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狄传 第十七章

——然而在下士开始念之前,我先得给您描绘一下他的姿态;92——否则他会被您的想像表现为站在那里姿势很不自然,——硬撅撅的,——直挺挺的,——把体重平均分配给两条腿支撑;——他目光专注,仿佛在站岗似的;——他表情坚定,——左手捏着布道文,就像他的明火枪一样:——总而言之,您容易把特灵描绘成他站在队伍里准备战斗的模样:——其实他的姿势和你想像的完全不同。

他站在他们面前,身体摇摇晃晃,前倾得很厉害,好像与地平面构成了一个八十五度半的夹角;——我对稳健的演说家们说这个,是因为他们都清楚,这是真正有说服力的入射角;——您可以在其他任何角度谈话和讲道;——这是肯定的,——而且每天都这么做;——但效果如何,——我留给世人去判断吧!

这个像数学一样一丝不苟的八十五度半的精确角度的必要性,——难道它没有向我们显示,顺便问一下,——艺术和科学是怎样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的吗?

连锐角和钝角都分不清的特灵下士,到底怎样把角度碰得那么精确;——不管是偶然还是天性,是良好的判断力还是模仿,等等,都应该在这本艺术和科学的百科全书上评述一番,在这本书里元老院、讲坛、法庭、咖啡馆、卧室和火炉旁,这些起作用的雄辩要件都进行了探讨。

他站着,——我之所以重复说一遍,为的是一眼就把他的形象尽收眼底,身体摇摇晃晃,有点儿前倾,——右腿坚定不移,支撑着他全身重量的八分之七,——而他的左脚的缺陷,由于对他的姿态并无妨碍,于是便微微向前一趋,——既不是向侧面,也不是向前面,而是按照两者之间的一条线路;——弯着膝,但并不太厉害,——而是正好落入美丽线条93的范畴之内,——我补充一点,也是在科学线条的范畴之内;——因为想想看,它还有八分之一的体重要支撑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腿的位置已经固定了,——因为脚再不能向前迈,膝也不能再向下弯,不然就超出力学允许的范围,就承受不了整个身体重量的八分之一了,——也就扛不住啦。

我把这种情况推荐给画家们:——我还需要,——向演说家们推荐吗?——我看不必了;因为,除非他们练习过这个姿势,——否则他们一定会摔个狗吃屎。

关于特灵下士的身体和腿的情况就说到这儿。——他把布道文松松地,——并不是漫不经心地拿在左手里,举过他的腹部,稍稍离开胸口;——右臂由着性儿吊在体侧,完全按照万有引力定律,——但手掌伸开,掌心朝向观众,准备必要时添加些感情色彩。

特灵下士的眼睛和面部肌肉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配合得十分和谐;——他看上去坦率,——从容,——好像有点儿自信,——但没有挨着自信的边儿。

可别让批评家问特灵下士是如何办到这一切的;我已经跟他说过,必须给予说明;——反正他站在我父亲、脱庇叔叔和斯娄泼医生面前,——那样摇晃着身子,四肢形成鲜明的对照,浑身上下一派演说家的气势,——人们可以把他的形象制作成一尊雕像;——不,我怀疑学院里最老的研究人员,——或者希伯来语教授本人还能给他做多大修改。

特灵鞠了一躬,开始朗读下面的文章:

布道文

《希伯来书》第十三章第十八节

——因为我们自觉良心无亏。——

“自觉!——自觉我们良心无亏!”

