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父亲坚持不再往下讲,——但他还是没有把那个旋转烤炉从我的脱庇叔叔的脑海里清除出来,——就像一开始那样,我叔叔依然满怀兴致;——在这种比较的深处,有某种东西打动了他的想像;因此,他胳膊肘儿支在桌子上,用手掌托着脑袋右边,——先是直愣愣地盯着炉火,——接着就陷入了沉思默想,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哲学探讨:但探察新的领域十分劳累,争执各种问题又费尽口舌,结果搞得他心力交瘁,——于是旋转烤炉的观念很快就把他所有的观念都推翻了,——所以,还没有理出个头绪,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对脱庇叔叔来说,入睡以前,他的旋转烤炉并没有旋转多少圈。——但愿二者都平安休息。——斯娄泼医生在跟接生婆一起忙活,我母亲在楼上。——特灵正忙着把一双旧长统靴改制成两门迫击炮,好在明年夏天围攻墨西拿的战役49中使用,——这会儿他正用烧热的火扦尖儿钻火门呢。——我把所有的主人公都丢开了手;——我才头一会抽出一点空儿来,——我就利用这点空闲写下我的前言。
作者前言
不,关于本书我将不置一词,——书就在这里;——出版它的时候,——我已经投了世人所好,——现在我把它交给世人;——它必须自己替自己说话。
关于这件事情我所了解的无非就是,——当我坐下来时,我本想写一本好书;而且,只要我的绵薄之力尚能挺住,——是啊,一种明智的,也是一种谨慎的理解能力——当我提笔写下去的时候,只注意把伟大的创造者和赐予者认为原本适合赋予我的机智和判断(管它多还是少)放进书中去,——那样,正如诸位大人所见,——那只是上帝的意愿。
如今,阿吉拉斯提斯50(挖苦地)说,书中说不定还有些许机智——但绝无判断可言。而特里普托勒摩斯51和福大托利乌斯52则异口同声地问道,那怎么可能呢?在这个世界上机智和判断从来不会合为一体的;它们可是天差地远,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洛克是这样说的53,——我说,就像打嗝和放屁一样不同。但对此做出回应时,伟大的教会律师狄狄乌斯,在他的de fartandi et illustrandi fallaciis54的法则中坚持认为并充分表明:说明并不是论证,——我也不认为擦净一面镜子就是一种三段论;——但各位大人,你们却看到有利的一面,——因此这些事所造成的主要好处只是在运用论证本身以前,使理解保持清晰,以便从中剔除任何不透明物质的碎屑,如果让这些东西浮游在里面,则会妨害一种观念,贻害全局的。
喏,亲爱的反对项狄的勇士们,三倍高明的批评家们,同事伙计们,(在下就是专为列位高贤写下这篇序言的)55——也为你们,以智慧和严肃闻名的机敏的政治家们和谨慎的医生们(务必——揪掉你们的胡子);我的政治家莫呶普鲁斯56——我的顾问狄狄乌斯;我的朋友齐撒溲斯57;——我的向导福大托利乌斯;——我生命的守护人加肆特厉肥雷斯;58我生命的镇静剂索莫沦修斯59,——不仅在清醒的时候,就是在睡眠中也没有忘记其他的一切,——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世俗百姓,只是为了简便,绝对没有出于对你们的不满,我把大家都凑在一起。——完全值得,请相信我。
为了列位,也为了我自己,万一这件事还没有为我们做好,我最热诚的愿望和最热烈的祈愿是——机智和判断这两种伟大的天赋,连同经常与它们相辅相成的品质,——诸如记忆、想像、天才、口才、敏捷的才思,等等,但愿这种没有限量、没有阻碍的珍贵的时刻正像我们每个人可以忍受的那样暖融融地倾倒下来,——连同沉渣浮沫(因为我不愿漏掉其中的一滴);装进我们大脑中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腔室、住宅、宿舍、食堂和空地里,——这样,才可能按照我真正的意愿把它们继续注入或倒入大大小小的器皿里去,直到一个个都装得满满当当,就是要救一个人的命,也不可能再装进去或取出来什么了。
