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燃烧着的城郊、圆柱形油箱、电线杆子和商业广告牌都向后退得老远，直到消失不见的时候，眼前又迎来了另一番景色：小树林、小山丘，还有夹杂在其间的蜿蜒大道。这时，萨姆维亚托夫又说道：
“我就快下车了，站起来伸伸腰吧。您过了这站也要到了吧，可别坐过站呀。”
“您对这片地方真的很熟悉吗？”
“那当然，方圆一百俄里都清楚得不得了。我当了二十年的律师，由于业务需要，我时常到处奔波。”
“您现在也是这样？”
“那还用说。”
“现在的业务都是些什么呀？”
“看您需要什么样的。业务类型很多，都堆成了山：没有写完的旧合同，金融业务，或者未执行的契约。”
“难道这类业务还没废除？”
“名义上说，这些都被废除了，可实际上还存在一些互相排斥的东西。企业要实行国有制，燃料也要归市苏维埃，还要向省国民经济委员会提供靠畜力拉的交通工具，并且大家都渴望靠这些东西过日子。过渡时期的特点就是理论与实践还没有紧密地联系起来。所以，聪明又有经商头脑的人就会应运而生，就好比我这种性格的。有些人，怀里揣着巨款就开始心满意足，什么人也看不见了。可有时他们也会阴沟里翻船，就像父亲说过的那样。现在半个省的人都靠我过活，我却还要在路上来回颠簸，到你们那儿去打探，办理木材供应的事。不幸的是我的马最近成了瘸子，要不我怎么不骑马去你们那儿呀。要是它健健康康的，我才不在这遭罪呢！您瞧这鬼东西，走得慢腾腾的，还敢称作火车。米库利钦一家人我可清楚得很，您到了瓦雷金诺，我以后还能帮上你们的忙。”
“那您能说说我们旅行的目的和我们的打算吗？”
“大致的情况我能猜到。自古以来人们都向往土地，希望只靠自己的双手过活，这是公认了的观念。”
“那又怎么样？您看来不太赞同？那您怎么想？”
“理想是好的，可惜太天真，太闲情逸致了。干吗要上那儿去呢？愿上帝帮助您。可我不相信。这都是幻想，太乌托邦了。”
“米库利钦见到我们会怎么做？”
“就算拿鸡毛掸子暴力地赶你们出去也极有可能，反正他绝不会让你们跨进门槛一步。你们没去，他那儿就已经混乱不堪了，工厂停了工，工人也跑散了，还尽出些离奇古怪的事儿，饲料也快用完了，说到过日子，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你们还突然跑过去，就像鬼上身了一样，那才真叫人高兴呐。就算他宰了你们，我也会觉得没什么不对。”
“您瞧瞧啊，您还是布尔什维克，可是您自己不也认为这不是生活，而是一个荒诞无比且从未出现过的幻影么。”
“对啊。但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必须要经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什么是必然的呀？”
“您是小孩吗，还是故意装傻充嫩？您该不会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吧？劳动者忍饥挨饿，就快死了，还被贪吃鬼和寄生虫拖累着，除此之外还要忍受其他冷酷残暴的剥削方式，这样的情况应该要维持下去吗？您难道不明白人民为什么如此愤怒，不了解他们寻求公道的生活和真理的愿望吗？还是您认为从根本上摧毁旧制度是件很容易的事，只需要在杜马里借助没有专政手段的议会制就可以了吗？”
“我们说的都不是一码事儿了，就是争个你死我活，一百年后也不会有结果。我的确是充满革命精神的，也很支持革命，可我现在觉得，强制手段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此问题就不在这儿了，只有善良才能招来善良。我们还是回来说米库利钦吧。如果我们等到的是被他扫地出门的结果，那我们去那儿做什么？现在应该向后转吧。”
“真是胡说八道。首先，难道除了米库利钦这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又不是小窗里唯一的灯光。其次，米库利钦超级善良，善良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虽然他会一直嚷嚷，固执地不肯罢休，但接着就心软了，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给你穿，连最后剩下的面包皮也要同你一起分享。”萨姆维亚托夫这样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