[那还用说,特灵,我父亲打断他的朗读说道,你没有把那个句子的轻重念对;因为你抽着鼻子,伙计,念的时候带着那样一种嗤笑的口气,好像牧师要辱骂使徒似的。

他就是要辱骂的,报告老爷,特灵答道。啐!我父亲笑着说。

先生,斯娄泼医生说,特灵无疑是对的;因为那个用恶狠狠的态度谈论使徒的作者(我发现他是个新教徒)毫无疑问是要辱骂他的,——如果对他的这种待遇还没兑现的话。但斯娄泼医生,你从何这么快就得出结论,我父亲问道,说作者属于我们的教会呢?——就我现在所看到的而言,——他属于哪一个教会都有可能:——因为,斯娄泼医生答道,如果他属于我们的教会,——他就不敢干捋虎须,——这样肆无忌惮的事情了:——如果在我们的教会里,先生,一个人要想侮辱一名使徒,——一位圣徒,——或者哪怕是圣徒剪下的指甲,——他的眼睛也会被人挖出来。——什么,被那位圣徒吗,脱庇叔叔问道。不是;斯娄泼医生答道,——他就会有古屋压顶之灾94。请问,脱庇叔叔说,宗教法庭是座古老建筑还是座现代建筑?——我对建筑一窍不通,斯娄泼医生答道。——报告各位老爷,特灵说,宗教法庭是最肮脏的地方——你就免了你的一番形容吧,特灵,我听到它的名字就恨之入骨,我父亲说。——那不要紧,斯娄泼医生说,——它有它的用处;尽管我并不大力倡导它,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倒情愿学点礼貌;而且我会告诉他,如果他那样一意孤行,他就会被投进宗教法庭吃吃苦头。那就愿上帝保佑他,脱庇叔叔说。阿门,特灵又加上一句;因为,上天知道,我有个可怜的兄弟已经在里面当了十四年的囚徒了。——这件事我以前可一点都没有听说过,脱庇叔叔急忙说:——他是怎么到那儿去的,特灵?——哦,先生!这个故事会让您伤心滴血的,——就像它成千次让我伤心滴血一样;——但这个故事太长,现在说不清;——老爷,哪天我陪您搞堡垒时,我会把它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告诉您的;——不过长话短说,是这么一回事:——我兄弟汤姆去里斯本投奔一个仆人,——后来和一个犹太寡妇结了婚,她开着一爿小店,卖香肠,不知怎么回事,这就酿成了祸根,一天半夜,他正和妻子、两个小孩一块儿睡觉的时候,他被人从床上拖下来,径直被送到宗教法庭上,愿上帝保佑他,特灵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继续说,——这会儿那个可怜、诚实的家伙还关在那里;——他打娘胎出来就这么诚实,特灵补充道,(一边抽出他的手帕)。——

——眼泪扑簌簌儿地从特灵的两颊流下来,快得他擦都来不及擦:——随后有几分钟光景,屋子里像死一般寂静。——无疑是同情的证据!

好了,特灵,看到这可怜的家伙的悲痛得到一点点发泄之后,我父亲说,——接着念吧,——把这个伤心故事抛到脑后:——对不起,我打断了你;——但请你开始再念布道文;——因为如果上面第一句像你说的那样,是句骂人的话,我倒很想知道使徒做了什么惹人恼火的事儿了。

特灵下士擦了擦脸,一边把手帕装进口袋,一边鞠躬,——他又开始念了。]

布道文

《希伯来书》第十三章第十八节

——因为我们自觉良心无亏。——

“自觉!我们自觉良心无亏!诚然,倘若今生还有什么东西一个人可以信赖,并且对它的认识能够提出最不容置疑的证据,那么,就一定非它莫属了,——不管他自觉良心无亏与否。”

[我肯定我是对的,斯娄泼医生说。]

“如果一个人进行思考,他就不可能对此话的真实性一无所知;——他必须对自己的欲望和思想了若指掌;——他必须记住他过去的追求,必须知道真正的动机,总的来说,这些动机又决定了他一生的所作所为。”

[我就是单枪匹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斯娄泼医生说。]

“在别的事情上我们也许会被一些假象所欺骗;而且,正如智慧之人所抱怨的那样,我们很难查出存在的事情,任凭我们费多少力量寻查,也很难查出眼前的事情。95但这里,思想掌握着全部的证据和事实;——意识到她编结出来的网;——知道这网的脉络与细密,以及每种激情在按善或恶在她前面已经设计好的种种图样制作时起过的一份作用。”

[语言不错,我声明,特灵朗读得好极了,我父亲说。]

“现在,——既然良心只不过是思想本身所具有的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思想不可避免地对我们生活的一连串活动做出的判断,不管是赞同的还是指责的;因此从命题的条件着眼,你就会说,——显而易见,每当这种内在的证据对一个人不利,而他又进行自责时,——他必定是个有罪的人。——但是反过来,当案情报告对他有利,而且他的心又不谴责自己时;——那就如同使徒所示,不是一个自觉的问题了,——而是一个认定和事实的问题,也就是说良心无亏,那人一定也是个好人。”

[这么说来,我看使徒就完全错了,斯娄泼医生说,而新教牧师倒成正确的了。耐心点,先生,我父亲答道,因为我认为真相很快会大白的,就是说圣保罗和新教牧师都是一个观点。——观点的接近,斯娄泼医生说,就像南极北极一样;——不过,他举起双手继续说道,这是出版自由造成的。

在最坏的情况下,我的脱庇叔叔答道,也只不过是布道自由而已;因为看样子,那篇布道文没有刊印出来,也不可能刊印出来。

接着往下读,特灵,我父亲说。]

“乍一看,这好像是真实情况;而且我确信无疑:对是非的认识确实刻印在人的思想上,——所以就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人的良心,由于长期的罪恶习染,也许会(如同《圣经》保证可能的那样96)不知不觉变得冷酷无情;——而且,像他身体的某些软部位那样,由于太多的压力和连续的滥用,逐渐失掉上帝和自然赋予它的那样良好的知觉:——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呢;——还是十分肯定自爱丝毫不会偏袒判断;——还是下层小小的利害,会上升并困扰我们上层领域的职能,并将它们包围在密云和黑暗之中:——难道诸如恩爱之类的东西不可能进入这种神圣的法庭:——机智不屑于在里面受贿;——还是作为一次非法享乐的辩护士羞于露面:——还是,最后一点,我们是不是相信:私利总是冷漠地站在一边而公理在悉心倾听,——是不是相信激情从未进过审判席,替代一向应该主管和决定案情的公理宣判罪行:——是不是像异议认定的那样,真的是这么回事;——那就毋庸置疑,一个人的宗教和道德状况正好就是他自己认为的那种情况;——总而言之,要想知道每个人生活中的罪过或清白,再没有比他自己赞同和指责的程度更好的尺子了。

