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钵记 第八章

他也因此发现自己连和范妮·艾辛厄姆说话都兴高采烈的,稍微提及了他们共同关心的伊顿广场,很特别的是,都没有稍微提一下波特兰道,原本是该稍微提一提:“我们亲爱的另一半会在这儿做何感想呢?您知道的呀,说真格儿的,他们会怎样呢?”若是他尚未熟知,这位朋友反驳的力道已较为缓和,那是最近的事,错不了的,他这番倾泻而出的话可就显得太鲁莽了,此举挺不寻常,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下子他可免不了要听她回答:“哎呀,要是他们感觉有这么糟,你又哪能这么好啊?”——不过,就算此问题中的小小意蕴已经说得很到位,她倒是表现得一副已经和他一样有自信而且精神高昂的样子。他对于目前发自内心比较谦卑的感觉,有自己的看法,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他的看法;他的确见识到,她在魏维尔先生最近的一次晚餐之后,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他的看法与其完全相符。没有圆滑的手腕,不必费力笼络她,也无须收买她,摆出一副要不是真心诚意,那么他对她就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的样子;但他仍感受到,对于刚刚她藏不住的沮丧,他出于本能的同情态度,就得以掌握并左右着她。一如他所猜想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俗话说的,要出局了,不再身处于晶莹的主流中,昂贵的画面里也缺了她;说得粗略一点儿,她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被判刑罚,而他的友谊恰以愉悦的姿态,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地补偿着她。毕竟她唯一的错误就是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端正的;她却使自己沦落了——她很快就认了那件事,开始喝茶的前半小时她就自己宣布——她是宴会里单独也是唯一打扮邋遢的女人。因为每件事的规模都大不相同,她所有一些比较小家子气的价值观、较为奇特的举止、小小当家的气势、她的幽默感连带她的衣着等等,在其他地方、在她的好友[135]之间,都还够应付,他们全都属于她。属于亲爱的范妮·艾辛厄姆——这些事与其他的东西,现在全没了:才五分钟的光景就足以给她致命的一击。在卡多根街,她最糟也不过是显得自成一格罢了——因为她老是习惯说,自己是士隆街的“当地人”,然而在马灿这里,她只会变得挺恐怖的。这场灾难的缘起,只因为她有着真正友爱精神的情操。为了证明她真的没有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的原因太严肃也太可怕——他要找乐子,她也跟着去了。所以喽,她的的确确可以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这个麻烦对她而言担子不小——王子完全能了解:那不是若有似无的干涉,连好脾气的人都会发怒的。因此当她对他说,她知道自己有多邋遢,邋遢到连她女仆都回过头来念她,夜以继日不断叨念她,连眼睛和嘴巴都没合过,此时他甚至没说,她现在可认识您了吧——他甚至没说:“哎呀,看看您做的好事——这不都是自己的错吗?”他表现得完全不同,极为出众——她告诉他,从没见过他如此出色——不管她是默默无闻,或是更糟的,她那大家公认的荒谬举止,他仍视她与众不同,而且坦白地赋予她自己的价值,那是无人可取代的,让她环绕于自己的风趣机智,觉得那很重要。从体格与外观看起来,那种风趣机智像是在玩“桥牌”,以及赞赏珍珠的时候会说的,原本大可以是很重要的,只不过在马灿这儿显得暗淡无光;因此他对她的“体恤”——她也只说那是体恤罢了,但是这么说着,眼中倒是含着泪——是很了不起的表现,显得既特别又是他平时的样子。

