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第三十章 野心勃勃

只有一种贵族,那就是公爵。侯爵不过是可爱的头衔。听见喊公爵,大家才会回首观看。

《爱丁堡评论》[134]

凡是大人物都有点惺惺作态,明眼人知道,这是表面上彬彬有礼,骨子里压根就瞧不起人。德·拉摩尔侯爵接待彼拉尔神甫时就没有采用这种态度,因为那无异浪费时间,而他公事繁忙,必须争分夺秒。

六个月以来,他机关算尽,企图使王上和国民接受他所建议的一个内阁,而这个内阁出于感恩图报,一定会封他为公爵。

多年以来,侯爵要求他的律师就他在弗朗什-孔泰的案子提出一份简明扼要的报告,但始终得不到。那位著名的律师自己对案子都不明白,又怎能给他解释清楚呢?

神甫只递给他一小张方块纸,便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我亲爱的神甫,”侯爵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和他寒暄并询问了个人的私事,接着便对他说道,“我亲爱的神甫,虽然大家都说我家业兴旺,我却没有时间去认真管一管两件不大但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家庭和我的事务。我大致能照管我家的财产,而且能使之有所发展;我还得照管自己的娱乐,而且这是应该首先考虑的,至少我看是如此。”他加了一句,同时发现彼拉尔神甫的目光中露出惊讶的神情。神甫虽然通情达理,但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如此坦率地谈到自己的寻欢作乐,也着实感到意外。

“在巴黎,干活的人肯定有,”那位大人物继续说道,“但都住在六层楼上。我一旦接近一个人,这个人便会搬到三楼,而他的妻子就会每周定出一天来接待客人。因此,便再也不干活,不努力了,一心只想成为或装出是社交场的人物。他们一旦有饭吃便只干这个。

“我的案子,准确地说吧,我的每一个单独的案子都有律师为我卖命,前天就有一个患肺病死了。不过,为了处理我的全部事务,您相信吗?先生,三年来,我一直都在物色一个人,除了为我抄写之外,肯认真考虑一下他所做的事。不过,这一切只不过是段开场白。

“我敬重您,我还敢说,尽管与您初次见面,我喜欢您。您愿做我的秘书吗?年薪八千法郎或者双倍于此数都行。这样做我还赚了哩,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负责给您保留教区那个肥缺,等将来咱们不再合作时您可以去。”

神甫谢绝了。但谈话结束时,他见侯爵确实为难,便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我在修道院里扔下了一个年轻人,如果我没料错,此人必会遭到残酷迫害。假如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早就in pace[135]了。

“到目前为止,这个年轻人只懂拉丁文和圣经,但总有一天他会在布道或者为世人指点迷津方面施展伟大的才华,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我不知道他将来做什么,但他有热烈的宗教信仰,前途远大。我本来打算万一遇见一位主教在对人对事的看法上哪怕有一点像您,便把这个年轻人交给他。”

“您这位年轻人是什么出身?”侯爵问道。

“据说他的父亲是山区的一个木匠,但我认为他大概是某个有钱人的私生子。我曾经看见他收到过一封匿名或使用假名的信,附有一张五百法郎的汇票。”

“哦!那是于连·索海尔。”侯爵说道。

“您是从哪儿知道他名字的?”神甫吃了一惊,问道。完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这一点不能告诉您。”侯爵回答。

“那好!”神甫又说道,“您可以试试看请他做您的秘书,他有魄力,有头脑,总之,值得试一试。”

“为什么不呢?”侯爵说道,“不过,他会不会被警察局长或其他什么人买通到我家里来当坐探呢?这就是我犹豫的原因。”

彼拉尔神甫一再保证,侯爵终于拿出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说道:

“把这个给于连·索海尔作路费,叫他来见我吧。”

“看得出您是住在巴黎,”彼拉尔说道,“不知道我们这些可怜的外省人,尤其是那些与耶稣会派格格不入的教士所受到的专横对待。他们不会让于连走的,他们会找出种种巧妙的借口,答复我说他病了,信寄丢了等等,等等。”

“我这几天请大臣给主教写封信好了。”侯爵说道。

“我还忘了提醒您,”神甫说道,“这个年轻人尽管出身寒微,但心高气傲,若伤了他的自尊心,他非但不会为你尽心办事,反会装呆卖傻。”

“我喜欢这一点,”侯爵说道,“我让他和我儿子做伴,这样行了吧?”

不久,于连收到一封信,字迹很陌生,从邮戳看是夏龙寄来的,里面有一张到贝藏松一家银号兑付的汇票,以及叫他立即去巴黎的通知。信的落款是个假名。但在打开信时,于连打了一个冷战:一片树叶落到他的脚边,这是他和彼拉尔神甫约定的暗号。

不到一个小时以后,于连奉召到主教府,并获得了慈父般的欢迎。主教引用贺拉斯的诗句,非常巧妙地祝贺于连,说他到了巴黎一定前程远大。按理于连对祝贺应该说几句话,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首先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主教大人对他极为器重。主教府的一个小教士给市长写了封信,市长立即亲自送来一张已经签发但未填名字的空白通行证。

当晚不到十二点,于连来到了富凯家。富凯头脑清醒,对好友似乎将得到的前程更多的是惊异而不是高兴。

“你最后顶多能在政府里谋到个职位,”这位自由派人士说道,“不得不为政府出主意,遭到报纸的抨击,等我知道你消息的时候,你已经丢尽了面子。你要记住,即使从赚钱的角度看,自己做主老老实实做木材生意赚上一百个路易,也比从一个政府,哪怕是所罗门王[136]的政府那里得到四千法郎的工资好得多。”