“我承认,在一种情况下,每当一个人的良心确实指控他(因为它很少犯那方面的错误)有罪;而且,除非是些忧郁症和疑病症,我们方能十拿九稳地宣判,对于这样的指控总是会找到充分的依据的。

“然而这种命题的反面情形就站不住脚了;——那就是说,每当有罪时,良心必定指控;假使良心不指控,一个人也就无罪。——这并不是事实:——因此,某个善良的基督徒时时刻刻对自己进行的那种寻常见惯的安慰,——说什么他感谢上帝,他并不是疑虑重重;所以又说什么他良心无亏,因为他的良心非常平静,——这都是靠不住的;——而且和推论一样流行,并像教规乍一看上去那样显得颠扑不破,然而,当你凑近一些看,并根据一些平凡的事实检验这条教规的真实性时,——你发现它由于运用不当而谬误百出;——它所依据的那种原则往往遭到歪曲;——它的全部力量已经丧失殆尽,而且有时被如此可悲地抛弃,所以要从人生中推出一些证实这种说法的通用的范例是非常痛苦的。

“一个男人在他的原则上必将是邪恶和彻底堕落的;——在他的行为上与世人不同;必将在公然犯十恶不赦的罪行中过无廉无耻的生活;——由于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罪,他必然毁了他那受骗的犯罪同伙;——夺走她最好的嫁妆;而且不仅要使她蒙羞受辱,——而且还要为她的缘故使整个清白之家蒙羞受难。——你肯定会认为良心必须使这样一个男人过困苦烦恼的生活;——他将由于良心的呵责日夜不得安宁。

“哎呀!这一阵子,良心除了突然困扰他,还有别的事可干;正如以利亚斥责巴力神那样,——这位家神,或说话,或做事,或行路,或睡觉,你们不能叫醒他。97

“或许他伴随着荣誉出去决斗;——去赌博,以偿还一些债务;——或者是肮脏的年金,也就是他淫欲的交易:或许良心这阵子正在家里忙着,大力抨击小小的盗窃罪,并且对他一生的财产和社会地位使他能够抵御一切犯罪诱惑的那些轻微罪行报复;以便他日子过得愉快,”[假如他是我们教会中的一员,斯娄泼医生说,他是办不到的]——“像在自己床上一样睡得安稳;——并且最后能坦然视死如归;——或许还远远胜过一个比他强得多的人。”

[所有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斯娄泼医生转向我父亲说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在我们的教会中发生。——然而,它却发生在我们的教会中,我父亲答道,而且屡见不鲜。——我承认,斯娄泼医生说(与我父亲坦诚的确认有所共鸣)——天主教教会中的人会活得同样地悲惨;——但他却不能死得那样轻松。——一个贱民死得怎么样,我父亲神情冷漠地说,——那是小事一桩。——我是说,斯娄泼医生答道,他会无缘享受最后的圣礼中的恩典。——请问你总共有多少次?我的脱庇叔叔说道,——因为我总是忘记。——七次,98斯娄泼医生答道。——哼!——脱庇叔叔说;尽管不像一个默认的表示那样加强语气,——但却像一个人往抽屉里看,发现东西要比预料的多时发出的那类惊奇的感叹。——哼!脱庇叔叔答道。斯娄泼医生有敏感的听觉,他明白脱庇叔叔的话,仿佛他写了一大部书来攻击那七次圣礼似的。——哼!斯娄泼医生答道(把脱庇叔叔的论点又向他陈述了一遍),——哎,先生,不是有七大德吗?——七大罪吗?——七个金烛台99吗?——七层天吗?——这我可不知道,脱庇叔叔答道。——不是有世界七大奇迹吗?——创造万物的七天吗?——七大行星100吗?——七大灾难101吗?——是的,我父亲故做严肃地说道。不过,特灵,他接着说道,请你继续念你其余的人物。]

“另一个男人贪婪自私,残酷无情,”[念到这里特灵摆动了一下右手]“一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的坏蛋,既不懂私人交情,又不讲公众精神。看看他如何从困苦的孤儿寡母身边经过,看到了人生遭受的种种苦难,既不悲叹又不祈祷。”[报告诸位大人,特灵嚷道,我认为此人比另一个更坏。]

“难道此时良心不该发现,在这种场合刺激一下他吗?——不:感谢上帝,没有那种机遇;我支付每个人该得的;——我没有要向我良心交待的私通;——我没有无信的誓约和许诺好做;——我没有给别人的妻子和孩子使坏;感谢上帝,我不像别的男人、奸夫那样,不忠,甚至也不像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淫荡的人。102