“她懂得的,”有关这一切他对魏维尔太太下了这么个评语——“她有需要懂的地方全都懂了。她不疾不徐的,但总算自己想出来了:她了解我们很渴望能给他们过着所偏爱的生活方式,使他们周围充满平静与安详,与最重要的安全感,那是他们最爱的。对她而言,她当然不能一个劲儿说我们做到了,也只能尽量按照我们的情况;她也没办法一股脑儿说‘别考虑我啦,我也得尽量看看自己的情况,要怎么安排请自便,反正你们日子总得过下去嘛。’我不认为她是那个意思,我也没问。不过,除非是她信任我们,要尽可能小心,要尽可能和缓行事,和她自己一样战战兢兢的,那么她的语气和整个态度,就不知所为何来了。所以说,她是……呃,”王子最后说,“你可以这么说吧,几乎是没问题了。”然而夏洛特想使他更有信心,其实她什么都没说;算是给他上了堂课,他会知道清楚的部分在哪儿,重要性在哪儿,或者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没有给他任何协助,要他自己大声念出来。有两三次她要他自己把事情说出来;只有到了他们这次做客尾声的前夕,她才看到一次这么清楚或是直接的反应。在晚餐前的半小时,他们一起在房子的大厅里待了几分钟。这种机会最容易了,而他们已经有过几次经验,只要耐心等到其他随意漫步的人,最后离开去着装即可,而且他们梳妆打扮的速度非常快,所以也只会比首先盛装到场的人稍微慢一点儿而已。这时候的大厅空荡荡的,准备把坐垫重新拍一拍整理好的女仆大队还没进来,另一端的炉火没人管,旁边有个地方,他们可以模拟一招不期而遇。最重要的是,在这儿以及趁机逮住的片刻里,他们可以靠得很近,气息相闻,分离的间隔几乎全被吞没;两人联合一气与小心翼翼的心情都如此强烈,倒成了一种联络方式,挺管用的。短暂的片刻被他们延长了,当作天赐的良辰;他们也将缓缓接近彼此,解读成长长的拥抱。事实上,这些过程的特质令说出口的话,特别是关乎别人的话,他们都没放在眼里;也因此,我们这位小姐甚至连现在的语气,都显得有点单调了。“她这么信任我们很好呀,亲爱的。话说回来,她能干吗呢?”

“咦,就是当人们不相信的时候会做的事呀。他们会让人明白他们不信了。”

“不过,是让谁明白呢?”

“嗯,这么着,一开始就让我来吧。”

“你该在意吗?”

他的表情有点儿惊讶。“难道你不该在意吗?”

“在意她让你明白?不会,”夏洛特说,“我想象得到,唯一我会在意的事,是假如你一个不留神,让她明白了什么。”针对这一点她又补了一句,“你知道,你可以让她明白你无所畏惧。”

“我畏惧的只有你,有时候有一点点啦,”他很快地回话,“不过,我可不会让范妮明白那一点的。”

对她而言,不管艾辛厄姆太太看得多远或多有限,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很明朗的,而且她说起这个来,还用前所未见的语气。“她到底还能拿什么来对付我们呢?她一个字儿都迸不出来。她已经无可奈何,啥都不能说,出了事第一个被毁掉的就是她。”他看起来好像慢吞吞搭不上话,于是她又说:“所有的事都会回到她那儿。是她起头的。每件事都是由她开始。她介绍你给玛吉认识。她促成你们的婚姻。”

王子此刻原本可以稍稍抗议一下,不过,听到这里,他过了一会儿之后露出个微笑,看起来似有若无,但意义深远,接着开口说话了。“可不可以这么说,你的婚事,她也使了好大的劲儿呢?我认为那是颇有用意的,不是吗?有点儿矫正的感觉。”

夏洛特这边迟疑了一下子,然后话说得更快了。“我不是指有任何事需要矫正一番;每件事都来得恰如其分,我也不是在说她有多么关心你或是我。我说的是她如何每次都用自己那一套,视他们的生活为己任,以及目前她如何因此被困得动弹不得。她没办法走过去告诉他们:‘你们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家伙,现在情况的确很尴尬,但我当时挺随便的,给搞错了。’”

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良久,思忖着这些话。“更有甚者,她没搞错啊。她是对的。每件事都对了,”他继续说,“而且每件事会一直如此。”

“对喽,我就是那么说的。”

不过,为了能更满意,他还是继续说下去,甚至连表面清楚可见的都拿出来说说。“我们很快乐——他们很快乐。这种境况还要什么呢?范妮·艾辛厄姆还想要什么呢?”