于连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乡下人的鼠目寸光,自己最终必能飞黄腾达,大展宏图。根据他的想象,巴黎人既聪明又狡黠,也很虚伪,但和贝藏松和阿格德主教一样彬彬有礼,能去巴黎多么幸福,在他眼里,其他一切都不在话下。因此,以他朋友看,他已经被彼拉尔神甫的信弄得六神无主了。

第二天晌午时分,他乐滋滋地来到了维里业,盘算着可以又见到德·雷纳夫人了。他先去拜访他的第一位保护人慈祥的谢朗神甫,却受到了冷冰冰的接待。

“你以为欠我什么情吗?”谢朗神甫没有回答他的问候,对他说道,“你和我一起吃饭,趁吃饭的时候,叫人给你租匹马,完了你就离开维里业,谁也别去看。”

“谨听遵命。”于连装出一副修道院学员的样子回答道。接着便只谈神学和拉丁文。

他骑上马,走了四里地,看见一片树林,瞅周围没人,奔了进去。日落时分,他把马打发回去。稍后,走进一个农家,那农民答应卖给他一把梯子,并跟着他,把梯子扛到俯瞰维里业“忠诚大道”的那个小树林。

“我是个逃避兵役的犯人……或者说是个走私犯,”农民告别时对他说道,“不过,有什么关系!梯子卖了好价钱,再说,我自己这一辈子也不是没干过猫儿腻的事。”

天很黑。凌晨一时左右,于连扛着梯子,走进了维里业城。他尽快走下急流的河床,急流深可十尺,两旁有墙,穿过德·雷纳先生美丽的花园。于连用梯子很容易便爬了上去,心里想:“看园子的狗会有何反应呢?”果然,狗吠了,飞奔着向他扑来。他轻轻地吹起了口哨,几条狗便围着他转,向他表示亲热。

他从一道平台攀上另一道平台,尽管铁栅栏都锁着,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爬到了德·雷纳夫人卧房的窗下,房间对着花园的那一边离地面只有八到十尺。

百叶窗上有一个心形的开口,于连十分熟悉,但使他犯愁的是开口上没有透出经常一夜都不灭的灯光。

“天哪!”他自言自语道,“今晚,德·雷纳夫人不在这里!她到哪儿去睡了呢?他们全家都在维里业,因为我看见那几条狗了。在这个没点灯的房间里,我可能会遇见德·雷纳先生本人或者一个生人,那乱子就闹大了!”

最好是赶紧走,但这样做于连感到恶心。如果是个陌生人,我一定把梯子一扔,撒腿就跑。但如果是她,会怎样接待我呢?她很后悔而且一心皈依天主,这一点我没理由怀疑,但她到底还记得我,因为她刚给我写过一封信。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

他心惊胆战地决定豁出去了,不是见到她,就是完蛋。接着捡起几颗小石子扔到百叶窗上,毫无反应。他把梯子靠在窗边,亲自动手去敲,初时轻轻地,后来便使劲敲了起来。心想,虽然天黑,给我一枪倒是可能的。这种想法把疯狂的举动一下子变成了有没有勇气的问题。

他心想:这房间今夜没人住,即便有人住,此时也该醒了。所以不必再有什么顾忌,只需注意别让睡在其他房间的人听见就行了。

他下去把梯子靠在百叶窗上,又爬了上去,将手伸进心形的窗洞里。他运气不错,很快便摸到系在拴百叶窗的钩子上的铁丝。他把铁丝一拉,觉得百叶窗脱了钩,松动了。得慢慢推,让她认出我的声音。他推开百叶,把头伸进去,同时压低嗓子,说了几声:是自己人。

他侧耳细听,不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壁炉上连盏半明不亮的长明灯也没有:这可不是好兆头。

小心挨枪子儿!他考虑了一下,然后,大胆地用手指敲了敲窗玻璃:没有反应。他加大了力度。哪怕要把玻璃敲碎,也非干到底不可。他又使劲地敲。忽然,他似乎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穿过房间走来。再看看,毫无疑问,这人影正缓缓地往前移动。他猛地看见一个人的脸颊贴到了窗玻璃上,与他的眼睛碰个正着。

他哆嗦了一下,身子往后便退。但天色太黑,尽管距离很近,却看不清是否德·雷纳夫人。他担心对方会发出惊叫,耳旁又听见下面那几条狗在梯子旁边转悠和低吼。于是又说了一遍:“是我!自己人。”没有回答。那白色的幽灵忽地不见了。请把窗子打开,我有话和您说,我太苦恼了!他又使劲敲窗,把玻璃也快敲碎了。

咔嚓一声,窗子的插闩断了。他把玻璃窗推开,纵身跳进了房间。

那幽灵正要走开,于连一把拉住他的胳臂,原来是个女人。他一下子泄了气。如果是她,她会怎么说呢?当他从一声低喊中明白是德·雷纳夫人时,真是喜不自胜!

他把夫人搂在怀里。夫人浑身发抖几乎没力气把他推开。

“坏蛋!您要干什么?”

她声音发抖,几乎连这句话也说不出来。于连听出她是真生气了。

“十四个月不见,我受尽了折磨,现在是特地来看你的。”

“出去,立刻离开我。唉!谢朗神父,为什么不让我给他写信呢?这样可怕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呀!”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把于连推开。“我已悔罪,上天垂顾,给我指点迷津,”她若断若续地说道,“您出去!快走!”