“第三个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观其一生;——只不过是把阴险的手腕和不正的伎俩巧妙地合为一体而已,无非是要可鄙地挫败所有法律的真义,——挫败坦诚行为和对我们各种财产的安全享受。——你将会看到这么一个人,他为了利用穷苦人的无知和茫然而制定出一种小小的伎俩;——从而利用一个青年人缺乏经验,或者他那要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于他的朋友的毫不提防的习性,来聚敛一笔财富。

“当老之将至,悔悟叫他回顾这笔黑账,并凭他的良心再次做交待时,——良心随便查阅起法规汇编;——没有发现他的行为打破了什么明确的法令;——没有察觉发生过什么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情况;——没有看到什么鞭子在他的头上挥动,或者什么监狱向他敞开大门:——那有什么在惊吓他的良心呢?——良心已平安无事地固守在法律的字句103后面;稳如磐石坐在那里,四面八方,判例和案例报告筑起了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所以,那不是说教可以解除它的控制的。”

[念到这里,特灵下士与我的脱庇叔叔相互递了个眼色。——明白,——明白,特灵!我的脱庇叔叔摇了摇头说,——这些只不过是些拙劣的堡垒,特灵。——噢!对于老爷和我所做的工程来说,是非常差劲的活计,特灵答道,——这最后一个人的品行,斯娄泼医生打断了特灵说道,比其他的更加可憎;——而且似乎是从你们中间的哪个讼棍身上提取出来的:——我们中间的一个人的良心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直被蒙蔽下去;——至少,一年之内他必须做三次忏悔。那能使它再心明眼亮吗?脱庇叔叔说。——往下念,特灵,我父亲说道,要不你还没有把布道文念完,奥巴代亚就赶回来了;——这篇布道文很短,特灵答道。——我倒希望它长些,脱庇叔叔说道,因为我十分喜欢它。——特灵接着往下念。]

“第四个人甚至连这种庇护也不会有;——他一定会打破笨拙诡计的全部虚礼;——蔑视他为实现自己的目的而进行的密谋与慎行的可疑运作:——看看这厚颜无耻的恶棍,他是如何行骗,如何撒谎,如何做伪证,如何抢劫,如何谋杀的吧。——骇人听闻!——但确实,照目前这种情形,本来就不应当指望更好的情形出现,——这个可怜人两眼墨黑,蒙在鼓里!——他的神父已关照过他的良心;——而且神父要让他知道的无非就是他必须信仰教皇;——必须望弥撒;——必须在自己身上画十字;——必须拨弄念珠喃喃祈祷;——必须做个好天主教教徒,而这当然足以把他带入天堂。什么;——假使他做伪证!——咳;——他有一种思想保留。——但如果像你展示的他那样,他是个无耻的恶棍;——假使他抢劫,——假使他杀人,——每做这样一种事,难道良心本身就不会受到伤害?对,——不过此人已带着伤去忏悔了;——那伤口就在那里消化掉了,而且情况很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赦免治愈。罗马天主教哟!你必须负什么责任?——一旦对于人心每天用来不顾一切地背叛自己的过多的自然和命定的方式感到不满时104;——你已经存心将这扇蒙骗的大门在这位掉以轻心的行人面前敞开,天知道,他是太容易自行迷途的;而且在没有和平可言时还信心百倍对自己侈谈和平。105

“关于这一点,我从生活中提取的一般事例众人皆知,不需要多少证据。假使有人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或者认为一个人不可能自己欺骗自己,——那我必须叫他自己反省片刻,然后我才会大胆把他自己的心托付给我的要求。

“让他去考虑一下,许多恶行在那里表现出来,令人讨厌的程度是多么地不同,尽管它们在本质上是同样地凶恶;——他就会很快发现,强烈的意向和习惯促使他去干的那种恶行,一般都以种种虚假的美貌妆扮起来,而这些美貌,一只善于讨好的纤手就会提供;——他还会发现,他感到并不喜爱的别的东西,同时显得赤裸、畸形,周围尽是愚蠢、无耻透顶的环境。

“当大卫惊奇地发现扫罗在洞里睡觉,并割下他的外袍的衣襟时106,——我们读到他因为自己干的事而心中自责:——但是在乌利亚107这件事上,他本该去爱戴和敬重这位忠诚而又勇敢的臣仆,但却屈从于他的淫欲,——在良心有如此充分的理由感到惊恐的地方,他的心却没有自责。从第一次犯该罪到派拿单去责备他,几乎过了整整一年,但我们一次也没读到他在这段时间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表示的丝毫的内心的悲痛或悔恨。

“这样,良心这位一度干练得力的告诫者,——在我们的心中高高在上,被奉为法官,也被我们的造物主当做一位公正的法官,——由于随即而来的一系列不愉快的事因和障碍,它往往极不完全地注意到过去的事情,——极其马虎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有时候还极其腐败,——所以它得不到惟一的信赖;因而我们便发觉有必要,完全有必要,再加一条原则来辅助它的决断,如果不是控制的话。

“为此,假使你要对对于你显得极为重要的事做出一个公正的裁判而不致产生错误的判断,——也就是说,你或者作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有用的公民,你的国王的一个忠诚的臣民,或者作为一名你的上帝的好仆人,你具有多大的真正的优点,——那么你得召来宗教信仰与道德准则。——瞧,——上帝的律法上写的是什么?108——你如何去读?——请教一下平静的理性以及正义和公理的那些永不更改的义务;——它们说些什么?

