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狄传 第七章

——我家少爷在伦敦死了!奥巴代亚说道。——

——已经洗过两次的我母亲的一件绿缎子睡衣就是奥巴代亚的惊叫声送进苏珊娜头脑中的第一观念——洛克完全可以就言词的缺陷写一章书。38——那么,苏珊娜说道,我们大家必须举哀戴孝了。——不过请再一次注意;举哀这个字眼尽管苏珊娜本人用了——却并未起到它的功能;它所激发起的不是一个具有灰色,或者黑色的单一观念——而全部是绿色。——那件绿缎子睡衣纹丝不动地挂在那里。

——噢!这会让我家太太伤心死的,苏珊娜叫道。——我母亲的衣服全都接踵而来。——一支多么壮观的队伍啊!她的红锦缎的,——她的黄褐色的,——她的黄白相间的光亮绸的,——她的棕色的塔夫绸的,——她的骨头镶边的帽子,她的睡袍和舒适的衬裙。——甚至一件旧衣服都没有落下。——“不,——她再也振作不起来了,”苏珊娜说道。

我们有一个又胖又傻的打杂厨娘——我想,正是由于她的单纯,我的父亲才把她留下来了;——整个秋天,她一直跟水肿进行着斗争。——他死了。奥巴代亚说道,——他肯定死了!——我倒没有死,傻厨娘说道。

——这会儿有个令人难过的消息,特灵!特灵走进厨房时,苏珊娜擦着眼泪叫道,——博比少爷死了,也埋了,——葬礼是苏珊娜的一种编排,——我们大家都得举哀,苏珊娜说道。

但愿不会,特灵说道。——什么!但愿不会!苏珊娜急切地叫道。——无论哀悼在苏珊娜的脑海里怎样驰骋,但它在特灵的脑海里跑不起来。——但愿——特灵为自己开脱说,我相信上帝,这消息不是真的。念这封信时我亲耳听见的,奥巴代亚答道;而且我们还有消除牛沼里的残根这项艰苦的工作要做。——噢!他死了,苏珊娜说道。——没有错,厨娘说道,就像我还活着一样。

我深深地为他哀悼,特灵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人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绅士!

——上个圣灵降临周他还活着,车夫说道。——圣灵降临周!哎呀!特灵嚷着就伸开右臂,立刻摆出他念布道文时的那种姿势,——乔纳森(因为车夫叫这个名字),对这来说,圣灵降临周,忏悔节,任何宗教节期或逝去的时光,又算什么呢?现在我们不是在这里吗,下士继续说道,(他用手杖头儿直直地捣着地,好表示一个健康而坚定的概念)——而且我们不是——(把帽子扔在地上)走了吗!就一会儿功夫!——这太打动人心了!苏珊娜突然泪如雨下。——我们不是木头和石头。——乔纳森、奥巴代亚、厨房女仆全都伤心落泪了。——而又胖又傻的厨娘本人,正把一只烧鱼锅放在膝头上擦洗,此刻也受到了感染。——全厨房的人都挤在下士周围。

现在正如我明明白白看到的那样,维护我们宗教和国家的体制,——或许维护整个世界——或者同样的东西,即世界上财产与权力的分配与均衡,也许到头来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正确理解下士的这番雄辩的谈话——所以我提请你们,——诸位大人先生,一连随便看上十页,你们可以任意在这部著作其他任何部分找,你们一定会放心入睡的。

我说,“我们不是木头和石头”——这话说得好。我原本还应该加上句,我们也不是天使,我希望我们就是,——可是人有身体,又受我们想像力的支配;——这些与我们的七种感觉之间,尤其是有些感觉之间,有一种甜蜜蜜、黏糊糊的东西,就我而言,我承认,我是不好意思真说的。确认以下事实也就够了:在所有的感觉当中,只有眼睛(因为我完全否认触觉,尽管我也知道,大部分Barbati39都相信触觉)才能够同心灵进行最快的交流,——提供一种更巧妙的触摸,并且把一些文字难以表达——或者有时干脆表达不了的东西留给想像。

——我扯得有点儿远了——不过不要紧,这有利于健康——咱们还是回过头来看看特灵帽子的无常性吧。——“现在我们不是在这里,——而且一会儿功夫就走了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它只是我们每天都有机会听到的不证自明的事实;而且要是特灵不是依靠帽子胜于依靠脑袋的话——他就根本不去利用它了。

——“现在我们不是在这里吗,”下士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不是”——(随手将帽子垂直扔在地上——停顿了一下,才说出下面这三个字眼)——“走了吗!就一会儿功夫?”帽子落下时就好像一大块沉甸甸的泥团捏进帽顶里一样。——什么也表达不了无常的情感,帽子只是无常的代表和征兆,——他的手也好像从帽子下面消失了,——它掉下去死了,——下士的眼睛盯着它,就好像盯着一具尸体,——苏珊娜突然泪如雨下。

现在——哪怕把一顶帽子扔到地上的办法有千千万万(因为物质与运动是无限的),那也没有任何结果。——就是把帽子抛出去,或者扔出去,或者掷出去,或者飘出去,或者射出去,或者让它滑下去,或者掉下去,随便向任何一个方向,——或者向指给它的最好的方向,——要是他扔帽子就像扔一只鹅——就像扔一只小狗——就像扔一头驴——或者在扔的时候,或者扔掉以后,要是他看上去像一个傻瓜——像一个笨蛋——像一个白痴——那它就失败了,对人心造成的影响也就荡然无存了。

你们这些靠摇唇鼓舌统治这个强大的世界、掌管世界上重大的事务的人啊,——你们这些加热它,冷却它,融化它,软化它,——然后再让它变硬,以达到你们的目的的人啊——

你们借助这台大辘轳来转动情绪,——转动了以后,又领着情绪的主人到你们认为该碰头的地方去的人啊——

最后,你们这些驱赶着——同时也像被赶往市场的火鸡一样用一根棍子和一块红布被驱赶着的人啊,为什么不——思索——思索,我求你们了,思索思索特灵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