“哎呀,亲爱的,”夏洛特说,“她还想要什么,那可不是我说的。我只说她被定住动弹不得;我只说每件事都是她亲手做的、摆好位置,她得分毫不差地挺住才行。是你才在时时惦记着她可能会有变卦,造成伤害,我们得准备好应付东、应付西的。”她谈着这番高超的推论时,脸上还有一抹奇怪又冷峻的微笑。“我们是准备好了——应付任何事、每件事都行;而且,因为我们是准备好,差不多了,所以她也不得不接受我们这个样儿。她被诅咒了,不得稍有变动;她已经注定了要保持亲切与乐观,可怜的家伙。也算她好运吧,因为那挺符合她的本性。她天生就是要来给人安慰、说好听的话。现在可好了,”魏维尔太太温柔地笑了,“她一辈子的大好机会到来!”

“因此,她目前所宣称的说法再好,也有可能是心口不一吗?——可能不过是个面具,掩盖着怀疑和恐惧,另外仍想争取些时间,是吗?”

王子一面说着这个问题,表情又再度像是受到困扰,使他同伴有点不耐烦了。“你不断在谈这些,仿佛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似的。无论如何,她的怀疑和恐惧或是她可能感觉任何事怎样,我觉得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得好好为自己安排一切才行。我们老是担着心事要她做到,都比不上她永远得为自己担心来得更好,不管是看或是说话,对我而言那就够了,真的,就当我们白痴或懦夫好了,但我们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夏洛特脸色——将原本话语中的强硬稍加缓和——有了光彩也变得柔和、明亮了起来。反映出来的是他们稀有的好运气。此刻她的样子好像她真的讲出了那个不准说的放肆字眼——脸上的气色搭配得刚刚好,比起说得出口的,更像是多了一份心思的细腻,感觉得出到这里特别停顿了会儿。她的确很可能早就知道,在下一秒会见到她朋友畏缩了一下,因为她要用个词,而那个词已经悬在她唇边,可以脱口而出。他对一些东西依然很赞赏,对各式的财产依然很珍爱,那是错不了的,就算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的称呼。然而,除了那个字完全符合之外,有什么词汇她可以拿来简单又有力地用在她的想法上,而他同伴有没有完全了解这点呢?她是用了它,尽管她本身的直觉要她同时也需兼顾高尚的品位,对此他们倒是到现在都不曾有一丝偏离。“要不是听起来太俗气,我应该说我们啊——像命中注定一般——很安全。请原谅这种差劲的说法——因为很巧,我们正是如此。我们是这个样儿,正因为他们也是。而他们是这个样儿,因为他们没办法变成其他的样儿,打从一开始她为了他们插手进来就是如此,万一她无法使他们维持那个样儿,她会受不了的。那个办法就是,她非得和我们站在一块儿不行,”夏洛特微笑着说,“我们可是从根本上挂在一块儿呢。”

嗯,王子也不掩饰,就让她为他解释清楚。每种说法都很到位。“是呀,我懂。我们是从根本全挂在一块儿了。”

他朋友耸了耸肩——优雅地耸耸肩。“还能怎样呢[136]?”看起来又美又高贵,比罗马人更像罗马人。“唉,没错,是有这种事。”

他站着,眼睛望着她。“是有这种事。但不会有很多吧。”

“可能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再有另一件了。”她微笑着,“我承认我是这么想。只有我们自己这一件。”

“只有我们自己的——是很有可能。希望如此[137]。”说到这儿的时候,好像为了接续刚才停掉的话题,他很快又说了一句:“可怜的范妮!”不过夏洛特倒是已经跳起来,瞄了时钟一眼,比了个警告的手势。她快步离开去着装了,而他则是看着她走向楼梯。他只往周围快速地看了一眼,目光就一直跟在她后头,直到她没了踪影。这幅景象里好像有某种东西,使他想起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他兀自对着前方又轻轻说了一遍。“可怜啊,可怜的范妮!”

