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星期日夜里,星期一,4月9日

弗兰茨被人抬进一辆大型的私人汽车——他处于昏迷之中,医生给他用了樟脑和莨菪胺吗啡——这辆车一路狂奔了两个小时。随后抵达马格德堡。在一座教堂附近,他被人抬下车来,两个男人在医院里拼命地按门铃。医生连夜给他动手术。他的整个右臂从肩关节处被锯掉,肩部的几块骨头被切除,胸部和右大腿处的压伤就目前来看问题不大。内伤不能完全排除,肝脏也许存在轻微的破裂,但很可能没有。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他流了很多血吗?您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在某某某公路上,那里有他的摩托车,他肯定是被人从后面轧的。您没有看见那辆汽车?没有。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那里了,我们分开走Z字形,他是向左开了。我们是知道的,非常暗。事情于是就发生了。这些先生还要留在这里吗?是的,还要几天;他是我的姐夫,他的妻子今明天就到。如果需要我们的话,我们就在对面住下。在手术室的门口,两位先生中的一位再次对医院的人说:这种事情的确很烦人,但我们特别请求医院方面不要去报告警察局。我们希望等他醒过来之后再听听他本人的意见。他不想把事情闹上法庭。他——自己已经撞过人,他的神经。随您的便。您就先让他脱险再说吧。

11点换绷带。这是星期一中午——此时,这起灾祸的制造者们,包括赖因霍尔德在内,正聚在魏森湖他们的窝主家里喝酒唱歌,一个个乐不可支、酩酊大醉——弗兰茨完全苏醒过来,他躺在一张雅致的床上,躺在一间雅致的房间里,他的胸部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他问护士他这是在哪儿。她把夜班护士告诉给她的话以及她自己先前听来的话告诉给他。他醒了。明白了一切,他去摸他的右肩。护士把他的手重新放了回去:好好躺着别动。当时,街上一片泥泞,血从他的袖管里流了出来,他感觉到了。然后有人在他旁边出现,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产生。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心里发生了一点事情。弗兰茨的心里在这个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作出了一项决定。当赖因霍尔德在毕洛夫广场的那条过道里挥动铁一般的胳膊打人的时候,他颤抖了,大地在他的脚下颤抖,弗兰茨茫然不知所措。

当那辆汽车载他而去的时候,大地仍在颤抖,弗兰茨不愿意看到这一点,可这是回避不了的。

然后,他躺在了泥泞的泥地里,五分钟的差别,他的体内开始活动。有个东西在突破,在穿透,在发出声响。弗兰茨木无表情,他在感觉,我被车轧了,他是冷静的,他一声不吭。弗兰茨看到,我走到这帮狗东西面前——他在发布命令。也许我要完蛋了,这不打紧,可我不会完蛋的。前进,有人用他的吊裤带为他绑紧那只胳膊。人家接着准备用车把他送进潘科医院。可他盯得很紧,不放过任何一个举动:不,不去医院,他说了一个地址。一个什么样的地址?艾尔萨斯大街,赫尔伯特·维索夫,是他早年,而且是进特格尔之前的一个同事!这个地址一下就冒了出来。当他躺在泥泞之中的时候,它在他的体内活动,突破,穿透,发出声响。转瞬之间,他的体内猛地一动,没有丝毫的犹疑。

不能让他们逮住我。他敢肯定,赫尔伯特还住在老地方,而且现在就在家里。有人跑进坐落在艾尔萨斯大街的那家饭馆,打听一个叫赫尔伯特·维索夫的人。一个瘦高瘦高的年轻男子应声而起,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漂亮的黑女人,什么事,什么事,外面的汽车里,他和来人一起出了酒馆,向那辆汽车跑去,那姑娘跟在后面,半个酒馆都跟着出动了。弗兰茨知道现在来的是谁。他在对时间发号施令。

弗兰茨和赫尔伯特彼此相认,弗兰茨对着他一阵耳语,外面的人们腾出位子。弗兰茨被安置到酒馆地下室的一张床上,一名医生也被请来,埃娃,那个漂亮的黑女人,送来了钱。他们给他穿上别的衣服。在袭击发生一个小时之后,有人驾驶着一辆私人汽车从柏林开往马格德堡。

