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 第51章

哪怕她们谈得再热火朝天,圣约瑟姐妹或迟或早也得被修道院长唤走。刚进这修道院凯蒂就意识到这里到处笼罩着修道院长的影子。人们爱她、钦佩她、敬畏她,当然也害怕她。她对凯蒂倒是慈眉善目,但凯蒂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像个女校学生,一身的不自在。她会不由自主地对院长心生敬意,对此她窘迫不已。圣约瑟姐妹曾率真地告诉凯蒂,修道院长的出身可是法兰西的名门望族,她的祖先声名显赫,史册留名。欧洲的国王里头,有一半跟她沾亲带故。西班牙的阿方索国王还跟她的父亲一同打猎呢。她们家的城堡在欧洲遍地都是。这么奢华的生活,要放弃得多难啊。凯蒂面带微笑地听着,但却一点不为所动。

“事实上,你只要稍微看她一眼,”圣约瑟姐妹说道,“就能知道她出自一个伟大的家族。”

“她的手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凯蒂说。

“啊,你还得知道她是怎么用那双手的。她可是什么活儿都干,我们的好嬷嬷。”

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她们还什么都没有,连修道院都是自己盖起来的。修道院长设计好了修道院的蓝图,然后负责监管工程的进度。她们几乎刚落下脚就开始收留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婴儿,这些婴儿不是被放在敛尸盒里丢掉,就是被残忍的接生婆直接扔了。起初她们连张睡觉的床也没有,窗户上也没安玻璃来挡挡夜风(“卫生些的东西,”圣约瑟姐妹说道,“更是一点也没有。”)。她们的经济状况时常捉襟见肘,不要说给泥瓦匠的工钱了,连她们自己的日常起居都难以为继。她们活得跟农民似的,嗯?不对,圣约瑟姐妹那句法语的意思是,她们吃的饭就跟给她爸爸干活的那些法国农民喂给猪吃的差不多。这时修道院长会把她的孩子们召集到身边,然后叫大家一起跪下来祈祷,圣母玛丽亚就会送钱来了。可不是,第二天就会有一千法郎的汇票发到。要不就是她们还跪在地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英国人(说新教徒也行,随你的便)甚或是一个中国人就会来敲她们的门,给她们送礼物来啦。有一回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们向圣母玛丽亚发誓要把九日经背下来,恳请她发发慈悲,拯救她们。你说怎么着?第二天那位逗笑的韦丁顿先生就来了,他说我们的眼神看上去特别想念烤牛肉,就给了我们一百美金。

他是多有趣的一个小男人啊,看他的秃头,他精明的小眼睛(那双眼睛真是诡计多端),还有他那些笑话。我的主啊,瞧他把法语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可你就是得让他逗乐。他那副乐天的样子从来也不改,这可怕的瘟疫发生以来,他反而过得跟度假似的。他的性情太像法国人了,瞧瞧他的智慧,哪儿像个英国人。就是他的口音重了点儿。不过有时候圣约瑟姐妹觉得他是故意说错逗你笑呢。当然了,他在道德上是出了点问题,不过那是他自己的事儿啦(圣约瑟姐妹长叹一声,把肩一耸,直摇头)。他还是个单身汉,年纪也还轻。

“他出了什么道德问题,姐妹?”凯蒂微笑着问道。

“你居然不知道?告诉你这个是我的罪过。他的私事我可不想提。他跟一个中国女人住呢,不是汉人,是满洲人,好像是位格格,她爱他爱得要死。”

“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凯蒂叫道。

“不,决不,我敢保证,再没有比这个更千真万确的了。他有罪,真不该做那样的事。你没听到吗?你第一回来修道院的时候,他不吃我特意做的玛德琳蛋糕,我们的好嬷嬷说他的胃叫满洲菜搞坏了。她就是指的那件事,你也看见当时他的脸色了。这个故事还挺离奇的。好像是大革命的时候他在汉口待过,当时军队正在驱逐满人,好心的韦丁顿先生正好救了一家贵族的命。这家人是皇亲国戚。那个姑娘疯狂地爱上了他,然后呢,你就都能想象得到了。他离开了汉口,她也从家里跑出来跟着他。现在也是,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他不得已让她留了下来,可怜的家伙,我敢说他非常喜欢她。有时候这些满洲女人挺漂亮的。呃,我在这儿乱说什么呢?还有一大堆事没干呢,我却还在这儿坐着。我不是一个好修女,为此我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