“让良心根据案情陈述来决定这个问题;——尔后你的心若不责备你,而这正是使徒料想的情形,——那么这准则将是绝对可靠的;”[念到这里斯娄泼医生睡着了]“你可以向神坦然无惧了;109——也就是说,你有正当的理由相信,你对你自身做出的判断就是上帝的审判;而且这只不过将此后由那位神对你宣判的公正判决抢先一步,因为最终你要把你的行为向他做一个交待。

“其实,正如《便西拉智训》的作者所言,不因自己的种种罪孽而极度痛苦的人有福了:没有受到良心谴责的人有福了;不管他富有,还是贫穷,如果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一颗被这么引导和教育的心),他会永远喜形于色;他的思想告诉他的会比高高地坐在塔楼上的那七名哨兵还多。”110——[一座塔楼没有力量,我的脱庇叔叔说,除非它的侧翼有掩护。]“在最黑暗的疑虑中,他的思想会比上千个决疑论者更安全地指引他,并且在他生活的国家为他的行为提供一个保障,比那些立法者被迫增加的所有法律条款和规定加在一起还要安全:——我说被迫,因为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人类的法律并不是一个原始的选择问题,而是一个纯粹的需要问题,是用来防范那些目无法纪、一意孤行的良心的有害影响的,通过许多制订下的成文条款,良好意图就是,——在所有那些原则和良心的发现都不会使我们变得正直起来的如此堕落和误导的情况下,——提供法律的力量,借助监狱和绞索的恐怖迫使我们就范于它。”

[我明白,我父亲说,写这篇布道文就是为了在圣殿教堂111,——或者在某个法院宣讲。我喜欢这种推理,——但非常遗憾,斯娄泼医生在被说服之前已经睡着了;因为现在十分清楚,正如我起初认为的那样,牧师压根儿就没有辱骂圣保罗;——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分歧。——如果他们有过分歧,那就是一件大事,脱庇叔叔答道,——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有时也会有分歧的。——对,——脱庇兄弟,父亲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先把烟斗装满,兄弟,然后再让特灵往下念。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我父亲一面伸手取他的烟丝盒,一面对特灵下士说。

我想啊,下士答道,塔楼上的七个哨兵,我估计,就是那里的全部哨兵,——报告老爷,他们还不光是必要;——而且,照那情形下去的话,他们将把一个军团扰乱,只要有办法,一个热爱部下的指挥官,决不会干这种事的;因为两个哨兵,下士补充说,几乎就等于二十个。——我自己曾在Corps de Garde112当过上百次的指挥官,特灵接着说道,说话时把自己的身子抬高了一英寸,——而且我有幸一直为威廉国王陛下效力,我一辈子在接换最重要的岗哨的时候,至多只留下两个。——非常正确,特灵,我的脱庇叔叔说道;——但是你没有考虑,特灵,在所罗门时代,塔楼并不像我们的棱堡,侧面有其他防御工事护防;——特灵,这是所罗门死后的一大发明;在他那个时代,帷墙前边没有角堡,没有V形棱堡;——也没有我们在中间挖有散兵壕的那种壕堑,而且整条壕堑都设有掩蔽廊道和外崖,防御Coup de main113:——因此,我敢说,塔楼上那七个哨兵是从Corps de Garde来的一支小分队,驻扎在那里,不仅担任守望,而且还有保卫它的任务。——报告老爷,他们只不过是一支小分队。——我父亲心里暗自发笑,——但没有表露出来;——脱庇叔叔和特灵下士之间的话题确实太严肃了,考虑到事情的经过,就不好打趣了:——于是便把刚刚点上的烟斗放进嘴里,——他只好吩咐特灵接着往下读。他继续读道:]

“为了把他对上帝的敬畏体现在我们眼前,体现在我们的相互交往中,为了以永恒的是非标准来左右我们的行为:——这其中首先将包括宗教义务;——其次将包括道德义务,而这两者又如此密不可分,所以你即便在想像中(尽管实际上有人经常这样尝试)要把这两块法版114分开,也必然要把它们一起打碎、毁坏。

“我说有人经常这样尝试,而情形也确实如此;——看见这样一个人再平常不过了,他毫无宗教意识,——可他的确非常诚实,决不装成那种只要你对他的道德品质有一点怀疑的暗示,——或者设想他在良心上有丝毫的不正直和不讲道德,他就把这看做最恶毒的侮辱的那种人。

