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讲讲更多关于你丈夫的事吧。‘在命运之书里我们被写在同在一行字之间’——莎士比亚就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的出处是哪儿?”
“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在梅留泽耶沃镇寻找他的时候,已经对你讲过很多有关他的事了。后来到了尤里亚金,在这儿,在我们刚同你相遇的时候,从你的话里我了解到,他在自己的车厢里曾把你抓起来。我觉得我曾经真的跟你说过,也许我错了,只不过感觉告诉过你,其实并没有。有一次当他上汽车的时候,我从远处看见过他。你能想象,他被多少人保护着吗?我看到他几乎还和以前一样。他的脸仍然是那样的英俊、诚实、坚毅,是我在世上所见过的最正直诚实的面孔。没有一点故意刻画的痕迹,个性坚强,完全不故作姿态。他以前总是这样,现在仍然如此。但我还是看出了一点变化,这使我很惶恐不安。
“仿佛某种不现实的东西融入了他的容貌,使它变得平淡无奇。一张生动的仁慈的脸变成了思想的化身,思想的原则,变成了思想的描绘。我观察到这一点时我的心头一阵发紧。我明白这是一种力量作用的结果,他亲手将自己献给了这种崇高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同时也死气沉沉又冷酷无情,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会放过。我觉得他的惹人瞩目,使他拥有了注定灭亡的命运。也许我弄错了。也许,当你向我描绘你们会面的情景时,你的那些话便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除了咱们之间一致的感觉外,我还从你身上学到了其他东西,受到了其他影响!”
“别说这些了,还是再讲一讲你们革命前的生活吧。”
“我早在童年时代就开始向往纯洁。他就是纯洁的化身。要知道我们几乎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也就是我、他和加利乌林。我是他童年神往的对象。他一看着我就变得惘然若失,浑身冰凉。也许我了解,而且将其说出来是不合适的,但如果我假装不知道,那就更不好了。我是他童年时激情的火焰,是人们都掩盖住的炽热的爱情,可孩子的骄傲不允许他流露出来,但这些都无声地表现在脸上,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很要好。我跟你有多么相像,我和他就有多大的不同。那时我的心就选中了他。我已经决定,等我们一成人就把自己的一生同这个不可思议的小男孩结合在一起,而在我当时的想象中,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
“想想看,他是多么能干啊!是多么异乎寻常啊!他是一个普通扳道员或铁路看守员的儿子,全靠自己的天资和不屈不挠的努力,才达到了数学和人文科学这两门当代大学专业课程的水平,不对,应该说是达到了顶峰。这可不是开玩笑呀!”
“既然如此,那是什么破坏了你们和睦的家庭呢?”
“唉,这个问题是多么难回答呀。我现在就告诉你。但这也太奇怪了,你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人,竟要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来给你解释当今的情形,解释现在的生活状况,解释俄国人是如何生活的,为什么家庭会毁灭,为什么你的和我的家庭会支离破碎?唉,问题好像都在于人们自己,出在性格是不是一样,有爱或没有爱这些差别上。所有的一切,所有同日常生活、人类家庭和社会秩序相关的东西,以及由此派生出的,并调整妥当的东西,都因为社会的革新和改造,统统化为灰烬。日常的一切都被颠覆了,被破坏了。所剩下的只有日常生活中不存在的、无法利用的力量以及已经被剥得赤裸裸并且永远不会改变的人的内心。因为它一直觉得寒冷,总是在战栗着,渴望同那些也是这般毫无遮掩、孤独寂寞的心拉近距离。我们俩就像世界最初的两个人:亚当和夏娃,在世界形成的最初时刻没有什么东西可拿来遮盖,现在,我们站在世界之末,同样是一丝不挂,无家可归。他们和我们之间几千年来,世界创造出来的所有不可胜数的伟大业绩,只剩下最后的追忆,那就是我和你。为了纪念这些已经消逝的奇迹,我们才呼吸,相爱,哭泣,彼此紧紧相拥,互相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