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狄传 第三十一章

我父亲虽然被这些高深微妙的谈话惹得心里痒抓抓的——但这仍然像给一根断了的骨头上抹油——一旦回到家,烦恼就又重新压上心头,而且来得更加沉重,就好像我们拄的拐杖从身下滑落时的情况一样——他变得心事重重——频频向鱼塘走去——一个帽环儿117放下来——唉声叹气的——强忍着不发作——一旦火爆脾气发作,到了像希波克拉底说的能促进排汗和消化的程度118——要不是我姑奶奶黛娜留下的一千英镑的遗产把他的思绪大大地吸引开,还因为一系列新的焦虑丢开了他,从而挽救了他的健康的话,他肯定就会因为排汗不畅、消化不良生病的。

我父亲一看那封信,因为要把这事抓对头,他立马就殚思竭虑、绞尽脑汁,看怎样花才能光耀门庭——便有一百五十多个方案轮番占据他的头脑——他要干这,又要干那,还要干别的——他要去罗马——他要打官司——他要买股票——他要买下约翰·霍布森的农场——他要翻新住宅,增添一个厢房,要房子对称——河这边有座漂亮的水磨,他要在河对岸修座风磨,看上去左右呼应——但最重要的是要把大牛沼圈起来,立刻送我哥哥博比上路。

可是因为钱的数额有限,所以不能样样都干——事实上,能够兑现的倒是少之又少——在所有这些计划中,最后两个似乎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他无疑已经决定立即着手去做了,要不是上面提到的那件小小的不便的话,因为它绝对要他做出选择,只干其中的一项,二者不可兼顾。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十分容易;因为虽然我父亲踌躇很久,才下定决心必须解决我哥哥的教育问题,而且像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那样,决心拿他从自己参与的密西西比计划119的第二次行动成果中收回的第一笔钱用于实施这个计划——但这个牛沼由于是个风景优美,地域广阔,长满荆豆,水还未排出,也未经开垦的属于项狄家的公地,几乎同时早就对他提出要求:他早就动情地同样要对它加以利用。

在此之前,他从未面临过这样左右两难的局面,必须决定哪个要求优先,哪个要求正当——正像一位智者一样,他尽量不对它们作任何细致或严格的审查:所以在这种紧要关头,由于排除了其他的计划,——牛沼和我哥哥这两个老计划又一次让他左右为难;它们势均力敌,争着要成为这位老绅士心里的一场不小的斗争的理由,——到底应该先办哪一件。

——人们想笑就笑去吧——但情况就是这样。

长子在婚前可以自由出入外乡异地,120这一直是家中的习惯,久而久之几乎成了一个普通法上的权利问题——不仅是为了通过运动运动和换换空气的好处来改善他自己隐蔽部位的状况——而且纯粹是为了借助插在帽子上的那根羽毛以满足自己到过国外的虚荣心——tantum valet,我父亲会说,quantum sonat121

由于这是一种合乎情理,当然又极其符合基督徒身份的享受——被无缘无故地剥夺了,——从此使他开创了一个先例,成了项狄家第一个没有坐驿车周游欧洲的人,只不过因为他是个迟钝的小伙子——这将使他的待遇比土耳其人还要坏上十倍。

另一方面,牛沼这件事儿也很棘手。

除了最初买它时花的八百镑——十五年前的一场官司又花了八百镑——再说天知道这有多麻烦,多令人生气。

何况,从上世纪中叶开始,它就一直归项狄家所有;虽然它完全展现在住宅前面,一头是水磨,另一头是上面提到的计划中的风磨,——而且由于这些原因这片地产完全有权归这一家照料、保护——但还是由于一种人们屡见不鲜、又说不明白的命运,就像这块被他们践踏的土地一样,——它一直遭到人们可耻的忽视;说句真话,它遭的罪也太多了,所以就是骑马坐车从上面经过,甚至只是看一看它的景况,也会让任何一个了解土地价值的人心中流血(奥巴代亚说)。

然而,严格地说,由于不论是买下这块土地——还是就让它闲置在那里,这两件事都不是我父亲干的——他从来都不认为他与这些事有什么瓜葛——直至十五年前发生了上面提到的那场讨厌的官司(这是由它的地界问题引起的)——由于这完全是我父亲自己的行为,它自然又引出了其他种种对它有利的论据;把它们归纳到一起,他发现,不仅从利益出发,而且从名誉出发,他都必须为它做点什么——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掺杂着厄运的成分,双方的理由恰巧又都一样充分;虽然我父亲权衡了种种情况下的利弊——他心急火燎地花了很多时间,进行最深刻、最出神的思考,看看什么是上策——某一天他读了一些有关农业的书——另一天又看了一些关于旅行的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把双方的论据放在种种角度和情况下考察——每天都和我的脱庇叔叔商量——与约里克争论,又和奥巴代亚议论大牛沼的整个儿情况——但当时一直没有显出强烈偏袒一方却又完全不适合另一方,或者至少出于均衡考虑而加上法码维持天平均衡的迹象。

当然,由于牛沼受到适当的帮助,又有人管理照料,虽然它的面貌无疑已今非昔比,按现在的状况还将会有所改变——但就我哥哥博比而言,这里面的点点滴滴都是真的——奥巴代亚想怎么说,就让他说去吧。——

从利益的角度着眼——二者之间的竞争,我承认,乍一看来,并不是那么明确;因为每当我父亲拿起笔墨开始计算牛沼所需的修剪、烧草、筑篱等等这些简单花销——及带给他回报的利润时——在他的计算中后者的结果是如此地惊人,您肯定会发誓说牛沼可以大获全胜。因为显而易见,他会收获一百拉斯特122油菜,一拉斯特按二十镑算,第一年——且不说第二年的小麦大丰收——还有第三年,保守地说,一百夸脱的豌豆和蚕豆——但很可能是一百五十夸脱——如果不是二百的话——还有不计其数的土豆——可是,再想想在此期间培养我哥哥,就好比养一口猪把这一切统统吃光——这一切都泡了汤,而且通常又让这位老绅士陷入了悬而未决的境地——就像他常对我的脱庇叔叔说的——该做什么,他脑子里知道的并不比他的脚后跟多。

除了他,因为他深有体会,谁也想像不来一个人的头脑被两个力量相等、方向相反的计划同时死拉硬拽撕扯开是一件多么烦人的事情:更不用说,某种后果对所有更为纤细的神经系统等等不可避免造成的伤害,您知道神经把血气和更细微的体液从心脏送到头脑——不用说,这种任性的摩擦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更加粗壮结实的部位,随着它的来回活动,每次都要消耗一个人的脂肪,损害一个人的力气。

我父亲肯定是陷入了这种不幸之中,就像给我取教名时的情况一样——要是他没有像上次一样被一种新的灾难——我的哥哥博比死亡的不幸从灾难中抢救出来的话。

人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就是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从一个悲哀转向另一个悲哀吗?——把烦恼的一个根源扣上了,——另一个又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