中午,赫尔伯特来到医院,他可以和弗兰茨交谈。弗兰茨有必要每天住在医院里,维索夫一周之后再来,这期间,埃娃住在马格德堡。

弗兰茨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他根本不去回想往事。2点钟的时候,他得到通知,说有位太太来访,不一会儿,埃娃拿着一束郁金香走进屋里,弗兰茨见状,一发不可收拾地痛哭起来,他哭着,抽泣着,埃娃不得不用毛巾为他揩脸。他舔着嘴唇,眯着眼睛,牙齿咬得嘎嘣响。可是,他的颌骨打颤,他不得不继续地抽泣下去,以至于惊动了外面的护士,她跑来敲门,请埃娃今天还是早走为好,这样的见面只会让病人过于疲劳。

第二天,他表现得非常冷静,他用微笑迎接埃娃的到来。十四天后,他们把他接走。他又回到了柏林。他又在呼吸柏林的空气。当他重新见到伫立在艾尔萨斯大街上的一栋栋房屋时,他的心潮涌动,但他这一次没有抽泣。他想起了和希莉在一起的那个星期天下午,想起了钟声,钟声敲响,我回到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正在等着我,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将会发生一点事情。对此,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的心里非常清楚,他一动不动地、一声不吭地让人给抬出车外。

我有点事情要做,将会发生一点事情,我不逃跑,我是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就这样被人抬进楼里,抬进他的朋友、自称是经纪人的赫尔伯特·维索夫的家里。他心里涌现出来的那种没有丝毫疑虑的、稳操胜券的感觉,同他被人甩出车外时的如出一辙。

屠宰场的供应充足:11 543头猪,2 016头牛,920头小牛,14 450只羊。猛地一击,追捕,它们躺倒在地。

猪,牛,小牛,它们遭到屠宰。没有理由为此伤神。我们呆在哪里?我们?

埃娃坐到弗兰茨的床边,维索夫问了一遍又一遍:喂,这是谁干的,这是怎么发生的?弗兰茨不会逃跑。他为自己铸造了一只铁箱,他把自己包围起来,他坐在箱子里,不让任何人走近。

埃娃、赫尔伯特及其朋友埃米尔坐在一起。自从弗兰茨那晚遭遇车祸找上门来之后,这个人就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可不光是被车轧了那么简单,这里面肯定有鬼,10点钟了,他还跑到城北去干什么,他才不会在10点钟去卖报纸,这时辰街上是不会再有什么人的了。赫尔伯特本人坚持认为:弗兰茨是在准备干某件坏事的时候出的事,他现在感到羞愧,因为他那肮脏的破纸片行不通了,此外,这件事后面还有别的人,他不愿意出卖他们。埃娃同意他的意见,他是准备干某件坏事的,但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他现在成了个残废。我们会搞清楚的。

弗兰茨把他以前的地址交给埃娃,托她找人去把他的箱子取过来,但别告诉人家取到哪里去,这样一来,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赫尔伯特和埃娃很有办法,女房东起初不愿意交出那只箱子,但给了五个马克之后她就答应了,她还接着抱怨说:隔一两天就有人跑到这里来打听弗兰茨,还有谁呢,普姆斯的手下和那个赖因霍尔德之流呗。原来是普姆斯。这下他们明白了。是普姆斯的那个团伙。埃娃气得不得了,维索夫也是火冒三丈:就算他想二进宫,干吗非要和普姆斯混在一起呢?可不是嘛,出了事,他就想到我们了;他和这号人来往,要不是看他现在成了个残废,半个死人,我才不会对他讲客气呢。

赫尔伯特·维索夫和弗兰茨算账的时候,埃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让自己留了下来,埃米尔也在场,这件事花掉了他们整整一千马克。

“呃,弗兰茨,”赫尔伯特挑起了话头,“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已经可以起来了,那——你今后打算做什么呢?你想过没有?”弗兰茨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脸转向他:“等我能走动了再说吧。”“那好,我们不催你,你也不要这样想。我们还会继续好好照顾你的。只是你先前为什么一次也不来找我们。你从特格尔出来可有年把了。”“没有这么长。”“那总有半年吧。你不想和我们有任何来往,是不是?”

