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 第四章

大门的门铃响了,格仑利希太太按照她的新习惯出现在楼梯口上,从白漆栏杆后面向门道望下去。大门刚打开,她猛地把身子向前一探,马上又弹回来,接着一只手拿手帕掩着嘴,另一只手提着裙子,俯着一点身子,急急忙忙地跑上去……在通向三楼的楼梯上和永格曼小姐正碰个满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对永格曼小姐说了几句话,伊达又惊又喜地回答了一句什么波兰话,那声音像是:“麦包舍扣哈内!”[3]

这时候老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正坐在风景厅里用两枝大竹针织一件披肩,也许是头巾等类的物件。这是午前十一点钟的事。

忽然侍女从圆柱大厅走过来,敲了敲玻璃门,脚步蹒跚地递给老参议夫人一张名片。老参议夫人拿起名片来,摆弄了一下眼镜(她做活的时候总戴着眼镜),便念起来。随后她抬头看了那侍女的红脸蛋一眼,又念了一遍,重新望着那侍女。最后她和气地,却坚决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亲爱的?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你?”

名片上印着“X郾诺普公司”。但是X和诺普两字都用蓝铅笔画去了,只剩下“公司”两个字。

“呀,参议夫人,”那个女孩子说,“来了一位先生,可是他不会德国话,怪里怪气的……”

“请人家进来。”老参议夫人说,因为她现在明白了,求见的是这个“公司”。侍女走了。一会儿玻璃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矮壮的人,在屋内阴暗的背面站了一刻,拖长声音说了一句什么,听上去大概是:“我很荣幸……”[4]

“您好!”老参议夫人说,“您走近来一点好吗?”说着她用手轻轻地拉着沙发垫子,把身子欠起一些来,因为她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完全站起来……

“我很冒昧……”这位先生又用他那悦耳的唱歌似的调子拖长声音回答。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向前走了两步,又重新站住,用眼睛向四周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也许是寻找一个坐处,也许是寻找放帽子和手杖的地方,因为他把两件东西都带进来了。那根手杖上的弯曲的兽角,样子像是只巨爪,足有一尺半长。

来人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四肢嫌短,肥胖,穿着件棕色粗呢的敞襟外衣,一件淡色的花背心,掩住微微凸起的肚皮,背心上一条金表链系着一堆珠宝饰物——兽角、驼骨、银子和珊瑚做的各种各样的小零碎玩意儿。裤子的颜色灰不灰、绿不绿,裤腿很短,料子非常僵硬,裤脚像个圆筒似的、一点褶皱也没有地罩在又短又肥的靴腰上。他的脑袋滚圆,鼻子扁阔,头发凌乱,再加上他那淡黄色的像流苏似的稀稀朗朗地垂在嘴上的上须,这就使他的头颅颇有些像海豹。和上须相反,这位客人下嘴唇和下颚之间的三角须却蓬乱地翘起来。他的两颊肉特别多,鼓蓬蓬的,挤得眼睛成了两条淡蓝色的细缝,眼角两边形成一捧皱纹。这就使得这张肿胀的面孔看去既凶恶又令人感动地善良老实,没有主意。在他的小下巴颏底下,脖颈陡直地插在小白领带里面,他的气瘰脖是戴不得硬领的。总起来看,他的面孔的下半部、脖颈、后脑勺、面颊和鼻子,一切都生得软囊囊的不成形,分不清彼此的界限……他脸上的皮肤由于这种肿胀显得过分绷紧,个别地方,譬如说在耳垂和鼻翼上,显出一块块红斑……他用一只又白又小的胖手拿着手杖,另一只拿着一顶绿色第罗尔式帽子,上面装饰着一根羚羊须。

