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第三次占领柏林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这已是第三次来柏林了。第一次是屋顶要往下滑,犹太人来了,他得救了。第二次是吕德斯欺骗他,他喝了个烂醉如泥。现在是第三次,他掉了一只胳臂,尽管如此,他仍然勇敢地走进这座城市。这个男人有勇气,有两倍的和三倍的勇气。

赫尔伯特和埃娃给他留了一大笔钱,由楼下的酒馆老板保存。但弗兰茨只要了几个芬尼,他决定:这笔钱我一分也不要,我必须自立。他跑去找“社会救济”,要求帮助。“那我们首先得进行调查。”“那我这段时间怎么办?”“您过几天再来。”“再过几天人可能都饿死了。”“在柏林是不会这么快就饿死人的,人人都来这一套。只有马克,没有钱,房租从我们这里出,房子没问题吧?”

弗兰茨于是离开“社会救济”,重新走下楼去,到了楼下,他恍然大悟:调查,嘿,调查,他们说不定还要调查我的胳膊是怎么掉了的呢。他站在一家卖雪茄的店子前苦思冥想:他们会问我的胳膊是怎么回事,谁出的钱,还有我在哪里躺过。他们会问这些的。而且还要问,我最近几个月是靠什么生活的。等等。

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苦思冥想:这可怎么办?我现在应该去问谁呢,我现在该怎么来办这件事呢,其实,我也不愿意靠他们的钱过活。

于是,他在亚历山大和罗森塔尔广场之间转悠了两天,他在寻找梅克,他可以和他谈谈;而他也在第二天下午,在罗森塔尔广场一带,找到了他。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弗兰茨希望和他握手——以前,吕德斯的那件事情过后,他们这两个朋友是如何相互问候的呀,可是现在——梅克迟疑着向他伸出手去,没有握。弗兰茨希望再抽出右手来握,但矮小的梅克的脸上显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小子怎么了,我得罪他什么了吗?他们沿着明茨大街不停地向上走啊、走啊,然后又返回罗森塔尔大街,弗兰茨一直等着,看梅克会不会问起那只胳膊。然而,他一个字也没问,他老是往边上看。也许他觉得我太脏了。弗兰茨于是自己找乐,问起了希莉,问她在做什么。

她啊,过得不错,她干吗不该过得好呢,关于她的情况,梅克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通。弗兰茨努力地让自己笑出声来。可人家还是不问那只胳膊,就在这时,弗兰茨的心里突然一亮,他于是问道:“你还常去普伦茨劳的那家酒馆吗?”梅克摆出轻蔑的样子:“是的,有时候去。”弗兰茨于是明白了,他放慢脚步,落在了梅克的后面:不是普姆斯,就是赖因霍尔德或者施莱贝尔跟他讲过我的什么坏话,所以,他也把我看作一个罪犯。我现在要是想说的话,我肯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不过,既然他能够长时间地等下去,那我就不说了。

弗兰茨加了一把油,站到了梅克的面前:“那好吧,戈特利布,我们这就道别吧,我得回去了,残废人得早点上床睡觉。”梅克第一次瞪大眼睛看他,拔出嘴里的烟斗,想要问他点什么,可是弗兰茨把手一摆,没什么好问的,他已经和他握了手,他于是离去。梅克挠着自己的脑袋,心想,我非要把这个人找来教训一顿不可,他对自己很不满意。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迈步走过罗森塔尔广场,高兴地说道:尽说废话有什么用,我必须挣钱,我要梅克干什么,我必须去弄钱。

照理说,你们接下来应该看到的是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追逐金钱的场面。可是,他这里有新情况出现,他怒火中烧。本来,人家埃娃和赫尔伯特已经把他们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住了,可弗兰茨想要有间自己的房子,否则他就做不了事。当弗兰茨找到一间房子、女房东将登记表放到他的桌上时,那令人诅咒的瞬间便来临了。我们的弗兰茨坐在那里,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苦思冥想:我将在这上面填上,我叫毕勃科普夫,那他们马上就会翻箱倒柜地查看,还会给警察总局打电话,然后就是,您过来一下,为什么见不着您的影儿,您的胳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在哪儿躺过,谁出的钱,没有一件事情是对头的。

他在桌子的上方发怒:关怀,我需要关怀和救济吗?我不要这个,这不符合一个自由的男子汉的身份;他一边怒气冲冲地苦思冥想,一边把名字写到那张登记表上,最先写的是弗兰茨三个字,与此同时,他眼前浮现出派出所、格鲁内尔大街的那家社会救济机构以及一辆汽车,他正好是被人扔出了那辆汽车。他把手伸进夹克里去摸那只没了胳膊的肩膀,他们会问起这只胳膊的,让他们问去吧,这一点也不碍我的事,他又骂了一句,我写。

他把他的字母一个一个地写到那张纸上,字迹很粗,好像是用棍子写出来的似的;我还没有做过胆小鬼呢,是我的名字,我就不会让别人偷去,我就叫这个名字,我生下来就叫这个名字,我永远叫这个名字: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粗壮的字母一个接着一个,那座特格尔监狱,那条大道,那些黑漆漆的树木,那些囚犯坐在里面,粘贴,做木工,缝补。再蘸一点墨水,我要在字母i上面加一点。我不怕那些穿绿制服的和佩戴铁皮标记的警察。我要么是一个自由的男子汉,要么就不是。

有个割草人,他的名字叫死神。

弗兰茨把那张登记表交给女房东,行了,事情办好了,解决了。解决了。我们现在提起裤子,绷紧两腿,一心一意地向柏林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