧掉的那一部分。——雨果原注

[30] 对数,数学名词。

[31] 拉丁文,自身完成。

[32] 现名“城岛”。

[33] 第一王朝,即墨洛温王朝,起始于克洛维斯一世(约466—511),终止于矮子丕平(卒于768年)。

[34] 朱利安(尤利安努斯)(331—363),罗马皇帝,曾宣布不信基督教。

[35] 路易十五(1710—1774),法国国王(1715—1774)。

[36] 这句诗里使用了几个mur音节开始的双声词,实际上是一种文字游戏。

[37] 即南岸,因为塞纳河流向是自东而西。

[38] 府尹道是管辖市民的,巴黎府尹是王室官吏,实际上两者对立。

[39] 索尔朋是巴黎大学旧称,现在只是巴黎十三座大学之一的一部分。

[40] 最初的菜市场开始于10世纪,在15世纪已经成为有繁杂分类部门的市集,到了左拉所描写的时代甚至更为庞大。现在已经改造为主要在地下的超级市场,分门别类当然更为庞杂,不过早已不卖菜了。

[41] 拉丁文,市民对国王的忠诚,虽然时常被叛乱打断,还是产生了市民特权作为补偿。

[42] 现在的圣路易洲仍沿旧名,还在塞纳河中,但与圣母院所在的城岛东西相望,并不包括圣母院岛。

[43] 早在雨果之前很久,这个小洲就没有了。现在塞纳河中在巴黎市区范围内只有两个河洲:城岛(圣母院所在地)和圣路易河洲。

[44] 这是说,冬末春初,冰雪消融,塞纳河水上涨,灌入壕沟。

[45] 这两条长街今日仍在(当然已经展宽了不少),自西南南而东北东,平行穿过城岛,两端都直抵外环路。不过,不是一溜笔直的。各段街名均已更改,不一。

[46] 直至20世纪80年代,译者目睹,还是依稀可辨。只是,城门早已没有,留下了地名;街道名称绝大部分已经改变;桥名也改变了一些。

[47] 诺曼人(诺曼底人)来自北欧,原是航海的民族,所以说到船。诺曼人于9世纪渡海侵入诺曼底,以后建立公国;诺曼底大公理查一世(943—996)大举入侵内地,击败法国国王路易四世,围攻巴黎多次,终被国王承认为诺曼底公国之主。

[48] 现在的圣母院广场上已没有房屋,当然也就没有街道;只是,从几个方向通至广场四侧的马路不止三条。

[49] 拉丁文,海神的监狱。

[50] 于维纳·德·于尔森(1360—1431),1388年为巴黎府尹。

[51] 上文已经提到,当时的桥上建有房屋。

[52] 顶盖就是桥上房屋的屋顶。

[53] 小桥是一座桥的名称。

[54] 索尔朋,最早是神学院。

[55] 胖子路易,即路易六世(1081—1137),1108至1137年为法国国王。

[56] 著名的染坊主家族。

[57] 居民向领主交纳租金之后,可以使用这种炉灶烤面包等等。

[58] 指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

[59] 卡穆洛惹纳,高卢人的首领,卒于公元前51年,曾抵挡罗马军队的进攻,把恺撒的大将及其部队诱入沼泽。

[60] 木槌球戏,以弹性柄的木槌击球的游戏。

[61] 手网球,网球的前身,最初不用球拍,用手击球过网。

[62] 铁环球,把球扔入铁环为胜,可说是今日篮球的原始形态。

[63] 铁雀,城墙外部的突角,用以防备敌人爬墙。

[64] 按雨果的看法,现代式样是指文艺复兴,及其后的式样,所以与峨特式的又尖又高屋顶等等不协调。

[65] 巴士底原为屏障圣波耳行宫的城堡要塞,后来才专门用来监禁国家要犯。滥施逮捕和刑罚,巴士底狱成了专制暴政的象征,直至1789年7月14日被革命的巴黎人民攻陷并平毁。

[66] 库瓦提埃:实有其人,是路易十一的医生。见下文。

[67] 斯芬克斯用谜语难住行人,把他们吞噬,后被猜中,飞往埃及,化作狮身人面像。

[68] 拉丁文,岛。

[69] 即伏尔泰的小说《老实人》的音译。

[70] 我们既痛苦而又愤慨地看见:人们打算扩建、改造、重组,也就是说,摧毁这座卓越的宫殿。今日的建筑师粗手笨脚,根本不够资格去碰一碰文艺复兴时代的这些精致杰作。我们始终希望他们不这样干。况且,拆毁杜伊勒里宫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粗暴行为,连喝醉酒的汪达尔人也会觉得羞愧,而是一种背叛。杜伊勒里宫不单纯是十六世纪艺术的珍品,它还是十九世纪历史的一页。这座宫殿不再属于国王,它属于人民。让它就像如今这样吧!我们的革命已经两次在它脸上打下烙印。在它那两座门面上,一座挨过八月十日的炮弹,一座遭受过7月29日的轰击。这座宫殿是神圣的。——一八三一年四月七日于巴黎 (雨果第五版原注) 1792年,法国人民强行要求废黜国王,宣布共和,完成1789年革命未竟事业。为背叛祖国的国王和大资产阶级当政者所激怒,1792年8月10日晨,巴黎的革命人民在资产阶级左派市政府领导下,攻占这座王宫。国王狼狈逃窜,终被逮捕,次年被送上断头台处决。从此开始了法国革命资产阶级的激进专政。1830年,查理十世颁布一系列反动敕令。巴黎和全国各地革命人民再次发出“打倒波旁王朝”、“建立共和”的口号。7月29日,起义群众和一部分国民自卫军攻占杜伊勒里宫,国王仓皇出奔英国。但是,7月革命的胜利果实为金融贵族等等反动势力所篡夺,共和制未得建立,却建立了波旁支系(即奥尔良宗室)的七月王朝。曾经成为反动复辟堡垒的杜伊勒里宫本身并不是神圣的,只是由于人民革命的烙印,它才是神圣的。当然,杜伊勒里宫虽已荡然无存(1871年遭火焚,1882年拆除),它的建筑艺术仍是不朽的。——译注

[71] 亨利二世(1519—1559),1547至1559年为法国国王。

[72] 1624年,红衣主教黎希留着手兴建王宫建筑群,原是在亨利四世时代若干建筑物的基础之上。

[73] 路易十三,亨利四世的儿子(1601—1643),1610至1643年为法国国王。

[74] 路易十四(1638—1715),路易十三之子,太阳王,1643至1715年为法国国王。

[75] 路易十六(1754—1793),路易十五之孙,1774年始为法国国王,1793年被斩首。

[76] 获月,共和历法的第9月,相当于公历6月19(或20)日至7月19(或20)日。

[77] 托马斯·阿奎纳(约1225—1274),著名的基督教神学家、经院哲学家。意大利人。他的哲学和神学体系即为反动的“托马斯主义”。

[78] 阿提刻文化指雅典文化;建筑艺术上指顶楼小于底下各层的那种式样。

[79] 本书中的尺均为法尺,每法尺合325毫米,稍短于我国的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