“苦了十四个月,不和您谈谈我是绝不会走的。我想知道您干了些什么。啊!我如此爱您,您应该告诉我心里话……我想知道一切。”

德·雷纳夫人不由自主,于连威严的口吻使她无法抗拒。

于连一直热情地紧紧拥抱着她,不让她挣脱,此时突然两臂一松,夫人这才稍稍放了心。

“我去把梯子拉上来,”于连说道,“以免仆人被声音弄醒,起来巡查时发现,那咱们就完了。”

“噢!出去,别拉梯子,出去!”德·雷纳夫人真的生气了,“人来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上帝,上帝看见您来缠我会惩罚我的。您卑鄙地利用我过去对您的感情,但现在我已经没这种感情了,您明白吗?于连先生!”

于连慢慢地把梯子拉上来,以免发出声响。

“你丈夫是否在城里?”他这样问并非故意顶撞而且出于过去的习惯。

“求求您,别这样对我说话,否则我便喊我丈夫了。我没有不顾一切地把您赶走,罪过已经够大的了。我是可怜您。”她知道于连自尊心很强,便故意想办法激他。

夫人口口声声说您,他本想旧情复续而夫人却突然将过去的恩爱一刀两断,这一切反而使于连欲火如焚,到了疯狂的地步。

“什么!您不爱我了,这可能吗?”于连这发自内心的声音,谁能听见而不动容呢。

夫人没有回答,而于连却已伤心地哭起来了。

说真的,他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就这样被惟一曾经爱过我的人完全忘了!从今以后,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自从他不再担心遇见的是个男人,他的勇气便已离他而去。除了爱情,心里已经空无一物。

他一声不响地哭了很久,并抓住夫人的手。夫人想把手缩回去,但挣扎了几次,只好让他握着。屋里很黑,两个人都坐在德·雷纳夫人的床上。

这和十四个月以前多么不同啊!于连想到这里哭得更伤心了。人一离开,所有感情也都烟消云散了。

“请告诉我您到底出什么事了?”于连没话找话,哽咽着问道。

“我失足的事大概在您走的时候已经闹得全城都知道了。”德·雷纳夫人回答时声音生硬,语气干巴巴的,对于连颇有责备之意,“您的行动太不谨慎了。不久,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尊敬的谢朗神甫来看我。他花了很长时间希望我把事情说出来,但是没有结果。一天,他想出一个办法,把我带到第戎那座教堂里,我第一次领圣体的地方。到了那儿,他先开了腔……”德·雷纳夫人哭着说不下去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把一切都说了。他是个好人,没有向我大发雷霆,反而和我一起扼腕唏嘘。这段日子,我天天给您写信,但又不敢寄给您,小心地藏起来,太痛苦时便躲进房里拿出来再看一遍。

“后来,谢朗神甫终于把信要了去……有几封写得比较谨慎,早就寄给了您,但是没有回音。”

“我敢起誓,我在修道院里从没收到过你的信。”

“天哪!是谁把信给扣了?”

“你想想我有多痛苦吧,在教堂见到你那天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上帝开恩,使我明白了我对他、对我的孩子、对我的丈夫犯了罪。”德·雷纳夫人又说道,“虽然我一直认为他从来没有像您那样爱过我。”

于连不由自主地扑到了她的怀里,但德·雷纳夫人把他推开,相当坚决地对他说:

“我那位可尊敬的朋友谢朗神甫使我明白了,我既然嫁给了德·雷纳先生,就等于把我的全部感情,甚至我不知道的、在与别人发生要命的关系之前从未经受过的感情都许给了他……自从我忍痛交出了这些宝贵的信以后,我的日子过得即使不幸福,至少也相当安详。别扰乱我的生活了,做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吧。”于连不住地吻她的手,她感到于连还在哭。“别哭了,您哭我难受极了……现在轮到您给我讲讲您的情况了。”于连根本说不出话来。“我想知道您在修道院里生活是怎样过的,说完您就走。”她一再说道。

于连心不在焉地讲了最初他所受到的没完没了的算计和妒忌,后来当上了辅导教师,生活才能安静一点。

“很久没有您的消息,”于连继续说道,“我以为大概是想让我明白我今天已经十分清楚的事,就是您不再爱我,我对您已经无足轻重了……”德·雷纳夫人紧握着他的手。“就在这个时候,您给我寄来了五百法郎。”

“没有的事。”德·雷纳夫人说道。

“信封盖的是巴黎的邮戳,落款则写保罗·索海尔,使怀疑的人都无机可乘。”

至于这封信可能是谁写的,这问题引发了一场短暂的讨论。思想一分散,两人严肃的语气不知不觉地也改变了,又回复到原来那种卿卿我我的口吻。房里很黑,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但声音可以说明一切。于连用胳臂搂起女友的腰,这种举动包含着很多危险。德·雷纳夫人企图推开他的胳臂。于连很机灵,立刻讲起一段有趣的经历,以吸引她的注意力,使她忘记了胳臂而听之任之。