“当出现一些这样的现象时,——尽管人们甚至不愿意想到像道德诚实这种令人愉快的美德的出现,然而如果我们要考察它的依据,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我相信我们应该找不出多少理由去羡慕那么一个人的动机的纯正。

“让他随心所欲地在这个问题上慷慨陈词好了,人们将会发现,它依赖的最好的根基不是他的利益,他的骄傲,他的安适,就是在巨大压力方面只会给我们对他的作用有所依赖的那种小而多变的激情。

“我愿意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我知道那个我打交道的银行家,或者那位我平常请的医生,”[既然是这样,斯娄泼医生(醒来)叫道,就没有必要请什么医生了]“他们都不是多么虔信宗教的人:我听见他们每天都拿宗教开玩笑,而且把所有的宗教法令都不放在眼里,以至于对这个问题毫无疑虑。也罢;——尽管这样,我还是把我的财产交到前者的手里;——而且对我而言,更加宝贵的是,我把我的生命托付给后者可靠的手艺。

“现在,让我考察一下我如此自信的原因。——呃,首先,我相信他们俩谁都不会利用我交到他们手中的权力来对我造成危害;——我认为诚实能达到挽救这一生命的目的:——我知道他们在世间取得成功依赖的就是他们品行的端正。——一言以蔽之,——我相信他们如果伤害我,必然会更凶地伤害他们自己。

“但换句话说,利益就这么一次在对方手中;会有这么一种情形出现,前者能私吞我的财产,使我在世界上赤贫如洗,而无需败坏他的名声;——后者能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打发出去,并因为我的死而能享受一笔财产,并不辱没他的声誉或者他的技艺:——在这种情况下,我如何能控制他们呢?——宗教,所有动机中最强大的,也就不可能了:——利益,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动机,却坚决与我作对:——我还剩下什么可扔进对面的秤盘中去平衡这种诱惑呢?——哎呀!我一无所有,——只有那种比一个气泡还轻的东西——我只好由荣誉,或者某种变幻莫测的准则来摆布。——这是对那两件我最为宝贵的神赐——我的财产与我的性命——的严格的保障!

“因此,我们不能依靠没有宗教的道德;——同样,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也就只能对没有道德的宗教抱最大的期望了;然而,看到一个人道德品质相当低下,却按照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享有最高的声誉,这并非咄咄怪事。

“他不仅会贪得无厌,报复心切,冷酷无情,——而且还会缺乏一般真诚的要素;然而,因为他大力抨击这个时代无宗教信仰的表现,——又热衷于宗教的一些基本要求,——一天上两次教堂,——参加圣礼,——并以几种宗教器乐来开心,——他一定会欺骗自己的良心形成一种判断:那就是,正因为这一点,他就是一个信仰宗教的人,而且已经向上帝真正尽了他的职责:所以你将发现,就这么一个人,由于这种错觉的作用,总是带着精神上的自豪而瞧不起其他每个不太故做虔诚姿态的人,——尽管,也许这些人的道德诚实要比他自己强十倍。

“这同样是日光之下的一宗重祸患;115而且我相信,没有一条错误的准则,对它的时代造成过更加严重的祸患。——为了找到有关的一般证据,——考察一下天主教教会的历史;”——[那么,你从那里又能证明些什么呢,斯娄泼医生嚷道?]——“看看这些残暴,凶杀,劫掠,流血的场面,”[他们也许会感谢他们自己的固执,斯娄泼医生叫道]“全都被一种没有道德严格制约的宗教圣洁化了。

“在世界上的多少王国里,”[念到这里特灵一个劲地把他的右手从布道文挥到手臂能及的地方,又反反复复地回到这段文字的结尾部分。]

“在世界上的多少王国里,这位误入歧途的虔诚的游侠骑士的圣征之剑曾放过年老的,德劭的,女的,或者体弱多病的?——而且,由于他在使他脱离正义和人道的一种宗教的旗帜下征战,他就没有显示出正义和人道;而是无情地把两者践踏在脚下,——既对不幸者的哭号充耳不闻,又对他们的苦楚不予怜悯。”

[我参加过多次战斗,报告老爷;特灵叹息着说,但从没有像这一次这么悲伤。——我不会在战斗中对这些可怜的家伙抠动扳机,——只是为了当个将军。——为什么?你对这种事怎么理解?斯娄泼医生说着便朝特灵望过去,目光中带的鄙夷神情,是下士的那颗耿耿之心承受不了的。——朋友,你对你所谈及的这场战斗了解些什么?——我知道,特灵答道,我这一辈子任何一个男人大声求饶都从来没有拒绝过;——而对妇女或者小孩,特灵继续说道,在我能举起火枪瞄准他们之前,我宁肯上千次地丢掉自己的性命。——给你一个克朗,特灵,今晚跟奥巴代亚喝上几杯,脱庇叔叔说道,我还要给奥巴代亚一个克朗。——上帝保佑您,老爷,特灵答道,——但我宁愿把它给这些可怜的妇女和儿童。——你是个诚实的人,脱庇叔叔说。——我父亲点了点头,——等于说,——他就是诚实。——

