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奥贡喀沃的朋友奥比埃里卡为他的女儿举行结婚仪式,四邻呈现出一片节日的气氛。这一天,已经付清了大部分新娘身价的求婚者,要带着棕榈酒来,不仅请新娘的父母及近亲喝,而且还要请被称为乌姆恩纳的其他乡亲喝。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受到邀请。但是,认真说来这是个女人的仪式。主角是新娘和她的妈妈。

天一亮,大家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到奥比埃里卡的家里,帮助新娘的妈妈完成为全村做饭这样一件艰钜而愉快的工作。

奥贡喀沃一家人也同邻近其他的家庭一样忙碌。恩沃依埃的妈妈和奥贡喀沃最年轻的妻子,已经准备好要带着她们所有的孩子到奥比埃里卡家里去。恩沃依埃的妈妈带了一篮可可木薯、一块盐饼和一些熏鱼,预备把这些东西送给奥比埃里卡的妻子。奥贡喀沃最年轻的妻子奥几乌果也带了一篮香蕉和可可木薯,以及一小罐棕榈油。她们的孩子带了几只水罐。

埃喀维菲由于前一晚的奔波,感到十分疲倦,昏昏欲睡。她们回到家来还没多久。女祭司背着已经酣睡的埃金玛,像一条蛇似的从神庙里爬出来,在洞口遇到奥贡喀沃和埃喀维菲,她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没有表示惊讶。她眼睛看着前面,一直走回村子里。奥贡喀沃和他的妻子隔着一段路跟在后面。他们以为女祭司也许要回自己家去,但是她却直接走进奥贡喀沃的院子,穿过他的茅屋,来到埃喀维菲的茅屋,走进了她的卧室里。她小心翼翼地把埃金玛放在床上,就离开了,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话。

别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埃金玛还在酣睡,埃喀维菲请恩沃依埃的妈妈和奥几乌果代她向奥比埃里卡的妻子道歉,说她要迟一点去。她已经准备好一篮可可木薯和鱼,但是她一定要等埃金玛醒来。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恩沃依埃的妈妈说,“你样子很疲倦。”

在她俩说话的当儿,埃金玛揉着眼睛,抬起瘦弱的胳膊伸了个懒腰,从茅屋里走出来。她看到别的孩子都拿着水罐,想起了他们都是去给奥比埃里卡的妻子取水的。于是她回到屋里,拿了她的水罐出来。

“你睡足了吗?”她的妈妈问。

“嗯,”她回答,“我们去吧。”

“吃了早餐再去。”埃喀维菲说着走进屋去,热热她昨晚煮好的菜汤。

“我们走啦,”恩沃依埃的妈妈说,“我会对奥比埃里卡的妻子说你们稍迟就过去。”于是她们都去帮忙奥比埃里卡的妻子──恩沃依埃的妈妈带着四个孩子,奥几乌果带她的两个孩子。

当她们一群人经过奥贡喀沃的正屋时,他问道,“谁给我预备晚饭?”

“我回来给你做。”奥几乌果说。

奥贡喀沃也感到疲倦和浓浓的睡意。没有人知道,他整夜没有睡觉。原来他也是十二分地不放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埃喀维菲追随女祭司出去以后,他为了保持男人的尊严,隔了一段时间才带着砍刀到神庙去,以为她们一定会在那里。到了那里,他才想到女祭司也许要先到各个村去转一趟。于是他又回到家里,坐下来等待。及至他觉得等待得够久了,才又到神庙去。但是小山和山洞都同死一样地寂静。他来来去去直到第四次,才看见埃喀维菲,这时他已经非常着急了。

奥比埃里卡的院子里热闹得像个蚂蚁窝似的。在每一处可以利用的地方,都支起了临时做饭菜的三脚架,做法是把三堆晒干的土墩子放在一起,中间生起了火。做饭菜的锅一会儿放到三脚架上,一会儿从三脚架上端下来,上百个木臼中同时在舂糊糊。妇女们有的在煮木薯和卡萨瓦,有的在做菜汤。青年男子有的在舂糊糊,有的在劈柴。孩子们川流不息地到小河边去。