对那封汇来五百法郎的信进行了一番猜测之后,于连又继续讲。谈到前一阵的生活,他多少增加了点自信,其实这段经历比起当时发生的事,根本不足挂齿。他全部心思都在考虑这次夜访将以何种方式结束。夫人隔一阵便对他说:“您一会儿就走吧。”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他心里想,如果我给打发走那该多丢脸啊!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她永远不会再给我写信。天晓得我什么时候能回到这个地方来。这一刻,于连心里一切圣洁的想法刹那间都消失了。他坐在一个心爱的女人身旁,几乎已经把她搂在怀里,又处身在一个他曾经销魂蚀骨的房间,周围一片漆黑,却分明看得出她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从她起伏的胸脯感到她在抽噎,而他却不幸成了一个冷酷的政客,像在修道院的院子里发现自己正被一个比他强的同学所作弄时那样,心里不断在盘算,表面装得很冷漠。他故意把话拖长,并谈起离开维里业后生活过得如何不顺心。德·雷纳夫人听了暗想:这样说来,他经过一年的离别,周围几乎完全没有能唤起回忆的东西,我已把他忘了,而他却一心只怀念在维尔基度过的幸福时光。想到这里,德·雷纳夫人抽噎得更厉害了。于连看见夫人已被自己的叙述所打动,知道该试试最后一张王牌了,便突然提起刚收到从巴黎寄来的那封信。

“我辞别了主教大人。”

“什么,您不回贝藏松?您要永远离开我们了?”

“对,”于连的口气很坚决,“对,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连我一生中最爱的人也把我忘记了,我要走,永远不想再见到这个地方。我要去巴黎……”

“你要去巴黎!”德·雷纳夫人不禁喊了起来。

她几乎泣不成声,说明她已经心乱如麻。于连需要的正是这种激励。他要作一种尝试,结果可能对他不利。在夫人发出惊叫之前,他看不到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产生的效果。他再也不犹豫了,一心只怕失此机会将追悔莫及,便站起来冷冷地又加了一句:

“是的,夫人,我要永远离开您了,愿您幸福,永别了。”

他朝窗子走了几步,正在把窗子打开的时候,德·雷纳夫人突然向他冲去,投进了他的怀抱。

就这样,经过三小时的谈话,于连获得了前两小时梦寐以求的东西。昔日柔情,现已回归。这事若早一点发生,德·雷纳夫人消除后悔,本可带来天上人间的美满,而靠手段才使旧情复炽,所得的充其量不过是欢愉而已。于连不顾女友的坚持,非要把长明灯点着。

“难道你不愿我留下一点点与你相会的回忆吗?”于连说道,“难道要让我失去你这双妙目中的情爱?使我再也看不见你白皙的纤手?你想想,我此去也许会离开你很久!”

想到这一点,德·雷纳夫人泪如雨下,什么也无法拒绝了。但曙光已现,维里业东面山上的杉树逐渐露出鲜明的轮廓。于连陶醉在欢乐之中,不仅不走,反而要求德·雷纳夫人让他整个白天都藏在她的房间里,到下一个夜里才走。

“为什么不呢?”夫人回答道,“我再度失足,实在命该如此,连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我已万劫不复了。”说着她把于连紧紧拥在胸前,“我丈夫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起了疑心,认为是我在这件事情上耍弄他,很生我的气。如果他听见声响,我就完了,他会把我看作是坏女人赶出家门的。”

“噢!这是谢朗神甫的口吻,”于连说道,“在我万般无奈去神学院以前,你绝不会对我这样说的,因为那时候你还爱我!”

这句话说得很冷静,果然奏效。于连看见女友很快便忘掉被丈夫撞见的危险,反而更担心于连对她的爱情产生怀疑。天色迅速破晓,把房间照得一片明亮。当于连重又看见美人在怀,而且几乎俯伏在他脚下的时候,真是得意忘形,乐不可支,因为那是他惟一爱过的女人,仅仅几小时以前,这个女人还一心只害怕严峻的上帝,拘泥于家庭的责任。可是一年来努力坚持的决心在于连勇敢的冲击下终于冰消瓦解了。

不久,屋里传来了声音,一件没想到的事使德·雷纳夫人惊惶起来。

“那个讨厌的艾莉莎要进房间来的,这把大梯子怎么办?”她问于连道,“藏在哪儿?我把它放到顶楼去。”突然,她快活地喊了一声。

“不过得经过仆人的房间。”于连吃了一惊,说道。

“我把梯子放在走廊,然后喊仆人,把他支开。”

“要准备一句话,万一仆人经过走廊,发现梯子时好作解释。”

“没错,我的宝贝,”德·雷纳夫人说着吻了他一下,“你呢,万一我不在的时候,艾丽莎走进来,你一定要尽快藏到床底下。”

她忽然如此高兴,使于连感到很惊讶,心想:嗨,真有危险的时候,她不仅不慌乱,反而机灵起来,因为她已经忘记后悔了!女人真了不起!啊!能获得这样一颗心,是何等光荣呀!于连心里乐滋滋的。

德·雷纳夫人拿起梯子,对她来说,梯子显然是太重了。于连过去帮忙。只见她苗条婀娜、娇俏无力的身躯突然无须帮助,抓起梯子,像举椅子那样举起来,迅速扛到四楼的走廊,沿着墙根放倒,然后喊仆人,趁仆人穿衣服的时候,爬上鸽楼。五分钟后,她回到走廊,发现梯子不见了。到哪儿去了?如果于连不在室内,这点危险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在这个时候,如果她丈夫看见了那把梯子,后果就难以设想了。德·雷纳夫人四处寻找,终于发现梯子在房顶下,原来是仆人扛到,甚至藏到那里的。此事有点蹊跷,若在以往,她早就慌了。

她心想:“二十四小时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有什么要紧?那时于连早走了。我不就是害怕加后悔吗?”