老参议夫人已经把眼镜摘下来,身子却依然支着沙发垫,保持着半站半坐的姿势。

“您有什么事找我?”她客气而明确地问道。

这时来客下了决心,毅然把帽子和手杖放在风琴盖上,腾出两只手来满意地搓了搓,用自己的一对淡蓝的、肿胀的小眼睛彬彬有礼地望着老参议夫人,开口说:“我请求夫人原谅我那张名片,我手下一时没有别的。我的名字叫佩尔曼内德——阿罗伊斯·佩尔曼内德,从慕尼黑来。也许夫人已经从小姐嘴里听说过我的名字了——”

这几句话他声音说得很大,语调粗重,他那本地话听起来磕磕巴巴,时时突然把前后音联在一起,但是他的眯缝着的小眼睛却一直闪烁着亲密的光辉,仿佛在说:“咱们彼此很了解啊……”

现在老参议夫人完全站起身来,而且歪着头、伸着手臂向来人走过去……

“佩尔曼内德先生!是您吗?当然,我的女儿跟我们谈到过您。我知道,为了使她在慕尼黑那段日子过得愉快舒适,您出了多么大的力……您现在可光临我们这个城市了。”

“可不是,您没想到吧!”佩尔曼内德先生说。在老参议夫人用了个优美的姿势指了指身边一把靠背椅以后,他就趁势坐下来,一面用双手安逸地揉搓自己短而圆的大腿……

“您说什么?”老参议夫人问道。

“可不是,您很奇怪吧!”佩尔曼内德回答说,这一回停止搓膝盖了。

“好极了!”老参议夫人仍旧茫然不解地说,一面将两手放在膝头上,装作满足的样子向后靠去。然而这被佩尔曼内德先生看出来了。他向前俯着身躯,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子——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费尽力气想把话说明白:“夫人没有料到吗?”

“是的,是的,亲爱的佩尔曼内德先生,实在是这样!”老参议夫人回答说,很高兴这回她居然听懂了。谈话又中断了。为了不使沉默继续下去,佩尔曼内德先生叹了一口气,又用他的土话说了一句:“真不赖。”[5]

“啊……您说什么?”老参议夫人问道,她的明亮的眼睛向一边侧过去……

“真不赖!”这回佩尔曼内德先生提高了嗓门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

“好极了。”老参议夫人附和着他说。这样,谈话又停顿了。

“亲爱的先生,请问,”过了一会儿她说,“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有什么贵干?从慕尼黑到这儿路程实在不近……”

“买卖儿上的事,夫人,”佩尔曼内德先生说,一面又把他的短手在空中来回一摆,“跟瓦尔克米勒酿酒厂做一件小买卖!”

“噢,对啦,您是经营忽布生意的,亲爱的佩尔曼内德先生!诺普公司,对不对?请您相信我的话,我的儿子常常谈起您的公司。他很称赞你们。”老参议夫人恭维地说。但是佩尔曼内德先生却不听她的恭维。“没有什么。不要提这个了。啊,喏,主要的是,我早就有这个心愿,要来拜望您,并且再和格仑利希太太会一会面!为了这件事也就顾不得路程远近了。”

“谢谢您的好意,”老参议夫人亲热地说,又把手伸给他,尽量向外翻着手掌,“我就叫人去通知我女儿!”她添加道,站起身来,向悬在玻璃门旁边的绣花的拉铃带子走去。

“呀,天老爷,我真是高兴极了!”佩尔曼内德先生喊起来,连身体带坐椅一齐向门那边转过去。

老参议夫人吩咐侍女说:“请格仑利希太太到下边来,亲爱的。”

然后她走回沙发这边,佩尔曼内德先生这时又连同椅子一齐转回来。

“我真是高兴极了……”他心不在焉地又重复了一句,眼睛却在打量着地毯、书桌上摆的色佛尔瓷的墨水壶和室内的家具。以后他又连着说了几次他那口头语,“真不赖……真不赖!”他不停地搓膝盖,连续地叹气。直到格仑利希太太露面以前,时间差不多就被他这些动作占去了。

