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

那位夫人……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就是那位夫人,我们只好马上先对她啰唆几句。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的特点,可以说是毛发非常多;同时,她又非常灵活。只要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把自己的一头黑发披开,这些黑发能把她直到小腿肚子的整个身子都盖上。坦率地讲,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简直不知道拿自己的这些黑头发怎么办,它们那么黑,大概没有更黑的东西了。只是,只是——因为头发过长过密,也因为它们过黑,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嘴边露出了蓬松的毫毛,等她上了年纪就会成为真正可怕的小胡子。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的脸色非同一般,这种颜色——简直好得没法说,白得像苹果花瓣,偶尔间——略带点温柔的粉红色;如果有什么事出乎意料,索菲娅·彼得罗夫娜一感到激动,她就立刻变得满脸绯红。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的小眼睛不是小眼睛,而是这样一双眼睛:要是不怕听大白话,我要说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一双小眼睛不是小眼睛,而是昏暗、蓝色的——深蓝色的大眼睛(我们姑且称它们是明亮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时而冒出闪光,时而变得暗淡,有时使人感到迟钝、萎靡不振,深深耷拉在疲惫的、蓝兮兮惶恐不安的眼窝里:还斜着看人。她鲜红的嘴唇太肥厚,然而……那牙齿(啊,牙齿!):绝好的牙齿!此外还有——天真的欢笑……这欢笑赋予鼓鼓的嘴唇某种魅力。富有魅力的还有她灵活的身段,而且还过于灵活:这个身段以及绷得紧紧的背部的全部活动,显得时而激烈迅速,时而倦怠缓慢——笨拙得难以形容。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经常穿一件扣子在背后的黑丝绸连衣裙,它使她全身具有华丽的外表:如果我说华丽的外表,这意味着我已经没有词儿了。“华丽的外表”这个词儿对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来说不管怎么是一种威胁:说明她过早地接近三十岁了。而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才二十三岁。

啊,索菲娅·彼得罗夫娜!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住在一套门朝莫依卡街开的不大的寓所里,寓所的四面墙上波状下垂地悬挂着不时光芒闪烁的鲜花:这里和那里——到处是熊熊烈火般的颜色——天地间都是这样的颜色。墙上还挂有日本扇子、钩花织品、垂饰、花结,而电灯泡上:绸缎灯罩伸展着自己像热带国家蝴蝶似的缎子和纸做的周边,而且使人觉得——一群蝴蝶突然从墙上飞下来,翅膀啪啪响地在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周围飞舞(一些军官朋友称她为安琪儿·彼里,显然是把“安琪儿”和“彼里”这两个概念简单地合二为一:安琪儿·彼里(6))。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家所有的墙上都挂着描绘富士山的日本风景画——全部都是;所挂的风景画全没有远景;而且在摆满靠背椅、沙发、软凳子、扇子及日本鲜菊花的各个房间里,也是没有远景的。有点儿远景的,只有那个套间,那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轻捷地从里边出来或当她轻捷地从里边出来时带动门上插着的一根芦苇沙沙沙抖动的地方,而那座富士山——便是她华丽头发的花花绿绿的背景。应该说:当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穿着粉红色的和服每天早晨一蹦一跳经过通向里室的那道门时,她还真有点像日本女人。可还是没有远景的。

房间——都很小;每个房间只放一件庞然大物:在狭小的卧室里,床便是庞然大物了;小得可怜的浴室里——洗澡盆;客厅里——一个凹进去的带点浅蓝色房间;餐厅里——一张摆着小吃的桌子;仆人房里的庞然大物——一个女仆;男人房里的庞然大物——显然是丈夫。

这样,哪里还有什么远景呢?

六个小房间全是用的汽暖,因此在小小的寓所里您会感到又潮湿又闷热,玻璃窗上凝满水珠子。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的来客也都得冒汗;总是汗津津的——仆人和丈夫都是如此;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老是一身汗,就像日本菊花上日落时暖和的露珠。

是啊,在这样暖烘烘的地方,哪来什么远景呢?也确实没有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