天啊!——我们要做的工作多么高尚啊!——我应该怎样把它呵护着完工啊!——为这样的读者不停地写作,我该陷入怎样的心境啊!——而你,——公正的上天!——将以怎样的狂喜坐下来阅读呢,——不过,啊!——这太过分了,——我受不了了,——一想到这个,我美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天性都难以承受了!——扶住我,——我头晕,——我眼前发黑,——我要死了,——我完了。——救命!救命!救命!——不过稍等一下,——我又好一点了,因为这事儿一过去,我就开始预见到当我们大家仍然有大才大智的时候,——我们之间绝不会同意,有一天会智穷才尽的:——会有许许多多的讽刺挖苦,——嘲弄轻蔑,忽而刻薄,忽而俏皮,——有的地方单刀直入,有的地方闪烁其词,——我们之间除了恶作剧,不会有别的了。——纯洁的明星们啊!我们要进行怎样的啃咬、抓挠,发出多大的嘈闹、喧哗,怎样碰破了脑袋,敲断了指节,击中了痛处,——对我们说来,不会有生活这样的东西。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我们都是明断事理的人,我们就应当在事情一出差错的时候就来弥补;尽管我们彼此憎恶,比男魔女鬼们还要糟糕十倍,然而,亲爱的人们,我们应当彬彬有礼,满怀善意,——如奶似蜜,——那将是第二个希望之乡,——一个人间乐园,如果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世界的话,——所以,总的来说,我们应当做得很好。
目前我所烦恼窝火的,使我的创作苦恼万分的,就是如何把这一观点本身付诸实施;诸位高贤清楚,在我曾殷切地寄希望于诸位和我自己要有的这些机智和判断的漫溢中,——只有一部分为我们大家贮存着,供全人类使用,给全人类造福,茫茫世界只有这么一星半点在到处辗转循环,——成为一些涓涓细流,彼此又相隔千里,因此人们纳闷它是怎样坚持下来的,怎么能满足那么多泱泱大国和人口众多的帝国的急需的。
的确,有一件事需要考虑,那就是在新地岛60,北拉普兰61,以及所有那些南、北极圈里的地球上寒冷而贫瘠的地区,——一个人的重要活动领域将近九个月局限在他的洞穴的狭小范围内,在那里——精神几乎被压缩到了乌有,——在那里,人的热情,连同属于它们的一切,都同那个地区一样冰冷;——在那里,能想像到的极少的判断就够用了,——极少的机智也就足矣,——具有一种全面绝对的节省,——因为不需要一星半点的智慧,——同样也就不会赋予一星半点的智慧。慈悲的天使和神仆们,保佑我们吧!治理一个国家,打一次仗,签订一个和约,参加一场比赛,写一本书,生一个孩子,或主持大主教的全体教士会议,由于我们的机智和判断如此缺乏,这些事是多么乏味啊!天啊!我们可别再往下想了,还是尽快南下去挪威吧,——越过瑞典,您要是乐意,当然可以穿过小小的三角地带翁厄曼尼亚62省到波的尼亚63湖;沿着它走遍东西波的尼亚南下到卡累利阿64等地,穿越芬兰湾另一边的所有国家和省区以及波罗的海东北部,北上彼得堡,正好进入英格利亚65;——然后从那儿穿越俄罗斯帝国北部——先把西伯利亚扔在左边,直到我们进入俄罗斯和亚细亚鞑靼地区的心脏地带。
在我带着您走过的这一路漫长的旅程中,您看到:那些善良的人要比在我们刚离开的极地国家里的情况好得多:——如果您手搭凉棚凝神细看,您可能会察觉一些机智的微光(在某种程度上),连同一些朴实可靠的家常判断的充足供应,综合考虑它的数量和质量,他们对这种判断充分的利用,——他们的机智再多一点,或者判断再多一点,就会打破这二者之间的平衡,再说,使我满意的还是他们缺少运用它们的机会。
先生,如果我把您又领回家,来到这个更加温暖更加富庶的岛上,在这里您会发现我们热血沸腾,激情奔放,——在这里,我们有更多的野心、傲慢、嫉妒、放荡和其他下流的激情,掌握着理性或者受制于理性,——您看,我们机智的高度和我们判断的深度,恰恰与我们需要的长度和宽度成正比,——因此,这两种东西在我们中间源源不断,分配得又是恰如其分,所以,谁也不会认为他有什么抱怨的理由。
然而,对于这个话题,必须坦诚地承认,正像我们的空气忽冷忽热,——忽湿忽干,一天当中,反复十次,我们对机智与判断也没有定式;——所以,有的时候,将近半个世纪,在我们中间看不到或者听不到多少机智或判断:——它们小小的渠道好像已经干涸,——然后,突然之间闸门冲开了,它们好像怒不可遏,又一泻千里,——您会以为它们将永远奔腾不息:——可是后来情况则是:在写作、作战和其他很多高尚的事务上,我们在全世界都可以呼风唤雨。
正是凭借这些观察,以及被休达斯66称之为辩证推理的那种争论过程中的类比的谨慎推理,——我才提出并确立了这个立场,认为它是最真实的。