那些房屋,那些向下滑来的屋顶,一座威严而又阴森的庭院,一声吼叫如雷鸣,哟喂哇勒啦勒啦,这就是开头时的情形。

弗兰茨仰面躺下,两眼望着天花板:“我一个卖报纸的。你们怎么会和我沾边呢。”

埃米尔插进来吼道:“喂,你没有卖报纸。”这个骗子,埃娃赶紧打圆场;弗兰茨发现事情有些蹊跷,他们知道了,他们能知道什么。“我卖了报纸。你问梅克去。”维索夫:“梅克会说什么,我都能够想得出来。你是在卖报纸。普姆斯的人也做上那么一点卖水果的生意。还卖比目鱼呢。这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清楚。我卖报纸。我挣我自己的钱。那你去问希莉好了,她成天都在我那儿,她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一整天下来不是两个马克,就是三个。”“还多一点;赫尔伯特,够我用了。”

屋里的人显得把握不大。埃娃冲着弗兰茨坐下:“你说,弗兰茨,普姆斯你可是认识的。”“是的。”弗兰茨什么也不想了,他们要对我刨根问底,弗兰茨记起来了,他活着。“那又怎么样?”埃娃抚摩着他:“你可说说,普姆斯是怎么回事。”这时,赫尔伯特在一边忍耐不住,一股脑地说道:“哎呀,你就只管说出来吧。我知道普姆斯是怎么回事。你们那天夜里在什么地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可不是嘛,你跟着一起干了。这当然和我不相干。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去找他们,你认识他们,那个老流氓,我们这里你却懒得露面。”埃米尔吼道:“你瞧。我们待人好,但只在——”赫尔伯特冲他摆了摆手。弗兰茨哭了起来。虽然没有在医院的时候厉害,但也够吓人的了。他抽泣着,出声地哭着,脑袋左右摇动。他的脑袋挨了打,人家给了他当胸一拳,然后又把他从一辆车上扔到另一辆车前。这辆车从他身上碾过。他的一只胳膊没了。他成了个残废。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只顾不停地抽泣。埃娃一直在用毛巾替他擦脸。随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看着他,心想,他睡了。他这时却睁开眼睛,非常清醒地说道:“你去叫赫尔伯特和埃米尔,要他们进来。”

这两人低垂着头走进屋来。弗兰茨于是说道:“你们知道普姆斯什么?你们知道他什么?”这仨人互相望了望,感到莫名其妙。埃娃拍着他的胳臂。“弗兰茨,你可也是认识他的呀。”“那我要知道,你们都知道他什么。”埃米尔:“这家伙是个老奸巨猾的骗子,只在太阳堡(3)呆了五年;实际上对他判的是无期,要不就是十五年。这种人竟然卖水果。”弗兰茨:“他根本就不靠卖水果过活。”“没错,他还吃肉,可能吃啦。”赫尔伯特:“哎呀,弗兰茨,你可不是傻瓜,这种事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这种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弗兰茨:“我开头以为他是卖水果的。”“那你那个星期天和他搅在一起干什么。”“我们准备把水果拖到市内市场去。”弗兰茨静静地躺在床上。赫尔伯特弯下腰去察看他的表情。“这你相信了?”

弗兰茨重新哭了起来,这次是无声的,他的嘴巴没有张开。他下了楼,一个男人在自己的记事本里找地址,然后他到了普姆斯家里,还托了普姆斯太太给希莉送字条。“我当然相信了。但后来我发现了,他们是雇我望风的,后来——”

这仨人来回变换着彼此的眼色。弗兰茨说的一点也不假,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埃娃摇晃着他的胳膊:“那后来呢?”弗兰茨的嘴巴已经张开,现在说出来,现在就要把事情说出来,事情马上就要被说出来了。他说:“后来我不愿意干了,后来他们看见后面有车跟来,就把我从车里甩了出去。”

沉默,不再说什么,我被车轧了,我差点就死了的,他们是想把我干掉的。他没有抽泣,他咬紧牙关,把两腿伸开。

这仨人听他说话。他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说的全是真话。他们仨人眼下全都明白了。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他拥有伟大上帝的威力。

赫尔伯特又问道:“我们马上就出去,你只用告诉我们:你不上我们这儿来,是因为你想卖报纸吗?”