她隐隐感到自己会一死了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和于连分手,本以为今生难以再见,可现在,上天又把于连还给了她,他们又相见了,而于连为了与她相会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这还不算情深义重?

她把梯子的事告诉于连,说道:

“如果仆人把发现梯子的事告诉我丈夫,我该怎样回答?”她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他们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找到把梯子卖给你的那个老乡。”说着,她又投进于连怀里,使劲地搂着他。“唉!死吧!就这样死吧!”她边喊边拼命地吻于连,完了又大笑着说道:“那也不应该把你饿死呀!”

“来,戴维尔夫人的卧室一直锁着,我先把你藏在那里。”她走到过道尽头把风,于连快步穿过。德·雷纳夫人边锁门边告诫他:“有人敲门,你千万别开。说到底,不过是孩子们之间闹着玩的把戏。”

“让他们到花园里来,到窗子下面,”于连说道,“我想见见他们,你让他们说话。”

“好的,好的。”德·雷纳夫人说着走了。

不久,她带回了几个橘子,一些饼干和一瓶马拉加葡萄酒。她没能偷到面包。

“你丈夫在干什么?”于连问道。

“在起草与老乡做买卖的计划。”

但到了八点,家里开始热闹起来。如果大家见不到德·雷纳夫人,便会到处找她。所以她只好离开于连。但很快便不顾一切端回了一杯咖啡,生怕于连挨饿。吃完早餐,她想办法把孩子们引到了戴维尔夫人房间的窗子下面。于连觉得孩子们长得很大了,但样子平平,也许他自己的看法起了变化吧。

德·雷纳夫人和他们谈到了于连。最大的那个谈到这位前任家庭教师时流露出怀旧和惋惜的心情,但两个小的却已经几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天早上,德·雷纳先生并没有出门。他在屋里走上走下,忙着和老乡做交易,把自己收获的土豆卖给他们。直到吃晚饭,德·雷纳夫人也没时间照顾被她关在房里的情人。吃晚饭的铃声响了,饭菜也端上来了,她忽然心生一念,想偷一盘热汤给于连。当她小心翼翼端着这盘汤悄悄地走近于连所在的房间时,却劈面遇见了早上把梯子藏起来的那个仆人。仆人这时候也蹑手蹑脚地在过道里走,似乎在听什么。很可能于连走路时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仆人有点不好意思,走开了。德·雷纳夫人壮着胆子走进于连的房间。她和仆人的不期而遇使于连打了一个寒颤。

“你害怕了,”她对于连说道,“可我,什么危险也不在乎,眉头也不皱一皱。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你走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唉,”于连喟叹道,“这女人真了不起,除了后悔,什么也不害怕。”

终于到了晚上,德·雷纳先生到娱乐场去了。

他妻子宣称头很疼,回到自己房间,立刻把艾丽莎打发走,然后很快地又起来,给于连开门。

于连真的饿极了。德·雷纳夫人便到厨下找面包。于连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德·雷纳夫人回来了,告诉于连,配膳室没有灯,面包放在食品柜里,她走过去,伸手要拿的时候,碰见了一条女人的胳臂,原来是艾丽莎。于连听到那一声大叫就是艾丽莎发出的。

“她在那儿干吗?”

“不是偷糖,就是监视咱们呗。”德·雷纳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幸亏我找到了一块馅饼和一个大面包。”

“这里面有什么?”于连指着她罩衣的口袋问道。

德·雷纳夫人忘记了从吃晚饭的时候起,这些口袋里已经装满了面包。

于连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觉得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暗想:即使在巴黎,也难以遇到如此尤物。既笨拙,不习惯这样伺候人,同时又真的很勇敢,一般的危险根本不在她的话下。

于连吃得津津有味,她的女友不愿谈严肃的话题,而是在旁边跟他开玩笑说这顿饭太简单了。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力捶门,原来是德·雷纳先生。

“你为什么把房门锁着?”他厉声问道。

于连连忙钻到长沙发下面。

“什么?你还衣着整齐,”德·雷纳先生说着走了进来,“这时候吃晚饭,还把门倒锁着!”

在平常日子,做丈夫的如此生硬的提问,一定会使德·雷纳夫人感到茫然,但现在她觉得只要她丈夫稍为弯腰便会看见于连,因为德·雷纳先生一下子坐在刚才于连坐过的椅子上,面对着长沙发。

一切都可以用头疼来作借口。她丈夫滔滔不绝地给她讲在娱乐场的台球厅如何赢球的曲折过程,“我的天,一次就赢十九法郎!”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在这个时候,德·雷纳夫人瞥见在他们前面三步远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于连的帽子。她加倍镇定,开始脱衣服,觑准时间,迅速转到她丈夫后面,把一条连衣裙扔到放着帽子的那把椅子上。

德·雷纳先生终于走了。她要求于连从头开始再讲述一遍在修道院中的生活。“昨天,我没有好好听,你讲的时候,我只考虑如何使自己下决心撵你走。”

她根本不作防范。两个人高声谈话,一直到大概凌晨两点,突然又听见敲门的一声巨响,还是德·雷纳先生。

“快给我开门,屋里有贼了!”他说道,“圣约翰今早发现了他们的梯子。”