这两个发光体如此多的光芒被允许时不时地照耀到我们身上,以至于在这两个发光体中,如他所知,他那把每件事都处理得一丝不苟的无穷的智慧将会只用来照亮我们在暗夜中的道路;因此现在诸位高贤可以明白,我无权把它向你们多隐瞒一分一秒,我开始就提出的为你们着想的那种热忱的愿望,只不过是一个和蔼的序言作者劝阻读者的头一句奉承客套而已,就如同一个情人有时候把腼腆的小姐哄得默不作声一样。天啊!如果这种光芒的四射竟像本序言所希望的那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为了它,成千上万尚在黑夜里赶路的旅行者(至少是在学术性的学科方面)在黑暗中,在他们人生的黑夜里,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到处碰壁,即便撞得脑浆四溅,也没有走完他们的旅程;——有的一头扎进阴沟里,——有的平展展地掉进明沟里,一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浑身发抖。这里,一半学术职业全身扑到另一半身上,然后就像滚在烂泥里的猪一样跌撞滚打。——在这里,另一个行业的同道们,本来应当彼此背道而驰,可如今却一反常态,像一群野雁,排成一行,朝一个方向飞行。——多么混乱的局面啊!——多么错误的行为啊!——琴师和画家凭借眼睛和耳朵来判断,——真是令人羡慕!——相信一支唱出来的歌曲或一个描绘得称心如意的故事激起的热情,——而不是用象限去量它们。
在这幅画的前景上,一个政治家像一头野兽一样,正在朝错误的方向推动政治的车轮——逆腐败的潮流而上,——天哪!——而不是顺它而下。
在这个角落里,天神埃斯科拉庇俄斯67的一个儿子正在写一本反命定论的书;可能更糟糕的是,——在摸病人的脉而不是他的药剂师的脉——在背景里,医道上的一名同人正跪着流泪,——正在替一个被砍伤的受害者拉上床帷,以求他的宽恕;——在掏腰包,——而不是拿酬金。
在那个宽敞的会堂里,满眼都是穿长袍的律师,他们正竭尽全力,错误地推动着一种该死的、肮脏的、恼人的案件;——把它从大门里踢出去而不是把它踢进来,——他们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踢它的态度是那么固执,好像法律本来就是为人类的和平和生存而制定的:——也许他们又在犯一个更大的错误,——一个挂起来的有争议的问题;——例如,约翰·诺克斯的鼻子是否能安到汤姆·斯蒂尔斯68的脸上而不致有冒犯之嫌,——由他们在二十五分钟内就仓促做出决定,这个问题,由于要求小心谨慎的赞成与反对意见,从而需要复杂的程序,本来会花上几个月的,——如果展开一个军事计划,正如阁下所知,一场战斗,应当包括各种可行的策略,——诸如佯攻,——强行军,——突袭,——伏击,——隐蔽炮袭,和其他上千种包含在双方争取优势的对垒中的指挥才能,——它完全有理由持续许多年,好在此期间为该行业的百人团配备衣食。
至于神职人员嘛——不——如果我说句反对他们的话,我就会吃枪子儿。——我没有想望,——再说,如果我有,——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碰这个话题,——这样脆弱的神经和精神,在当前我处的这种情形下,以这样悲伤和忧愁的描述来使自己泄气伤心,那等于在要我的命,——所以,还是把幕拉上安全,尽我所能,赶快抛开它,直奔我着手要讲清楚的主题上去,——那就是,你们这些最缺乏机智的人却被说成是最有判断力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注意,——我说的是,被说成,——因为,亲爱的先生们,它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而它就像每天都被盲目信赖的其他许许多多事情一样,我坚决认为它是一个卑劣而邪恶的传说。
在这些已经预先提到过的、我希望诸位高贤已经权衡过,并仔细考虑过的观点的帮助下,我将立刻把这一点展示出来。
我痛恨老一套的死板文章,——尤其是把一连串夸张、晦涩的字眼,一个接一个排成一条直线、横在您和您的读者的概念之间,从而把您的假说搞得昏昏沉沉,这是我最痛恨的一种事情中最愚蠢的事情之一,——如果您放眼四顾,您十之八九会看到某种东西立在,或悬在眼前,它会立即澄清这个问题,——“哪怕是一个酒鬼,一个尿罐,一个傻蛋,一桶粪便,一个连指手套,一个滑车脚轮,一个金匠的坩埚盖子,一个油瓶子,一只旧拖鞋,或者一把藤椅69,只要渴望从那里学到知识,那对人会带来什么妨碍,什么伤害呢?”——我这会儿就坐在一把藤椅上。请您允许我借用椅背顶上的两个疙瘩说明一下这件关于机智和判断的事儿,——您看,这两个疙瘩是由两个销钉轻轻地插进两个钻孔里上紧的,它们将把我要说的道理展示得明明白白,以便让您看透我这篇序言的主旨和含意,明白得就像它的一点一粒都是由阳光构成的一样。