三个青年男子在帮奥比埃里卡宰那两头用来做汤的山羊。

它们都是很肥的山羊,离围墙很近的一根木桩上还拴着一头比这两头羊还要肥的大羊,几乎像一头小牛,那是奥比埃里卡派一个亲戚老远从乌姆依基买来的。他要把这头活羊送给他的亲家。

“乌姆依基的市场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地方,”奥比埃里卡派去买大山羊的那个青年说,“市场上的人那么多,如果你向空中撒一把沙,也不会有沙粒落到地上。”

“这是一种很凶的巫药所造成的结果,”奥比埃里卡说,“乌姆依基的人们要发展他们自己的市场,吞并邻近的市场,所以他们制造了一种很有力的巫药。每逢赶集的日子,鸡叫以前,这种巫药就变作一个老妇人,拿着扇子站在市场中央。她用这把有魔法的扇子向邻近所有的氏族招手,叫他们到市场上来。她向左招手,向右招手,向前招手,向后招手。”

“于是,所有的人都来了,老实人和小偷,”另外一个人说,“在那个市场上,他们能把你的衣服从腰上脱下来偷去。”

“是呀,”奥比埃里卡说,“我警告过恩瓦喀沃,要他把耳朵放灵些,眼睛放亮些。有一次有个人去出卖一头山羊,他用一根粗绳子,一头套住山羊,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牵着山羊走。但是当他经过市场的时候,他发现人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好像他是个疯子似的。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回头一看,才看到绳子那头牵着的,并不是一头山羊,而是一块大木头。”

“你以为一个小偷单独一个人就能干出这类事情吗?”恩瓦喀沃问。

“不,”奥比埃里卡说,“他们利用巫药。”

他们割断了山羊的喉管,把血聚在一个盆里,然后再把山羊吊在一座露天的炉灶上面把毛烧掉,烧羊毛的气味和做饭菜的气味混在一起。最后他们把山羊洗干净切开,交给做汤的妇女们。

这蚂蚁窝里的一切活动正在顺利地进行的时候,突然被打断了。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奥基乌都阿楚衣基基──啊──啊!(那用尾巴赶苍蝇的家伙!)立刻,妇女们都放下了手里做着的事情,向喊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我们可不能这样一齐都跑出去,让我们做的菜饭在火里烧焦。”女祭司契埃罗大声嚷道,“我们应该留下三、四个人。”

“这话很对,”另外一个妇女说,“我们要让三、四个妇女留下来。”

留下了五个妇女来照料烧饭菜的锅,其余的人都跑去看那头逃出来的牛。她们看到了牛,就把它赶回去交还给它的主人。村里规定,谁的牛跑到邻人的庄稼地里,他就要缴付一笔很重的罚金。所以牛主人立刻付了罚金。妇女们收下罚金,核对了一下人数,看看有没有人听到喊声没有出来。

“恩格波戈在哪里?”一个女人问。

“她病了,躺在床上,”恩格波戈的邻居说,“她发烧。”

“另外就只有乌登喀沃没有来,”另一个妇女说,“她的孩子还不满二十八天呢。”

那些没有被奥比埃里卡的妻子请来帮忙做饭的妇女都回家了,其余的妇女一块儿回到奥比埃里卡的院子里。

“是谁的牛?”留下来没有去的几个妇女问道。

“是我丈夫的牛,”埃齐拉格波说,“有个孩子把牛栏的门打开了。”

午后,奥比埃里卡的亲家送来了头两罐棕榈酒。按照礼节,先把酒送给那些来帮忙做饭的妇女们,她们每人喝了一两杯。也送了一点去给新娘和那些正在用剃刀给新娘最后一次修饰头发、在她的光滑的皮肤上涂红木染料的女伴们。

太阳的热力逐渐弱了,奥比埃里卡的儿子玛杜卡,拿了一柄长扫帚,把他父亲正屋前面的地面打扫干净。奥比埃里卡的亲友们好像早就在等他扫完地似的,这时开始陆续来到。每人肩上都挂着羊皮袋,胳膊下夹着一卷羊皮席子。有些人还带着自己的孩子,替他们拿着木雕的凳子。奥贡喀沃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坐成一个半圆形,东拉西扯谈论了很多事情。求婚者不一会就要来了。