“这下全完了。”德·雷纳夫人大喊着扑到了于连怀里,“他要把咱们两人都杀了的,他不相信有贼。我生不能与你在一起,倒不如死在你怀里更幸福。”她根本不理睬暴跳如雷的丈夫,反而激动地紧紧拥抱着于连。

“你是斯塔尼斯拉斯的母亲,你要活着,”于连的目光就是一道命令,“我从盥洗室的窗口跳到院子,然后逃到花园里,狗都认得我。你把我的衣服捆成在一起,尽快扔到花园里。这当儿,你就让他破门而入好了。可千万别承认,我不许你承认,让他怀疑总比让他拿到真凭实据好。”

“你跳下去会摔死的!”这是德·雷纳夫人惟一的回答,同时也是她惟一的忧虑。

她陪于连走到洗手间的窗口,然后不慌不忙把他的衣服藏好,完了才给怒不可遏的丈夫开门。德·雷纳先生巡视了房间,又到盥洗室看了看,一言不发,接着便走了。于连接到了扔给他的衣服,便赶紧往花园下面杜河的方向跑去。

正跑着便听见一颗子弹呼啸而过,同时又传来一声枪响。

他心想:这不是德·雷纳先生,他枪法没这么准。几条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旁,第二声枪响显然打中了其中一只的一条腿,那狗发出了哀鸣。于连跳过平台的一道围墙,靠着墙的掩护跑了五十步左右,然后又换另一个方向跑。他听见几个声音在彼此呼唤,又清楚地看见他的对头,就是那个仆人放了一枪。一个佃户从花园的另一端也开了火,但于连已经到达了杜河边,正在穿衣服哩。

一小时后,他已在维里业四里以外,通往日内瓦的路上,心想:“他们如果起疑,一定会往巴黎那个方向追的。”

* * *

[1] 此语可能出自法国大革命时激进派领袖丹东之口,亦可能为作者所杜撰,下文尚有类似之处。

[2] 霍布斯(1588—1679),十七世纪英国哲学家。

[3] 弗朗什-孔泰,法国东部地区,杜河及汝拉山脉之发源地。维里业为作者虚构之小城。

[4] 杜河,发源于汝拉山,流经法国、瑞士,又折回法国境内,注入索恩河。下文数百尺,指法国古尺,相当于今325毫米。

[5] 勃艮第,法国东部地区,古为公国,曾分属神圣罗马帝国、意大利和奥地利,路易十四时才划归法国版图。

[6] 即拿破仑失败、法国王政复辟开始的年份。

[7] 指上面铸有法王路易九世头像的法国旧金币,一路易相当于二十法郎。

[8] 阿尔邦,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9] 巴纳夫(1761—1793),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时代政治家,主张君主立宪,后死于断头台。

[10] 特瓦兹,法国古长度单位,约1.94米。

[11] 圣日耳曼-昂-莱伊,塞纳河畔小城,风景优美,有旧日的宫室和园林。

[12] 贝藏松,弗朗什-孔泰地区首府。

[13] 雅各宾党人,法国大革命中激进的革命党人。

[14] 波拿巴分子,支持拿破仑的人。

[15] 弗勒里(1653—1743),十八世纪法国高级神职人员及政治家,曾任法王路易十四的指导神甫及路易十五的家庭教师,精于财政管理。

[16] 埃居,法国古金币,一埃居相当于三法郎。

[17] 奥尔良公爵(1747—1793),英国政治制度的崇拜者,一七八九年当选为三级会议的代表,一七九二年当选为国民公会议员,号称菲利浦·平等,曾投票赞成处死国王路易十六。一七九三年因涉嫌反对革命被处决。其子路易-菲利浦是一八三〇至一八四八年七月王朝时的国王。

[18] 蒙戴松夫人,奥尔良公爵之秘密夫人。

[19] 冉利斯夫人,蒙戴松夫人之侄女,杜克雷斯侯爵之妹,曾负责教育路易-菲利浦。

[20] 马基雅弗利(1469—1527),十六世纪意大利政治家、历史学家和作家。这段引文是意大利文。

[21] 《圣赫勒拿岛回忆录》,拿破仑的侍从拉斯·卡萨斯公爵一八二三年发表的回忆录,记录拿破仑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上的生活与言行,其中包括拿破仑口述的个人一生事迹。全书共八卷。

[22] 恩尼乌斯(前239—前169),古罗马诗人、戏剧家,著有叙述罗马历史之史诗《编年史》。此处引文为拉丁文。

[23] 苏,法国古钱币名,二十苏为一法郎。

[24] 《忏悔录》,十八世纪法国著名作家卢梭(1712—1778)的自传体小说。

[25] 《古兰经》,伊斯兰教徒的《圣经》,引申为“最爱读的书”。

[26] 德·迈斯特(1753—1821),法国作家、哲学家,反对法国大革命,拥护国王和教皇的权威。

[27] 即约瑟芬·德·博阿尔内夫人(1763—1814),后来成为拿破仑的妻子。

[28] 于连的姓是“索海尔”,和“冉海尔”的结尾一样。

[29] 指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所谱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引诗原为意大利文。

[30] 贺拉斯(前65—前8),古罗马诗人。

[31] 根据作者原注,文件显示,一八二九年,该国于弃婴上的预算被贪污了四百万,相当于今天的一千到一千五百万法郎。

[32] 圣心,耶稣热爱世人的象征,天主教信徒的崇拜对象,巴黎有圣心教堂。

[33] 拉丁文:已经看过。

[34] 指英国诗人拜伦(1788—1824)的长诗《唐璜》,引诗原为英文。

[35] 加布里埃尔,十三世纪法国一首长篇叙事诗中的女主人公,系维尔基的领主夫人,暗中与一骑士相恋。偷情之事败露后,夫人疑为骑士所出卖,愤而自杀,骑士闻讯,亦殉情而死。