现在我开门见山直奔正题吧。
——这儿是机智,——那儿是判断,靠得很近,绝像我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椅背上我刚才提过的两个疙瘩。
——您看,它们是椅子身上最高,最具装饰性的部位,——正像机智和判断在我们身上所处的部位一样,——也像它们一样,二者无疑是天造地设、相辅相成的,以便如我们所说,在这些配对的装饰上,——来相互呼应。
现在,为了一场试验,也是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件事儿,——让我们暂时拿下正高踞在椅子顶端的这两个稀奇古怪的装饰物中的一个吧(哪一个我无所谓);——别,别笑。——不过你们整整活上一辈子,可曾见过一件像它造成的那么可笑的事体?——哎呀,这可是一派悲惨景象,就像一头猪只有一只耳朵一样;一个身上有多少道理和匀称,另一个身上也有多少:——请吧,——一定要离开你们的座位,只是为了看一看,看它的景象。——现在凡是多少看重一点自己的人格的人会不会在那样一种情况下把一件活儿拿出手?——不,把手放在心窝子上,回答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是不是这一个本身就像榆木脑袋一样呆在这里的疙瘩,除了使一个想起缺少另一个外,还能派上什么用场?——让我再问问,假如这椅子是您自己的,当然如果您昧着良心想的话,是不是没有什么疙瘩,椅子反而要好上十倍?
如今这两个疙瘩——或者高踞整个檐部顶端的人的心智的顶饰,——正像我说的,偏偏就是机智和判断,不是别的东西,如同我已经证明过的那样,它们是最不可或缺的,——是最受人珍视的,——如果没有,则是最大的灾难,因而也是最难得到的,——尽管有凑在一起的种种原因,我们中间也没有一个不喜爱好名声或好饮食的人,——或者对其中于他有好处的东西一无所知的人,——打心眼里不愿意、不下决心成为,或至少被认为掌握二者之一,甚至二者齐备的人,如果这件事儿还行得通,或者可能被实现的话。
如果你们的认真的绅士们很少或者没有机会争取一个,——除非他们拥有了另一个,——那么请问,你们认为他们将会怎样呢?——哎呀,先生们,尽管他们个个严肃认真,他们甚至肯定甘愿把自己的内心都袒露出来:——这是不允许的,除非借助在我们所在的这种情况下认为不可以的一种哲学努力,——这样便没有人可以对他们发火,假如他们满足于他们能够抓住并隐藏到斗篷和佩鲁基大假发下面的那么一点点东西的话,假如他们没有同时大喊大叫反对那些合法的主人的话。
我用不着告诉诸位,这一切都是靠算计完成的,——伟大的洛克,虽然很少被假声骗过去,——但在这里却上了当。那喊声,好像是那样深沉和庄严的一声呐喊,而且由于借助巨大的假发、严肃的面孔和其他种种骗人的手段形成如此全面的一种呐喊,反对这件事中可怜巴巴的机智,就连这位哲学家自己都被它蒙骗了,——把世界从成千上万种平常的错误的泥坑里拔出来是他的光荣;——但这个不属于这一类;因此他非但不是像这类哲学家应该做的那样冷静地坐下,先检查事实;再对它进行哲学性的思考;——而是恰恰相反,他把事实认为理所当然,便跟着喊了起来,与其他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起哄。70
从此以后这就被造成了愚蠢的大宪章,——但诸位看得明明白白,它就是用这种手段得来的,所以它的权利一文不值;——顺便提一下,这也是严肃认真和严肃认真的人们从此不得不负责的许多可恶的骗局之一。
至于大假发,可能有人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过于心直口快了点,——我请求修正一下不假思索地说出的非难或损害假发的言论,办法是发表一个总的宣言——对假发或长髯我没有任何反感,我既不厌恶也不鄙弃,——即便我看见有人特意留着它们来进行这种骗人勾当,我也不会有进一步的举措——无论为了什么目的——但愿跟它们相安无事;——只是注意,——我不是为它们写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