隔天倒是证实了这几个字所言不虚,马灿宴会的人群分散四处,他应该可以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回到他原先来时的平静心情。他不可能和艾辛厄姆夫妇到城里去,那是有原因的;也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也不可能真的到城里去,除非遇到状况,那状况他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已经私底下仔仔细细地思考过了,也可以说,思考得很深入。思考的结果对他而言俨然很珍贵,也为他所用;他挺相信自己用对了口吻,来应付这位年长友人的提议,事实上这说法也一样理由充分又温和,也就是说,为了方便之故,他和夏洛特会搭上同一班火车,坐同一个车厢,就像她与上校一样。这个想法之所以能涵盖魏维尔太太,有一部分完全是靠艾辛厄姆太太的温和表现。而最能显示出她对社交生活敏锐度的,莫过于她不必下功夫就能理解,此时已不会有何不妥,所以这位来自波特兰道的绅士和那位来自伊顿广场的女士,可能会坦承他们要一块儿行动。过去这四天来,她并没有对后者当面说些什么,不过就在他们停留的最后一晚,大伙儿正要分散开来的时候,王子倒是亲眼见到她采取了一项新的行动。大家如常地在事先讨论着搭车时刻、谁跟谁一块儿搭车,说得正热烈的时候,可怜的范妮温柔地靠近魏维尔太太。她说:“你和王子,亲爱的。”——挺直接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她觉得他们公开地一起离开是理所当然;她也说只要对这个场合不失礼,鲍勃和她也一样,哪班火车能让他们坐在一块儿,他们就搭上去。“我真觉得这一次,仿佛都没见着你似的。”——这位体己的人讲得坦白,又添了一抹雅气。不过那个时刻,另一方面这位年轻人也好好借用了,如何用对的口吻说话的秘诀,做他想做的事。这个晚上他想做的,就是坚持保持静默;几乎是不发一语,也没有任何眼神示意,感觉得出,已经与夏洛特成为一体。全都是她对着他们的朋友说话,回答他们朋友的问题,但她仍给他打了个清楚的信号,好比她从窗户挥舞着一条白手帕似的。“您两位真是太贴心了,亲爱的——我们能一块儿走很好呀。不过,千万不要在意我们——只要两位方便就好,我们已经决定了,阿梅里戈和我要待到用完午餐才离开。”

听到这珍贵的声音当当响在耳里的时候,阿梅里戈立刻转身离开,以免接着被发问;再说,这么一伙情绪激动的人,对预测未来的揣测情绪,可又不知会想到哪儿去。夏洛特原本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说他也做同样的打算,也说虽然彼此都没谈过这件事,但是都觉得很有需要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天为证,她可没对他说什么——他太了解自己要什么;不过他该学的,夏洛特已经用她直截了当的清晰语气精炼了一番,她不多做任何解释,完全信手拈来,也没有一丁点儿要说服别人的意思,道义上她没有非说不可;处于如此境况的女性用以表达自己,突显自己,真是高招。对于艾辛厄姆太太的问题,她答得四平八稳;没留下理由或瑕疵,连最小的都没有,因为那会像是他想进一步关心,虽然被掩盖住了,但是看起来就好比拿面镜子对着太阳大闪光芒。这些时刻里,他所感受到的,是一切都要掂掂轻重——特别是掂掂那个想法的轻重,他已经无法自拔地一直如此地想着,而她用着一样完美的想象力,信手拈来一笔带过,使他心里的那个想法开始悸动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一个很精巧的高低顺序排出来了,这个真相几乎令他整个知觉都要发疼了;它发出的灼热也正无疑地给她温暖——真相就是,除非是他们自己不使力,过去这几天所建立起的时机,不可能让他们得不到其他更美好的东西。它已经时时告诉他们,这是有含义的——其含义是,他们联合一起就像是在沙地犁完田后,远远看到了棕榈树丛,干渴的双唇至少可以饮尽沙漠里那一口可靠的井。日复一日都美妙极了,以心灵之唇品尝的滋味无穷;可是,尽管如此他们对此幸运,似乎还是保持得挺低调的。他做每件事的背后和私底下,都无法平静,老想着要如何自由又勇敢地,足以反映出他们的高昂情绪;好比浪漫故事中出现的,探索于日光斑驳的林地里一般,在远远那端的开阔景色中,他的灵魂与她相遇。从那时开始,他们已经在那儿牵手相伴,五分钟之后,他已经用着与夏洛特完全相同的语气,告诉艾辛厄姆太太他也打算这么回伦敦,很遗憾未能同行云云。

