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访者

安琪儿·彼里,即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她小小暖房的来访者(顺便说一句,他必须给安琪儿送菊花)总是夸奖她的日本风景画,顺带加上自己对绘画的一般看法;而安琪儿·彼里便皱起眉毛,突然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这幅风景画出于葛饰北斋(7)之手……”安琪儿把所有本国的人名及所有外来词儿都完全搞混了,来访的艺术家为此生气。于是,后来人家也就不再在安琪儿·彼里面前发表关于绘画的高谈阔论了:其实当时这位安琪儿已经是拿自己口袋里最后的一点儿钱购得风景画,独自一个人久久久久地进行欣赏了。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没有什么使来访者感兴趣的:要是这是个热衷于娱乐的上流社会青年,她认为在与他不管是可笑的或完全没有什么可笑的严肃交谈中都得哈哈大笑;她对一切都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通红,笑得可爱的小桌子上都是汗珠;那样,上流社会的青年不知怎么也会满脸通红,鼻子上都是汗。上流社会的青年为她充满青春活力但远不体面的大笑感到惊奇,惊奇得把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看成是娼妓一类人。这时桌子上出现一个附有纸条的罐子,纸条上写着“募捐集资”,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即安琪儿·彼里哈哈大笑着叹息道:“您又对我说了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付钱吧。”(不久前,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创办了一个帮助每个无业的交际界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的募捐团体: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一词来自“呸”(8)这个词,不知为什么她故意把所说的蠢货叫做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这位女皇陛下的穿黄色护身甲式军装的骑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穿蓝色护身甲式军装的骑兵阿温伯爵、御前骠骑兵什波雷舍夫,以及阿勃列乌霍夫办公处负责特殊使命的官员韦尔葛顿(都是上流社会的青年)说应当保护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把一枚接一枚的二十戈比硬币放进小罐里。

为什么有那么些军官到她那儿去呢?我的上帝,她在舞会上跳舞;而且,作为一名非娼妓类的女性,她是一位长得不错的夫人;最后,她是个军官太太。

而要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访者本人是位音乐家或音乐批评家,或就这么个音乐爱好者,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就会向他说明,她崇拜的偶像是——唐肯和尼开什(9),她不止使用热烈赞赏的言词,而且手舞足蹈,解释说自己曾想研究音乐唱片,以便不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在巴依莱依特(10)演出《女武神》里的奔放舞。音乐家,音乐批评家或就这么个音乐爱好者为她对人名的错误发音感到吃惊(他们本该是邓肯和尼基什,而不是唐肯和尼开什),认定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不过是个轻浮的娘们罢了,于是便轻薄起来。同时,长得很不错的女仆把一台留声机搬进小小的房间里来:留声机上的红色管子就向客人放出硬呛呛的女武神的奔放舞曲。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从不放过一部时髦的歌剧,客人没有忘记这一情况:变得满脸通红,并过分地放肆起来。这样的客人往往被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撵到门外,因此,暖和的小房间里难得有为上流社会演奏的音乐家,上流社会的代表阿温伯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什波雷舍夫和韦尔葛顿,他们不允许自己对利胡金娜有不规矩的行为,她毕竟是位有一个古老贵族姓氏的军官太太,因此,无论是阿温伯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什波雷舍夫,韦尔葛顿,他们仍继续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之中,有一段时间常去的还有大学生尼古拉·阿勃列乌霍夫,可是后来,他突然消失了。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访者好像自然地分成两个范畴:上流社会的客人和一般的客人。这些所谓一般的客人完全不是客人:他们都是女主人盼望的人……为了散散心;这些来访者并不想到小暖房里去,丝毫不!几乎是安琪儿硬拉他们进来的,而且,硬拉来后,马上对他们进行回访。他们在场时,安琪儿·彼里便紧闭嘴唇坐在那儿:不大笑,不耍脾气,一点儿也不卖弄,表现出非常羞怯的样子,保持绝对的沉默,而一般的朋友则热烈地进行争论。只听到他们在说:“革命——进化。”又听到他们在说:“革命——进化。”这些所谓的朋友争论的尽是一个问题;他们并不是金子般的,甚至也不是银子般的青年,而是些铜质的、贫穷的青年,他们靠自己劳动挣的几个钱获得教育。一句话,他们是些高等学校的在学青年,炫耀自己懂许多外国字:“社会革命”。而且还有:“社会进化”。安琪儿·彼里老是搞混这些个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