奥贡喀沃取出他的鼻烟壶,把它奉给坐在身边的奥格布埃菲.埃赛瓦。埃赛瓦接过来,在膝盖上磕了一下,才把一撮烟倒在已经擦干的左手心上。他的动作不慌不忙,他一面倒烟,一面说道:

“我希望我们的亲家会带来许多壶酒。虽然他们来自一个以小气出名的村庄,他们应该懂得阿库埃基这个新娘配得上一个皇帝。”

“他们总不好意思带太少的酒,”奥贡喀沃说,“如果他们带的酒少过三十壶,我就要对他们说话了。”

正在那时候,奥比埃里卡的儿子玛杜卡从内院里牵出那头大山羊来,让他父亲的亲戚们看。他们都大加称赞,说道,事情就应该这么办。于是大山羊又被牵回内院去了。

不久,亲家们陆续到来。首先,是一群青年和孩子,每人捧着一壶酒,鱼贯而入。他们一面走,奥比埃里卡的亲戚们一面数着他们带来的酒。二十,二十五。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主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在说,“我说过的吧。”接着酒壶又送来了。三十,三十五,四十,四十五。主人们点头称赞,好像又在说,“他们这才像是男子汉呀。”总共是五十壶酒。求婚者伊比和他的家长们跟在拿酒的人后面。他们坐成半圆形,这样同主人们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圈。酒壶放在中间。这时,新娘、她的妈妈和另外六、七个妇女和姑娘从内院出来,顺着圆圈和所有的人一一握手。新娘的妈妈领路,新娘和其他妇女跟在后面。结了婚的妇女穿着她们最漂亮的服装,姑娘们带着红的、黑的腰珠和铜脚镯。

妇女们退出去以后,奥比埃里卡把柯拉果奉给他的亲家。他的大哥剖开第一个柯拉果。他一面剖,一面说,“祝所有的人长寿,祝你我家族互相友爱。”

大家一齐回答:“嗳──嗳──嗳!”

“今天我们把我们的女儿给你。她将会是一个好妻子。她将会给你生九个儿子,像我们氏族的母亲一样。”

“嗳──嗳──嗳!”

客人中年龄最大的长者回答道:“这对你们好,对我们也好。”

“嗳──嗳──嗳!”

“我们的人娶你们的女儿,这并不是第一次。我的妈妈就是你们家的人。”

“嗳──嗳──嗳!”

“并且这也不是最后一次,因为你们了解我们,我们也了解你们。你们是个了不起的家族。”

“嗳──嗳──嗳!”

“富足的人们和伟大的战士们!”他对着奥贡喀沃的方向望去,“你们的女儿将给我们生出像你们这样的儿子。”

“嗳──嗳──嗳!”

吃过了柯拉果,开始喝酒。四、五个人一组,围着一罐酒坐着。黄昏渐近,人们把菜饭奉给客人们。有大盆大盆的糊糊和满钵满钵的热气腾腾的汤。还有许多盘木薯粥。真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黑夜降临,熊熊的火炬插在木头三脚架上,青年们引吭高歌。长者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唱歌的人绕着圆圈走,走到每个人前面,都要对他唱几句赞辞。他们对于每个人都有话可说。有些是了不起的农民,有些是代表氏族发言的演说家;他们称赞奥贡喀沃是当代最伟大的摔跤手和武士。他们绕过一周以后,就在圆圈当中坐下来,这时姑娘们从内院里出来跳舞。新娘最初并不在其中,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右手提着一只公鸡;人群高声欢呼。

其他跳舞的姑娘都给她让出地方。新娘把公鸡献给了乐师们,就开始跳舞,她跳舞的时候,铜脚镯咣啷咣啷地响,染了红木粉的身子在淡黄的光线中闪闪发光。乐师们奏着木头、泥土和金属做的乐器,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他们唱了村子里最新的一首歌:

我握她的手,

她说,“不要碰!”

我捏她的脚,

她说,“不要碰!”

我摸她的腰珠,

她却装作不知道。

一直玩到深夜,客人们才起身回家,把新娘也带回家去,让她同求婚者的家庭一起欢度七个市集周。他们边走边唱,在回到自己村子去以前,沿途还对像奥贡喀沃一类的有名人物作了简短有礼的拜访。奥贡喀沃送了两只公鸡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