这档事突然变得再简单不过了——这种感觉好像真成了个预兆,无须费脑筋,竟然轻松自如地就觉得将永远与她契合。事实上比起夏洛特,他往前踏出更远的一步——看成自己不得已将她推向台面。遵照他们女主人的意思,她要待到午餐结束——因此他也得留下来,以便护送她回家。他觉得自己一定得将她平平安安地送回伊顿广场。虽然他也挺遗憾这个决定有所更动,但是坦言并不在意,找乐子之外,只要他小心翼翼,能确保魏维尔先生和玛吉两人满意即可。他故意透露说,他对家庭的责任,几乎没有忽视过,但是他们根本完全不知道,也没全盘理解过,那些责任现在可成了他的首要之务:他也因此一直觉得,他万万不能让他们注意到自己有所疏忽。这一点他也同样坦白,他们晚餐时会回去;最后又补了一句,万一他赶不及,那么范妮如果能在她回去的时候,拨空走一趟伊顿广场,那就“太好了”,去报告说,他们可是正在突破万难,最后提到这次无可厚非的行动,并不是因为他们少了一股想要回家的冲动。他内心对他这个计划,大体上是气定神闲,它会一点儿一点儿持续下去,而更令他开怀的是,不管想法有多强烈,她也不会怀疑他有一丁点儿的“大胆”行径。但他总是——那才是重点所在——吃力不讨好地努力做事周全,心思细腻:和英国人这个种族相处,有些随着友谊而来的小迷信,要全部忘掉是一门长久的课题。艾辛厄姆太太自己第一个说她会去“报告”,绝不误事;他认为,其实她真做得挺漂亮的——前后她分别对夏洛特提出要求,也和他本人说了话,短短期间内,她已经做得美极了。显而易见,接下来的谈话以及行动里,她只带着其中那五分钟回到她的帐幕里,好好思量一番——有好几件事情代表夏洛特留给她的印象。当她从帐幕再度现身的时候,她的武器已经磨亮;真格儿的,她现在见他的举止,到底是闪耀着战斗的气势,抑或是挥舞着休兵停战的白旗,又有谁能真说得准呢?不管是什么,话都说得简短;她表现出来的豪气,便足以说明一切。

“我会去我们的朋友那儿——我会要求留下来吃午餐。我也会告诉他们,你们何时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就说我们都很好。”

“很好……一点儿也没错。多个字儿我也说不了。”艾辛厄姆太太微笑着。

“一点儿也没错。”但他想的是此话另有含意,“我觉得,好像您想少说也不成呢。”

“呵,我不会少说的!”范妮笑了,说完她立刻转身离开。同样的情况他们隔天又看到一次,当时是早餐过后,挤满了出发的马车与互道珍重的声音,一样很热闹。“我想,我会先送侍女回尤斯顿[138]的家,”她不打算给场面太难看,“然后就直接到伊顿广场去。所以你们可以放心。”

“喔,我想我们是很放心,”王子回答,“无论如何,要记得说,我们正努力撑着呢。”

“你们正努力撑着……很好。夏洛特回来用晚餐吗?”

“会的。我想,我们不太可能再多待一个晚上吧。”

“那么,我祝你们至少有愉快的一天。”

“啊,”分别时他笑着说,“我们一定会尽可能做到的!”——话一说完时间正巧,他们的车子宣布启程,艾辛厄姆夫妇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