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 第49章

凯蒂发觉修道院内的工作让她的精神焕然一新。每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她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修道院,直到西沉的夕阳将那条小河与河上拥挤的舢板铺洒上一层金色,她才从修道院回到他们的房子。修道院长把照看年岁较小的孩子的差事交给了她。凯蒂的母亲嫁到伦敦时,把利物浦娘家的主妇才干也一同带了过去,虽说凯蒂生性轻佻,但也耳濡目染,颇得了一些母亲的真传,尽管她这身本事从来都是她自嘲的笑料。凯蒂可以说精通厨艺,还有一双善于缝缀的巧手,当她的才干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便顺理成章成为了做裁剪、缝缀的女孩们的监工。这些女孩稍懂一点法语,她每天都能跟她们学一两句中国话,好让她监管起来也容易一些。其他的时候她还得照看岁数更小的那帮孩子,不单要防着她们淘气打闹,还要给她们穿穿戴戴,该睡觉的时候叫她们睡觉。那群小婴儿虽然有保姆照顾着,但她也被要求时时地去看上一两眼。这些活计都是琐琐碎碎的,她宁愿干点儿费力气的活儿。然而修道院长对她的申诉始终置之不理,凯蒂出于敬畏,没敢死磨硬泡来烦扰院长。

起初的几天,她尚需克服对那些小女孩的微微的嫌恶感。她们穿着丑陋的统一的制服,黑色的头发结成了一团,圆圆的脸呈焦黄色,眼睛显得又黑又大。不过她清晰地记得初次造访修道院时,院长曾被这群难看的小东西团团围住,她当时的面容显得那么温馨慈祥。凯蒂一方面要向院长学习,一方面也不想输给自己骨子里的本能。现在,当这些小小的生命因为摔了一跤或者被别的小孩咬了一口而号啕大哭时,凯蒂会毫不忌惮地把她们抱在怀里,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她会柔声地说两句她们听不懂的话,胳膊轻轻地搂住她们,脸颊贴在她们哭着的小黄脸儿上,接着她们就乖乖地不哭了。这些小孩对她早已不见生,自己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儿就会来找凯蒂。看到她们对自己如此信赖,凯蒂的心里异常高兴。那些跟她学裁缝的女孩也给了她同样的感受。她们欢快、聪慧,每当凯蒂说一句夸奖的话,她们就会特别开心,这些都打动着凯蒂。她感到她们喜欢她,令她受宠若惊又骄傲自豪,反过来她也更疼爱她们。

但是她始终无法驱除对其中一个孩子的嫌恶感。那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因为脑积水而变成了白痴。她头大身小,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嘴角总是淌着口水,口中常常嘟哝着含含糊糊的词儿,而声音特别刺耳难受。她令凯蒂觉得厌恶和恐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对凯蒂似乎相当依恋,偌大的房间里,凯蒂到了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她拽住凯蒂的裙子,把脸贴到凯蒂的膝盖上磨蹭,还伸手想够到凯蒂的手。凯蒂厌恶地全身颤抖,虽然她明白这个孩子是在寻求她的爱抚,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碰她。

有一次,她跟圣约瑟姐妹提起了那个孩子,说她活着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圣约瑟姐妹微笑了起来,朝那个畸形儿摊开手臂。那个小孩跑过来,硕大的脑袋在圣约瑟姐妹的手上厮厮磨磨。

“可怜的孩子,”嬷嬷说道,“她被抱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快死了。我主仁慈,送过来那会儿我正好在门口。我觉得事不宜迟,就一刻也没耽搁给她做了洗礼。你根本不会相信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她救活了。有三四回我们都以为她小小的灵魂已经飞去了天堂。”

凯蒂默然无语,而圣约瑟姐妹滔滔不绝的嘴又开始聊起别的事儿了。第二天,那个弱智孩子又跑到了她的跟前,碰了碰她的手。凯蒂鼓足勇气把手放到孩子那大大的光光的头上抚摸,并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然而那个孩子突然一反常态走开了,似乎对凯蒂失去了兴趣,而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搭理过凯蒂。凯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试着朝她微笑,伸手示意她过来,可她总是把头一扭,假装没看见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