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第十六章

大约两年以后,奥比埃里卡再来看望他在流亡中的朋友时,情况却不是那样使人高兴了。传教士已经来到乌姆奥菲亚。他们在那里修起了教堂,赢得了一小撮信徒,甚至还派人到四周围的市镇和乡村去布道。这是氏族首领们最感到伤心的。但是他们大部分人都相信这种古怪的信仰和白人的上帝是不会经久的。那些信徒都是在族人的集会中没有人听他们说话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头衔的。他们大都是那种被叫做埃夫勒夫──即没有本事、被人瞧不起的人。在氏族的语言中,埃夫勒夫代表一个卖掉了砍刀带着刀鞘上战场去的人。阿格巴拉的女祭司契埃罗把那些信徒叫做氏族的粪便,新的宗教是一只吃粪便的疯狗。

促使奥比埃里卡再来看望奥贡喀沃的原因,是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在乌姆奥菲亚的传教士中,看到了奥贡喀沃的儿子恩沃依埃。

经过很多麻烦,传教士才允许他同恩沃依埃说话。“你在这里干什么?”奥比埃里卡问他。

“我是他们的人了。”恩沃依埃回答说。

“你的父亲好吗?”奥比埃里卡问,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恩沃依埃不高兴地说。

所以,奥比埃里卡到恩邦塔来看他的朋友。他发觉奥贡喀沃不愿意提到恩沃依埃。他只能从恩沃依埃的母亲那里零零星星听到一些。

传教士的到来在恩邦塔村中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一共来了六个人,其中有一个白人。男男女女所有的人都跑出来看这个白人。自从有个白人在阿巴姆被杀死,他的铁马被绑在神圣的木棉树上以后,关于这些怪人的传闻越来越多。所以,人人都想来看看这个白人。恰好这又是一年中人们赋闲在家的时候。收获的季节刚刚过去。

人们聚齐以后,白人开始对他们说话。一个伊博族人给他翻译,但是他说的是一种与本地话不同的土话,恩邦塔人听起来很刺耳。人们时常因为他的话音和他奇怪的遣词用字而发出笑声。他不说“我自己”,总是说“我的屁股”。但是他的相貌很威严,所以氏族的人还是继续听下去。他对他们说:他是他们的自己人,这,他们从他的肤色和言语上就可以看出来,其他四个黑人虽然其中一个人不说伊博话,也都是他们的兄弟,那白人也是他们的兄弟,因为他们都是上帝的儿子。他接着对他们解释这个上帝,说他是宇宙和一切男男女女的创造者。他对他们说,他们所崇拜的木头和石块的神,是假的神,说到这里,大家轻声地议论起来。他又对他们说,真正的上帝在天上,所有的人死后都要到他面前受审判。恶人以及盲目崇拜木头、石块的异教徒都要被扔到烧得像棕榈油似的大火里。崇拜真正上帝的好人却可以在欢乐的天国里长生不老,“伟大的上帝派我们来,要求你们离开邪恶的道路和虚假的神,这样你们死后就可以得救。”他说。

“你的屁股懂得我们的话。”有人开玩笑说。人们哄然大笑。

“他说什么?”白人问翻译员。没有等他回答,又有人问道,“白人的马在哪里?”几个伊博人传教士商量了一下,认为他可能是指自行车。他们告诉那白人,白人慈祥地笑了笑。

“告诉他们,”他说,“将来我们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要带许多铁马来。他们有些人还能骑到铁马。”这两句话被翻译成伊博语,可是只有几个人听到。一听说白人要来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都激动地纷纷谈论起来。他们没有想到他会要来跟他们住在一起。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人说,他想问一个问题:“你的神是什么神?”他问道,“是地母,天神,雷神阿玛底奥拉,还是什么别的神?”

翻译员告诉白人,白人立刻回答说:“你所说的那些神都不是神。祂们都是骗人的神,要你们杀死自己的同胞和无罪的孩子。真正的上帝只有一个,天、地、你和我以及所有的人都属于祂。”

“如果我们离开我们的神,信奉你们的神,”另一个人问,“我们的神和祖先没有人管,发起脾气来,谁来保护我们呢?”

“你们的神不是活的,伤害不了你们,”白人回答说,“祂们不过是些木片、石块罢了。”

这些话翻译给恩邦塔人听以后,他们忍不住冷笑起来。他们暗自想道,这些人一定是疯了。他们怎么可以说,阿尼和阿玛底奥拉不伤害人呢?伊德米里和埃格乌格乌也不伤害人呢?有些人开始走开了。

传教士们突然唱起歌来。那是一首愉快活泼的传道歌,有一种力量能够打动伊博人沉静郁悒的心弦。翻译向听众解说每句歌词的意思,有些人听得入了迷。歌词中讲到生活在黑暗和恐惧之中、不懂得上帝的爱的兄弟们的故事。还说到一只羊在山上,离开了上帝的羊栏,离开了慈爱的牧羊人的照顾。

唱完了歌,翻译又讲到上帝的儿子,他的名字是耶稣基督。这时候,只是因为想看到这些人挨打和被赶出村去,才留在那里没有走的奥贡喀沃开口说道:

“你刚才亲口对我们说,只有一个上帝。现在你又说祂的儿子,那么,祂一定有个老婆了。”大家都同意他的话。

“我没有说他有个老婆。”翻译支支吾吾地说。

“你的屁股说他有个儿子,”刚才开玩笑的那人说,“所以他一定有个老婆,而且他们一定都有屁股。”

传教士不理会他,接着又谈到神圣的三位一体。谈到最后,奥贡喀沃完全肯定这人是个疯子。他耸耸肩膀,回家收割下午的棕榈酒去了。可是,却有一个小伙子被迷住了。他的名字是恩沃依埃,奥贡喀沃的大儿子。迷住他的并不是什么三位一体的疯狂道理,那个他不懂,而是这种新宗教的诗歌,不知怎地像是触到了他的心灵深处。一个模糊的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他幼稚的心,那首关于兄弟们坐在黑暗和恐惧中的圣歌仿佛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双生子在森林里哭叫?为什么要把伊克美弗纳杀死?圣歌浇在他苦旱的灵魂上,卸去了他心头的重负。圣歌里的话像是一粒一粒冰雹,落在喘息着的大地干渴的嘴里,融化了。恩沃依埃的幼小心灵完全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