[36] 巴黎旧王宫,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时期被焚毁,今日已成为公园。

[37] 戈达尔,十九世纪初法国生物学家,著有《法国鳞翅目自然史》。

[38] 盖兰(1774—1833),十九世纪法国历史画家,代表作有《狄多与埃涅阿斯》。特洛亚王子埃涅阿斯在特洛亚失陷后出走,与迦太基女王狄多邂逅并相恋,无奈遭诸神之妒,不久即离开狄多。狄多悲愤交加,引刀自戕。

[39] 斯特隆贝克,十九世纪法国作家。

[40] 大胆查理(1433—1477),十五世纪法国北方诸侯,勃艮第最后一代公爵,性情刚烈好斗,曾三度联合各地诸侯与法王为敌,终于战死沙场。

[41] 罗伯斯庇尔(1758—1794),法国大革命中激进的雅各宾党人,主张对敌人无情镇压。

[42] 篡位者,保王党人对拿破仑的蔑称。

[43] 原诗是英文。

[44] 西埃耶斯(1748—1836),神甫和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家,激进的雅各宾俱乐部创始人之一,写有《论第三等级》等政论文章,曾任立宪议会和国民公会议员。

[45] 博若莱,法国中央高原的东部地区,在卢瓦尔河与索恩河之间。

[46] 蓬塔利埃,法国东部城市。

[47] 赫丘利,罗马神话中力大无穷的天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是正能克邪的象征。

[48] 圣雷阿尔(1639—1692),法国历史学家,有史学及《耶稣传》等著作传世。

[49] 波利多里,意大利医生,曾是英国诗人拜伦的私人医生和秘书,本书作者于一八一六年在米兰与之结识。

[50] 高乃依(1606—1684),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戏剧诗人。

[51] 法语的“死亡”是la mort,与拉丁文amor谐音,故有“死亡来自爱情”之说。

[52] 典出《圣经·约翰福音》第十三章。圣彼得系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原名西门,打鱼为生,耶稣给他改名彼得(石头之意)。耶稣受难前,曾对彼得说:“鸡叫之先,你要三次不认我。”此处作者以钟声喻鸡鸣,钟声惊醒于连,好比鸡鸣使彼得想起耶稣的预言。

[53] 引诗原文为英文。

[54] 《维罗纳二绅士》,莎士比亚喜剧,原文为英文。

[55] 封特诺瓦,比利时小镇,一七四五年五月十一日法国萨克斯元帅在路易十五亲自督战下大败英国和荷兰的军队于此。

[56] 法国贵族彼此以您称呼,若用你称呼则表示亲密和平等。

[57] 黎塞留(1585—1642),法王路易十三时代首相、红衣主教。主张中央集权,建立绝对王权及进行军事、财政和法制改革。曾创立法兰西学院。

[58] 冉森派,天主教的一支,崇尚虔诚和严守教会法规,反对耶稣会的“或然论”,当时被目为异端。

[59] 莱比锡,德国城市,一八一三年,拿破仑军曾与普俄联军鏖战于此。

[60] 蒙米雷伊,法国东部城市,一八一四年二月,拿破仑曾在此击败普俄联军。

[61] 《启示录》,《新约》的最后一卷,其中描写均是世界末日种种可怕的景象。

[62] 西斯廷教堂,梵蒂冈宫内圣堂,建于一四七三年教皇西克斯特四世在位时,故名。内有名人壁画。

[63] 长明室,即点着蜡烛的停尸室。

[64] 宗教裁判所,十三、十四世纪某些天主教国家为了镇压异端而设立的宗教法庭,被目为异端的革新派人士常被处以火刑。

[65] 指一七九三年。雅各宾派专政时期。

[66] “昨”字之笔误,借以表示原文之拼写错误。

[67] 《暴风雨》,莎士比亚的戏剧。引诗见第四幕第一场,原文为英文。

[68] 意大利文:请看第130页。

[69] 《第十二夜》,莎士比亚名剧,原诗为英文,引自第二幕第二场。

[70] 柏拉图,公元前四世纪的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式的恋爱即精神恋爱。

[71] 马拉格里达(1689—1761),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一七六一年被宗教法庭以异端罪判处火刑。

[72] 即当教士。

[73] 于泽斯,法国地名。

[74] 利戈里奥(1696—1787),那不勒斯主教,一七三二年建立以救赎灵魂为宗旨的修会。

[75] 拉封丹(1621—1695),法国著名寓言诗人。

[76] 利勿尔,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一利勿尔的价值大致与一法郎相等。

[77] 加斯蒂(1724—1803),意大利作家,修道院院长,著有《言情故事》和讽刺诗《会讲话的动物》。此处引文为意大利文。

[78] 弗朗索瓦一世,十六世纪法国国王,提倡文学艺术,促进法兰西文艺复兴,本人亦风雅能文。

[79] 圣会,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左右政权的宗教组织。

[80] 法语中,“偷、抢”和“飞翔”写法相同,实同音而异义,故此处原文语义双关。

[81] 九五先生,指马赛法官梅兰多尔,一八三〇年一月七日,梅兰多尔因政见之故判处诗人巴特莱米罚款一千法郎,但在判决书上,却将法语九十五(quatre-vingt quinze)写成古语nonante-cinq,遭到自由派人士的讥笑。但这个词今天在比利时和瑞士的法语区仍在使用。