她无疑已经打扮了一下,换上一件浅颜色的罩衫,梳了梳头发。她的面庞比平时更加鲜艳、美丽。她不断用舌尖涂润两边口角……

她刚走进门,佩尔曼内德先生马上跳起来向她走去,热情溢于言表。他全身的每一部分都动起来。他抓住她的两只手,摇撼着喊道:“啊,格仑利希太太!啊,上帝赐福给你!啊,这一向过得好吗?在家里做了些什么事?哎呀,天老爷,我真高兴死了!还有时间想起慕尼黑城和我们那地方的山吗?咱们那次可玩得痛快啊,不是吗?!天老爷,咱们又在一起啦!那时谁想得到……”

冬妮也非常快活地向他问好,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开始跟他谈起慕尼黑那一段日子来……这时谈话毫无阻碍地进行下去,老参议夫人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向佩尔曼内德先生点点头,表示她的同情和支持,或者把他的这一句那一句话译成书面德语,每一次翻译成功了,就很满意地往沙发上一靠。

佩尔曼内德先生必须再给安冬妮太太解释一回他到这里来的理由,然而他故意把跟酿酒厂交涉的这件“买卖儿”说成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给人一种印象,仿佛他根本用不着到这地方来似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却很有兴趣地打听有关老参议夫人的二女儿以及她的两个儿子的事,对于克拉拉和克利斯蒂安离家一事连声表示遗憾,因为他早就有这样的心愿,要认识一下家里的每一个成员……

关于他在这里停留的期限他并没有说出准确的日子,然而当参议夫人说:“我的儿子马上就要回来吃早饭,佩尔曼内德先生,请您赏光跟我们一起吃吧……”老参议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立刻欣然接受,好像他正在等待着这个邀请似的。

参议回来了。他发现早餐室里没有人,连办公服也顾不得脱,便连忙走上来,准备先吃一点点心。他显得很疲乏,心事重重……然而他一看到这位戴着大表链、穿粗呢夹克的生客和风琴上面的带羚羊须的帽子,便立刻精神抖擞地昂起头来。客人的名字刚一介绍——他早已不止一次听格仑利希太太说起过这个名字——他立刻瞥了妹妹一眼,接着便用极其殷勤的态度向佩尔曼内德先生打招呼……他并没有坐下。他们立刻走到下面中层楼去,永格曼小姐已经在那边摆好了桌子,茶炊也嘶嘶地响起来——这是一个道地的茶炊,是蒂布修斯夫妻俩的礼品。

“你们这里丰富极了!”佩尔曼内德先生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冷盘,禁不住称赞说。在谈话中,他常常极不合礼规地称呼对方,但是自己却神色坦然,毫不理会。

“这可不是慕尼黑的皇家啤酒,佩尔曼内德先生,然而比起我们本地酿的酒来,总还可以入口。”参议给他斟了一杯泛着泡沫的黑啤酒,参议本人最近也很喜欢喝这种酒。

“多谢,我邻座的先生!”佩尔曼内德先生嘴里咀嚼着东西说,一点也没有注意永格曼小姐向他投来的吃惊的目光。然而他对于黑啤酒表现得非常拘泥,老参议夫人不得不让人又拿上一瓶红酒来。这次看得出他变得活泼起来,开始和格仑利希太太聊天。因为肚子的缘故,他坐得离桌子相当远,叉着两条腿,一支短胳臂连同肥胖的小白手顺着椅子背垂下来,生着海豹胡须的圆脑袋微微向一边歪着,脸上带着又厌烦又惬意的神情,细眯眯的眼睛和善地一目夹一目夹,听着冬妮的谈话。

因为他从来没有吃鳁鱼的经验,冬妮便一边用优美的动作替他切鳁鱼,一边畅快地跟他谈论自己对生活的这个那个看法……

“噢,老天,生活里一切美好的东西这么快地消逝过去,多么令人伤心啊,佩尔曼内德先生!”她这句话指的是慕尼黑的那一段日子。她把刀叉放下一会儿,面容严肃地仰望着天花板。此外她又时不时地吐出两句巴伐利亚方言,虽然她对这种尝试很无天分,听去非常可笑……