他不能说,他想:是的,我是打算永远规规矩矩做人的。我虽然没有过来找你们,但你们也不必为此自寻烦恼。你们一直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出卖过你们当中的任何人。他一声不吭地躺着,他们走了出去。

看见弗兰茨又吃下了安眠药,他们于是来到楼下的酒馆落座,无言以对。他们谁也不看谁。埃娃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抖。当年弗兰茨和伊达交往时,这个姑娘曾想过他,尽管伊达已经移情别恋,和那个布雷斯劳人好上了,可他就是不放手。她和赫尔伯特一起过得不错,他对她是百依百顺——可她心里始终还是惦念着弗兰茨。

维索夫让人端来热气腾腾的格罗格酒,他们仨人一饮而尽。维索夫又点了新的。他们一言不发。埃娃手脚冰凉,凉意一点点地袭上她的后脑勺和脖子,鸡皮疙瘩甚至还爬上了她的大腿,她于是跷起了二郎腿。埃米尔把头放在自己的两只相距很开的胳膊上,他自顾自地嚼着,舔着他的舌头,咽下口水,忍不住地往地上吐痰。赫尔伯特·维索夫,这个年轻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就像骑在一匹马上一样;他看上去像个站在自己队伍前列的少尉,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们都没有坐在这家酒馆里,他们的魂已经飞走了,埃娃不叫埃娃,维索夫不叫维索夫,埃米尔不叫埃米尔。环绕着他们的一面墙倒了,一阵别样的风,吹了进来。他们还坐在弗兰茨的床边。一个寒战从他们的身上传到了弗兰茨的床上。

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他拥有伟大上帝的威力。他今天磨刀霍霍,那把刀已经快了许多。

赫尔伯特把身子转向桌子,声音嘶哑地说道:“到底是谁干的呢?”埃米尔:“是谁呢?”赫尔伯特:“把他扔出去的是谁。”埃娃:“赫尔伯特,如果抓住了那个家伙,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这还用你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只是。”埃米尔:“哎呀,赫尔伯特,这种事情哪里想得到啊。”

什么也别去听,什么也别去想。埃娃的两腿发抖,她恳求道:“赫尔伯特,埃米尔,想想办法吧。”乘着这股风。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赫尔伯特作出推论:“如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做什么。他们首先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能的话,可能的话,我们要让普姆斯的流氓团伙全完蛋。”埃娃:“那弗兰茨也要跟着完蛋吗?”“我说的是,可能的话,我们这样做。弗兰茨并没有参加,并没有真正地参加,这个瞎子也看得出来,每个法官都会相信他的。这是可以得到证明的:他们把他甩到了另一辆汽车前面。要不然的话,他们不会这样干。”他猛地感到一阵惊颤,这帮狗杂种。竟然有这种事情。埃娃:“也许他会告诉我是谁干的。”

有个人躺在床上,像块木头,谁也休想从他的口里掏出半个字来,这个人就是弗兰茨。让他安息吧,让他安息吧。那只胳膊没了,它再也长不出来了。他们把我扔出车外,他们让我留下了这颗脑袋,我们必须向前进,我们必须挺过去,扭转乾坤。首先要能爬才行。

在这些温暖的日子里,他开始有了活力,速度之快,令人吃惊。他本该继续卧床休养,可他却已经起床了,而且感觉行。赫尔伯特和埃米尔手里总有用不完的钱,他们照顾他,给他买他想要的东西和大夫认为是必要的东西。弗兰茨要站立起来,无论给他什么,他都只管吃下去、喝下去,也不问他们哪儿弄来的钱。

这期间,他和另外几个人虽有交谈,但尽是些鸡毛蒜皮的话题,他们不在他面前提普姆斯的事。他们说起特格尔,多次说起伊达。他们说起伊达的时候,充满赞赏和忧伤,为她年纪轻轻就落得这样的结局感到难过,可是,埃娃又说,这姑娘没走正路。在他们之间,一切都好像又回到了特格尔之前,至于那些房子曾经摇晃过,那些屋顶曾经恨不得要滑下来过,弗兰茨曾经在那个院子里唱过歌,发过誓,只要他还叫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就永远要规矩做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结束了,这些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没有人提及。