[82] 意大利文:杰罗尼莫先生。

[83] 意大利文:小少爷。

[84] 金格雷利,当时的那不勒斯音乐学院院长。

[85] 杜卡托,意大利古金币名。

[86] 意大利文:让我来办。

[87] 意大利文:亲爱的。

[88] 意大利文:老师。

[89] 意大利文:请您相信我。

[90] 意思是女儿的嫁妆有着落了。

[91] 意大利文:演唱合同,意即:有此据为凭。

[92] 第戎,法国城市名。

[93] 曼陀萝是有毒的带刺植物。

[94] 指一六七四年路易十四从西班牙人手中夺取贝藏松的史实。

[95] 古罗马时代贝藏松的拉丁文名字。

[96] 《新爱洛伊丝》,十八世纪法国作家卢梭的书信体长篇小说。内容描写一对年轻恋人的故事。

[97] 多尔,法国地名。

[98] 拉丁文:明人不用细说。

[99] 博叙哀(1627—1704),十七世纪法国高级神职人员、作家,以善写诔辞闻名。

[100] 阿尔诺,指十六、十七世纪天主教冉森教派的著名家族。

[101] 拉丁文书信结束语,可意译为:专此,即候台祺。

[102] 圣热罗姆(342—420),古罗马教父,《圣经》学家;圣奥古斯丁(354—430),古罗马教父,神学家,哲学家;圣博纳旺蒂尔(1221—1274),法国神学家;圣巴齐勒(329—379),古希腊教父。

[103] 《创世记》,《旧约》的首卷。

[104] 《摩西五书》,《旧约》的首五卷。

[105] 庇护五世,公元一五六六至一五七二年任罗马教皇。

[106] 拉丁文:一个教会。

[107] 扬格(1681—1765),英国诗人。

[108] 圣德肋撒,十六世纪西班牙修女,据传曾见上帝显灵。

[109] 方济各,意大利修士,于一二〇九年建立方济各托钵修会。传说在亚平宁山曾见上帝显灵。

[110] 格雷古华系格勒诺布尔一神甫,曾于一八一九年被选为议员。

[111] 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传说中半人半神的英雄,即罗马神话中的赫丘利,曾杀巨狮、斩九头蛇、捉神牛……建立十二件奇功。

[112] 西克斯特五世,十六世纪罗马教皇。未当选时,假装体弱多病,拄杖而行。四十位红衣主教以为他不久人世,便故意选他。谁知一旦当选,他便扔掉拐杖,抖擞精神,励精图治,各红衣主教惊讶莫名,但为时已晚。

[113] 拉丁文:无过。

[114] 圭尔奇诺(1591—1666),十七世纪意大利宗教画家,其作品《阿基坦公爵弗朗索瓦脱下铠甲,换上修士袍》现藏于卢浮宫,编号1130。——作者原注。

[115] 夏龙,法国马恩省首府。

[116] 亦称“结约之柜”。据圣经《出埃及记》载,摩西奉上帝之命以贵重木材制成方柜,内外包金,内藏两块刻有十诫即上帝与以色列人所立约法的石板。

[117] 狄德罗(1713—1784),法国启蒙思想家、作家、哲学家,《百科全书》的主编。

[118] 马丁·路德(约1483—1546),德国神学家,欧洲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者,新教路德宗的创始人。曾与教皇决裂,当众焚毁教皇通谕,支持德意志诸侯没收教会财产,被教皇利奥十世通缉。他认为人要获得上帝的拯救不在乎遵守教规条令,而在于个人的信仰。

[119] 拉丁文:圣体。

[120] 拉丁文:原意为“我在赴汤蹈火”。

[121] 拉丁文:好极了。

[122] 拉丁文:圣哉颂歌。此颂歌以三声圣哉开始,故名。

[123] 奥纳,古法尺,相当于今之1.2米。

[124] 巴雷姆(1640—1703),法国著名数学家。

[125] 《先驱报》,一八三〇至一八三四年里昂出版的报纸。

[126] 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及著名演说家。

[127] 维吉尔(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著有《埃涅阿斯记》及《农事诗》四卷。

[128] 此诗为法国女诗人德尔菲娜·盖伊(1804—1855)所作。据《圣经》记载,玛大肋拉(又译抹大拉)原为妓女,后诚心悔过,成为圣女。

[129] 拉丁文:好极了。

[130] 马拉加葡萄酒,西班牙港口城市马拉加出产的葡萄酒,以香醇浓郁驰名于世。

[131] 指公元四世纪的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约280—337),他统一西方,允许基督教自由传播。

[132] 塔西佗(约55—120),罗马历史学家和文学家,曾任执政官和亚细亚行省总督,著有《历史》和《编年史》共三十卷,对暴君进行了尖锐的揭露与讽刺,材料翔实,语言精练,对后世史学有重大影响。

[133] 玛丽·阿拉科克(1647—1690),圣母往见会修女,宣扬对耶稣圣心的崇拜,受到冉森派的反对。

[134] 《爱丁堡评论》,英国史学家布鲁汉姆主编的刊物。

[135] 拉丁文:在牢里。

[136] 所罗门王,公元前十世纪的以色列王,以治国有方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