正在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办公室的一个练习生拿进来一封电报。参议一边读电报,一边用手指捋着长须尖。虽然旁人看得很清楚,他的脑子完全被这封急电占据住,他却仍旧能够从容不迫地发问:“买卖怎么样啊,佩尔曼内德先生?……”

“好吧。”接着他立刻对练习生说,这个年轻人退了出去。

“哎呀,我邻座的先生!”佩尔曼内德先生回答说,把脸向参议这边转来,因为他的脖颈肥短僵直,因此动作也非常笨拙。他把另一支手臂顺着椅背耷拉下来。“有什么话说啊,简直糟糕透顶!慕尼黑,您知道,”——他每次说他故乡的名字,发音都含混不清,别人只能顺着他的言语去猜——“慕尼黑不是做买卖的城市……那地方每人要的是安静的生活和两升啤酒……吃饭的时候谁也不看电报,没有这种习惯。你们这里又是一种风气,天老爷!……谢谢,我再喝一杯……这酒真不赖!我的伙伴诺普黑夜白天想把买卖儿搬到纽伦堡去,因为他们那里有一处证券交易所,商业空气也活跃……可是我不愿意离开慕尼黑……说什么也不离开——真是见他的鬼!……您知道,我们那里竞争很凶,凶极了……出口生意也可怜得很……甚至有人打俄罗斯的主意,想在那边设个分号,把买卖儿搞起来。”

突然间他又急速地瞟了参议一眼,说道:“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邻座的先生!买卖还算过得去!我们合资经营的酿酒厂很赚钱,尼德包尔就是那儿的经理,您知道。本来是个小买卖儿,可是我们弄到了一笔贷款,拿到一笔现钱……按四分利计算的抵押贷款……把旧厂房扩充了……现在买卖已经做起来了,销路不错,每年都有红利,很不赖了!”佩尔曼内德先生结束了他的这一段话,辞谢了纸烟和雪茄,请求主人允许他抽烟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长牛角烟嘴的烟斗,在烟雾弥漫中跟参议谈起生意经来,接着话头一转,又谈到政治,谈起巴伐利亚跟普鲁士的关系,马克西米连国王与拿破仑皇帝[6]……在这场谈话中从佩尔曼内德先生的嘴里不断地蹦出一些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词句,每逢话势一停,他便毫无缘由地用感叹词把空隙填起来,像什么“天老爷”、“真没听说过”、“真不赖”之类的话……

永格曼小姐常常惊奇得嘴里含着一口食物忘了咀嚼,只顾圆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来客。每次这样做的时候她都要把刀和叉笔直地竖在桌上,轻轻地来回摇摆着。这所房子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语调,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刺鼻的烟草味;这种让人看着刺目的不拘形迹的举止,对于这所宅子说来也是陌生的……老参议夫人非常关心地打听了一下人少力微的福音教会在声势浩大的天主教徒中所受的迫害,因为听不懂对方的答话,只好茫然莫解地赔着笑脸。冬妮吃着饭渐渐显出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但是参议的兴致却非常高,甚至请他母亲再拿出一瓶红酒来,并且邀请佩尔曼内德先生到布来特街他的家里去做客——他的妻子会非常高兴的……

这位忽布商人整整坐了三个钟头才准备告辞。他把烟斗磕干净,酒杯喝干,又嘟囔了一句什么“真不赖”,这才站起身来。

“打扰您了,太太……上帝赐福给您,格仑利希太太……上帝赐福给您,布登勃洛克先生……”听了这种粗俗的告辞话,伊达·永格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脸色也变了……“您好,小姐……”他临走时竟说了一声“您好”。