不过特灵,我父亲说,请你把布道文念完吧,——因为我看你只剩下一两页了。]

特灵下士接着往下读。

“假使在这件事情上过去几个世纪的证据不足,——那就立即考虑一下,那种宗教的信徒是如何每天想着用一些对自己而言是奇耻大辱的行动来侍奉和敬重上帝的。

“为了确信这一点,那就和我到宗教裁判所的监狱里去看一会儿。”——[上帝保佑我那可怜的兄弟汤姆。]——“看看宗教,竟将仁爱与正义又捆绑在她的脚下,——鬼一样地坐在一个支架和刑具支撑的黑色法官席上。听哪!——听哪!多么可怜的呻吟![念到这里,特灵顿时面如死灰。]“看看那些不断呻吟的痛苦、可怜的人,”——[念到这里,泪水开始扑簌簌滚下来。]“刚刚被带出来经受模拟审讯的剧痛,忍受一系列精心策划的残暴行径所能造成的极度痛苦。”[天杀的,特灵说,面色又变得血红。]——看看这个被交到拷打者手中的无可奈何的受害者吧,——他的身体因悲痛和囚禁变得如此消瘦。”——[啊!这是我兄弟,可怜的特灵把布道文掉到地上,拍着双手动情地惊呼着——我怕这是可怜的汤姆。我父亲与脱庇叔叔动了恻隐之心,怜悯起这可怜的家伙的苦楚来,——就连斯娄泼自己也对他表示同情。——哎,特灵,我父亲说道,你念的不是历史史实,——而是一篇布道文;——请你再从那句话上开始念。]——“看看这个被交到拷打者手中的无可奈何的受害者吧,——他的身体因为悲痛和囚禁变得如此消瘦,当他忍受疼痛时你就会看到每一根筋肉。

“注意那可怕的刑具的最后的动作!”[我宁可面对一门火炮,特灵跺着脚说。]——“看看它把他投进何等的惊厥之中!——想想他现在展开身子躺着的姿势的情状——想想他忍受的是什么样的酷刑!”——[我希望那不是在葡萄牙。116]——“天地万物实难容忍!天哪!看看这部刑具是如何让他疲惫不堪的灵魂悬在他那颤抖的双唇上的!”[我无论如何再也不愿往下念了,哪怕只是一行,特灵说;——我害怕,报告诸位老爷,这一切就发生在葡萄牙,因为我可怜的兄弟汤姆就在那里。我再一次告诉你,特灵,我父亲说,这不是历史记录,——这只是一种描述。——这只是一种描述而已,老实人啊,斯娄泼医生说道,这里面全是虚构。——那是另外一回事,我父亲答道。——然而,由于特灵念得如此忧心忡忡,——强迫他再往下念就未免有些太残酷了。——把布道文交给我,特灵——我来替你把它念完,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一定要留下来听,特灵回答说,假使老爷允许的话;——不过就是给我上校的军饷,我自己也不愿再往下念了。——可怜的特灵!脱庇叔叔说道。我父亲接着往下念。]

——“想想他现在展开身子躺着的姿势的情状,——想想他忍受的是什么样的酷刑!——天地万物实难容忍!——天哪!看看这部刑具是如何让他那疲惫不堪的灵魂悬在他那颤抖的双唇上的;——真想就此离去,——却又于心不忍!——看看那不幸的人又被打入监牢!”[那就感谢上帝了,特灵说,他们总算没有杀他]——“看看他又被人从监牢里拖出来处以火刑,让他在最后的痛苦中遭受凌辱,那是由这条原则,——即可以有没有仁爱的宗教的这条原则,为他准备的。”[那么,感谢上帝,——他死了,特灵说,——他脱离了痛苦,——他们已经对他使出了最恶毒的手段。——啊,先生们!——安静,特灵,我父亲说罢便继续念布道文,以免特灵激怒斯娄泼医生,——我们决不会这样干。]

“要证明任何有争议的见解是否有优点,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弄清这种见解产生的后果,再把这些后果与基督教的精神做一番比较;——对于这些及类似的情况来说,这是我们的救世主留给我们的最简洁、明确的准则;它值得千百次的论证,——凭着他们的果子你便可以认出他们来。117

“我不想对这篇布道作太多的补充,只想补充两三条可以从中推断出来的简洁而又独立的规则。

“首先,每当一个人大声抨击宗教时,——总要相信在他的信条中占上风的不是他的理性,而是他的激情。一种坏生活和一种好信仰是互不相容、麻烦不断的邻居,在它们分开的地方,请相信,那只是为了安静,而别无其他原因。

“其次,当一个被这样描绘的人用任何具体的事例给你讲,——这种事有悖他的良心时,——总要相信他这句话的意思就等于他告诉你这种事让他反胃;——眼下缺乏食欲,总的来说是两种情况的真正原因。