弗兰茨静静地躺在、坐在他们这里。形形色色的老熟人也带着他们的相好和老婆跑来看他。大家伙全都只字不提,他们和弗兰茨聊天,好像他是刚从特格尔放出来才遇上了车祸似的。与此同时,这帮小兄弟们也不提问题。他们知道什么是工伤事故,他们能够想象得到。谁往人堆里钻,不是手上青一块,就是把腿折断。唉,不管怎样,总比在太阳堡喝清汤寡水、得肺痨死掉要好。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与此同时,对于弗兰茨的下落,普姆斯的人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到底是谁把弗兰茨的箱子拿走了?他们三下两下地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这个人他们认识。而且,不等维索夫回过神来,他们就已经搞清楚了,知道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就躺在他家里,他也是他以前的朋友,他在那件事情上只掉了一只胳臂,这家伙真走运,别的没什么,这小子还有两条腿,谁知道啊,没准他会去告密。八九不离十,他们真恨不得冲到赖因霍尔德跟前去,骂他愚蠢之极,把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这样一个家伙弄进他们的团伙。不过,谁要是反对赖因霍尔德,那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以前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甚至连普姆斯这个老东西都惧他三分呢。那小子看人的眼神就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更不用说那张蜡黄蜡黄的脸和额头上那几道阴森可怖的抬头纹了。这家伙身体差,活不到五十岁,不过,身体有毛病的人可也是最危险的人。他会冷笑着把手伸进口袋里去,然后扣动扳机,他可是做得出来的,由不得人不信。

不过,弗兰茨的事以及他还活着的事实终归是很危险的。只有赖因霍尔德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要激动。他躲不了多久就会露面的。要是他觉得一只胳臂还不够味的话,他会露面的。那就看我们的吧。他没准还要把脑袋给搭上呢。”

他们不必害怕弗兰茨。埃娃和埃米尔两人一起坐到弗兰茨面前,要他说出出事地点和凶手,而且,如果他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个人的话,总会有人支持他的,柏林不缺这方面的人。尽管如此,可是,只要人家对他提起这个,他就底气不足,不停地摆手:算了。然后,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呼吸急促,他可千万别又开始哭了:老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有什么用,这又不会让我的胳膊再长出来,要是行的话,我真恨不得离开柏林,一走了之算了,可一个残废又能做什么呢?埃娃:“不是这样的,弗兰茨,你可不是残废,只是,他们这样对你行凶,把你从车子上甩下来,这怎么行呢,不能就这样算了。”“这又不会让我的胳膊再长出来。”“那就该让他们出钱。”“什么?”

埃米尔把身体向前弯去:“要么我们去把凶手打他个头破血流,要么,如果他是什么协会的人的话,就要他的协会承担你的全部费用。我们会去找他的协会来了结这件事情。要么别的人为他作保,要么普姆斯和他的协会把他赶出去,那样的话,就有得他们好看的啦,让他们上法庭,让他们完蛋。这只胳膊必须得到赔偿。是右边的。为此,他们必须付你一笔养老金。”弗兰茨直摇头。“干吗摇头。谁做的,我们就把谁打个头破血流,这是罪犯,你要是不能去告的话,那就让我们去告。”埃娃:“埃米尔,弗兰茨没参加过任何组织。你可是听见了的,就是因为他不愿意,他们才这样对他的。”“就算他不要,这也是他的正当权利。可以随便逼人做事,哪有这种道理?我们可不是野蛮部落。那样的话,他们就该找印第安人去了。”

弗兰茨直摇头:“你们为我用的钱,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你们的。”“我们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没有这个必要,我们不需要。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真是活见鬼。这种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埃娃也十分坚决地说道:“不,弗兰茨,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摧毁了你的精神,所以你不能说个是字。可是,你可以相信我们:普姆斯没有摧毁我们的精神。你应该听听赫尔伯特说的话:柏林将因此血流成河,这些人将会大吃一惊的。”埃米尔点头道:“肯定的。”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目光坦然,心想:他们说什么,这和我不相干。如果他们要做什么,这也和我不相干。我的胳膊不会因此长出来,这只胳膊没了,这倒也蛮不错的。它早就该掉了,省得大声叫唤。不过,这还算不上是最坏的。

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进行思考:赖因霍尔德恨他,因为他没有带走他的女人,所以,他把他甩出车去,所以他躺在了马格德堡的那家医院里。他本想永远规规矩矩做人,所以他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在床上伸开四肢,放在床单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走着瞧吧。我们会的。

是谁把他甩到车轮底下去的,弗兰茨没有透露。他的朋友们没有激动。他们想,他总有一天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