老参议夫人和他的儿子交换了个眼色……佩尔曼内德先生表示他要回到特拉夫河岸的一个小旅馆去,他一下车就在那里落了脚……

“我女儿的慕尼黑朋友,夫妻俩离这里都很远,”老太太走到佩尔曼内德先生前边对他说,“我们一时找不到机会回报他们的热情招待。但是您现在既然已经光临我们这个地方,而且要住一段日子,如果您肯赏光住在舍下的话……我们衷心欢迎您……”

她把手伸了过去。看啊!佩尔曼内德先生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正像刚才他答应在这里吃早饭一样,这一次又立刻欣然接受了这一邀请。他吻过两位太太的手——那接吻的姿势颇为可笑——从风景厅里取来帽子和手杖,再一次表示他马上让人把箱子送过来,他本人在四点钟办完了事以后便回到这里来。这以后参议把他送下楼去。走到门口他又一次转回头,充满感情地摇着头说:“我这样说,请不要见怪,我邻座的先生!令妹真是一个招人爱的妞儿!上帝赐福给您!”直到他走到很远的地方,仍然可看到他在摇头。

参议觉得无论如何必须再到楼上去看看母亲和妹妹。伊达·永格曼已经抱着被单跑来跑去忙着布置走廊上的一间屋子了。

老参议夫人仍然坐在早餐桌旁,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斑点,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布。冬妮坐在窗户旁边,交叠着手臂,眼睛既不向右看,又不向左看,而是神色端庄,甚至可以说是严肃地向前凝望着。沉默笼罩着屋子。

“怎么样?”托马斯问道,他在门里边站住,从一个画着马车的烟盒里取出一枝纸烟来……他的肩膀笑得上下颠动。

“这个人倒还讨人喜欢。”老参议夫人说了句不关痛痒的话。

“我也是这种意见!”接着参议迅速转到冬妮面前,做了个滑稽但极有礼貌的姿势,仿佛他也在恭恭敬敬地征询她的意见。然而冬妮却默不作声,她只是神色凛然地向前凝视着。

“可是我觉得他嘴里应该去掉那些咒骂的话,汤姆,”老参议夫人有些不赞同地说,“如果我听得不错的话,他似乎没有断过‘见他的鬼’。”

“噢,这没有什么,母亲,他这样说并没有什么恶意……”

“也许他的举止还有些过于不拘形式,汤姆,你说呢?”

“是的,正是这样。这是德国南部人的特色。”参议说,把口中的一口烟慢慢地吐在屋子里,向母亲笑了笑,又偷偷地望了一眼冬妮。老参议夫人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你今天和盖尔达来这里吃饭,是不是,汤姆?答应我来吧。”

“当然啰,母亲,我们很高兴来。说实话,我还期待着这位客人的访问会给我很多快乐呢。你不也是这样吗?这次总算有一位不同于你那些神父牧师的客人了……”

“各人有各人的兴趣,汤姆。”

“自然啰!我要走了……顺便说一句,”他一手握着门柄说,“他对你的印象可真不错,冬妮!不,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他刚才在楼下叫你什么?招人爱的妞儿——他就是这么说来着……”

格仑利希太太听到这里转过身来,高声说:“谢谢你把这句话告诉我,汤姆……他当然没有拦阻你,不叫你把这话传出来。虽然如此,我还是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否合适。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而且我也愿意把它说出来,在生活里重要的不是一件事是怎么说的、怎么表达出来的,而是这件事在心里是怎样想的、怎样感觉的。如果你在讥讽佩尔曼内德先生的谈吐……你觉得他可笑……”

“你说谁?冬妮,我心里可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好了!”老参议夫人说,向他的儿子投去一个严肃的、乞求的目光,意思是说:不要跟她过不去了!

“喏,不要生气,冬妮!”他说,“我没想惹恼你。好了,我现在就去吩咐粮栈的人把箱子弄过来……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