“总而言之,——对每一件事情都没有良心的人,在什么事情上都别相信他。

“而且,在你自己的事情上,要记住下面这条明显的特点,也就是一个毁掉千千万万人的错误,——你的良心不是法律:——不是,上帝和理性制定了法律,并且已经把良心置于你的心中让你去做判决;——不要像亚洲的卡迪118那样根据自己的激情的波动,——而应该像英国这片自由和理智之邦里的法官,虽然他不制定什么新法律,但却忠诚地解释他知道早已成文的法律。”

结 尾

你把这篇布道文念得好极了,特灵,我父亲说。——假使他少做些评论,斯娄泼医生答道,他会念得更好。要不是我心里太激动,老爷,特灵回答道,我该念得比这好上十倍。——正因为如此,特灵,我父亲答道,你才把这篇布道文念得如此之好;假使我们教堂的神职人员,我父亲接着对斯娄泼医生说,也像这位可怜人所做的那样,一往情深地投入到他们宣读的东西中去,——由于他们的文章写得又好(我不赞成,斯娄泼医生说);我断言,我们布道坛本来就滔滔雄辩,又有这样的主题为之锦上添花,——就会成为全世界的一个样板:——不过,哎呀!我父亲继续说道,我十分难过地承认,先生,就这一点而言,就像法国的政客一样,他们在政坛得到的,又在战场上失去了。——可惜的是,我叔叔说,这也应该失去。我很喜欢这篇布道文,我父亲说,——它富有戏剧性,——而且其写作手法颇有可取之处,在巧妙处理的时候能抓住人们的注意力。——我们常常用这种方式布道,斯娄泼医生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父亲说,——他表示赞同,倒是叫斯娄泼医生高兴,但说话的口气和态度却令斯娄泼医生反感。——但在这一方面,斯娄泼医生有点恼火地补充道,——我们的布道有这么一个长处,那就是我们从来没有把任何低于族长或族长夫人,殉道者或者圣徒的人物引进布道文里。——然而,这里面有些很坏的人物,我父亲说,而我认为这篇布道文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逊色。——可是请问,脱庇叔叔说道,——这是谁写的呢?——它怎么会夹到我的斯蒂文努斯一书里呢?一个肯定和斯蒂文努斯一样了不起的手段高明的人,我父亲说道,才能解决第二个问题:——我认为,第一个不怎么难;——因为除非我的判断力大大地蒙骗了我,——我认识那个作者,因为它肯定是本堂区那位牧师写的。

他的风格与我父亲在他的堂区教堂常常听到的布道何其相似,这就是他推测的依据,——如同用à priori119论据能给通晓哲学的头脑证明此类事情一样,这种相似同样充分地证明,这篇布道文非约里克的手笔莫属:第二天,当约里克打发仆人到脱庇叔叔家打听此事时,才证明它是如此符合à posteriori120。

看来,博学好问的约里克,曾从脱庇叔叔那里借走了斯蒂文努斯,并随手把他刚写完的布道文夹到斯蒂文努斯一书中间;而且,由于他忘性大,所以便把斯蒂文努斯送回家中,并让他的布道文结伴而行。

倒霉的布道文啊!自从这次把你发现以后,你又一次失踪了,通过你主人衣袋里一个不曾想到的裂缝,掉进一个靠不住的破衬里子里了,——被他的驽骍难得的左后蹄深深地踩进土里去了,当你掉下来时,它毫无人性地踩上了你;——在泥潭中埋了十天,——尔后叫一个叫花子从泥里捡起来,给一个堂区执事卖了半个便士,——又被转到他的堂区牧师手里,——从此直到他死,你是永远湮没了,——直到这会儿,当我向全世界讲述这个故事时,你才被交还给他那不安的亡灵。

读者能不能相信:约里克的这篇布道文竟是在上千名愿意对它起誓的证人面前,在约克大教堂的一个巡回审判庭上,由该教堂的某位受俸牧师宣读的,而且他宣读过后,实际上由他印行,121——而且竟是在约里克死后仅两年零三个月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的确,约里克在生前从来没有得到比这更好的待遇!——不过,他生前被人虐待,死后又遭人洗劫,实在是有点儿残酷。

然而,由于做这种事的那位绅士,对约里克十分同情,——而且,为了有意表示公正,还印了几本送人;——我还听说,假若他认为合适,他还可以自己写同样好的一本,——我声明:我本来不会把这种轶事公之于世的;——我公开它并不是想损害他在教会中的人品与晋升;——这种事我让别人去做好了;——但我却发现自己被两个我无法抵挡的理由所驱使。

第一个理由是,为公正起见,我要让约里克的幽魂得到安息;——因为正如当地人,——还有别的一些人所相信的那样,——他的幽魂仍然在走动。122

第二个理由是,由于把这个故事公之于世,我获得了一次向世界通报的机会,——万一有人喜爱堂区牧师约里克的人品,以及他的布道文的样品,——那么现在项狄家拥有的篇数很多,完全可以集成一大卷,以飨世人,——而且愿它们给世人做出很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