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 第十二章 终于冲进要塞

鹰眼带大家走的是一条横穿过沙土平原的路,偶尔也要经过一些峡谷和山冈。这也就是这天早晨那个吃了败仗的麦格瓦领大家来时走的同一条路。现在太阳已经落到远远的群山背后去了,由于他们是走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也已不再有炎热逼人的感觉。因此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就相应加快了。在天黑下来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这条回头路上,已经艰苦跋涉了好些里路了。

鹰眼也像他所顶替的麦格瓦一样,有一种本能,似乎全凭那些暗记来认路的,他脚底下一步也没放松,也从不停下来想一想;他只需朝树上的苔藓匆匆一瞥,抬头向落日望一望,或者对那涉水而过的数不尽的溪流从容地瞟上一眼,就足以消除他心中的一切疑团,决定他所要走的路径。这时,森林中的颜色开始在变化,穹隆般的枝叶已失去它生意盎然的绿色,蒙上了一层阴沉的灰暗,黄昏即将来临了。

姐妹俩抬头从枝叶间望出去,只见西面的小山顶上,一轮落日放射出万道金光,把积聚在附近的云团染上了道道美丽的红霞,或者是镶上了条条耀眼的金边。鹰眼突然回过头来,指着这瑰丽的天空,说道:

“那就是信号,告诉人们该吃饭和休息了。要是一个人懂得这种大自然的信号,他就该学乖一点,学学天空的飞鸟和地上的野兽!不过,我们的夜晚很短,因为我们还得趁着月光提前动身继续赶路,记得我第一次打仗,杀人流血,就在这附近,对手便是麦柯亚人。为了不让那班贪婪的歹徒剥走头皮,我们还匆匆忙忙在这儿赶造了一座木屋哩。要是我没把暗记搞错的话,往左再走上几百英尺,我们就能见到它了。”

不问别人是否同意,也不等任何回答,这位意志坚定的侦察员就壮着胆子拐进了一座稠密的栗木幼树林,拨开那些几乎盖没了地面的嫩枝举步前进,仿佛他每走一步,都指望能发现一件以前很熟悉的什么东西似的。侦察员的记忆力确实不错。这样朝前走了几百英尺,穿过荆棘丛生的矮树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空旷地,空旷地中间是一座绿油油的小丘,小丘的顶上便是那间破烂不堪的木屋。

侦察员和他的同伴忙着为科拉和艾丽斯张罗过夜的事。一眼泉水很快就从树叶堆中给清理出来了,若干年前,就因为这儿有这眼清泉,才使得土人们选中这儿作为临时筑堡设防的地方。现在,这儿又喷出晶莹的泉水,滋润着青翠的草丘。他们在房子一角的顶上盖上枝叶,以挡浓露,然后在下面铺了两堆香草和干树叶,供姐妹俩休息。

当那几个勤奋的森林居民在这样忙着时,科拉和艾丽斯也吃了点东西——这倒不是她们想吃,主要的只是完成一个应尽的义务而已。接着她们就进了屋子,先做了祷告,为这一天的死里逃生谢恩,同时祈求上帝今天晚上继续庇护她们,然后便在那发着香味的草铺上躺了下来,顾不上回忆,也顾不上预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既出于本能的迫切需要,也因受到了明天的希望的慰藉。海沃德准备在她们近旁,就在木屋外面,守上一夜。可是侦察员看出了他的打算,他自己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指着钦加哥说道:

“对这样一种守卫来说,一个白人的眼睛是不行的!这位莫希干人会替咱们放哨。让咱们都放心睡觉吧。”

疲倦不堪的海沃德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沉睡了多久。可是后来,当有人轻轻拍他肩膀,把他唤醒时,这一切梦境,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拍得很轻,但他立刻跳起身来,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起入夜时自己所负起的任务。

“谁?”他问道,一面伸手到平时佩刀子的地方,去摸自己的军刀,“说!是朋友还是敌人?”

“朋友,”是钦加哥的声音在轻轻回答,他从树缝里指着空中发出柔和光辉的月亮,立刻又用不纯熟的英语接着说,“月亮来啦!白人的堡垒还很远——很远哩!趁现在法国佬还闭着两眼睡觉,是上路的时候啦!”

“说得对!你去把你的伙伴叫醒,备好马,我去照料我的同伴准备动身!”

全队人马迅速前进,在没有进入森林深处之前,人人都只顾逃命,就连话也不敢轻轻说一句。侦察员又担任起走在前面当向导的职务。不过在走到离敌人较远的安全地带后,加之他对这一带的森林一点也不熟悉,他的步子就不像以前那样信心十足了,而变得审慎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停下来和莫希干人父子商量,不是指着天上的月亮,便是仔细察看树皮的样子。每逢这种短暂停留的时刻,海沃德和那姐妹俩,便以在危难中锻炼得加倍灵敏的听觉,谛听着是否敌人在近处的迹象。但这片广阔的大地,这时仿佛已经永远堕入了梦乡,除了远处隐约可闻的一条小溪的潺潺声外,森林里听不到丝毫声响。飞禽、走兽,还有人——如果这一大片荒野里真能找到一个人的话——好像全都睡熟了。而那条小溪的水流声,虽然是那么微弱,却马上使向导们摆脱了不小的困境,他们便立即领着大家朝那个方向走去。

鹰眼率领着大伙很快就来到了平地上,几乎就在正对着威廉·亨利堡西面中堤出击口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为了等海沃德和那姐妹俩到来;这儿离堡垒大约还有半英里左右。由于他们赶得快,再加上地势条件优越,他们竟比那向湖面迷漫的浓雾先赶到,因此还得在这儿再等待一会,要等到雾气像羊毛的斗篷一样,笼罩住敌人的营帐。两个莫希干人利用这个时间,悄悄钻出树林,以便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侦察员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跟着,这样既便于听到他们的报告,也可以亲自对近旁的情况做一些了解。

没过几分钟,侦察员回来了,他急得满脸通红,低声抱怨着,由于自己的计划受到挫折,连语句也不那么精当了。

“这个狡猾的法国佬,连在这儿咱们要通过的路上,也放着岗哨哩,”他说,“有红种人也有白人;咱们也许能在雾里从他们身旁通过,也可能落到他们的手中!”

“我们不能绕个圈子,避开这种危险吗?”海沃德问道,“能不能等绕过他们,再拐回到路上来?”

“在这样的浓雾里,一离开在走的路,谁也没法说什么时候、怎样才能找回来哩!霍里肯湖上的浓雾,可不像烟袋里冒出的烟圈儿,也不是驱蚊子的烟啊。”

他正在说着,突然传来一声爆炸,一颗炮弹穿进树林,打在一棵树干上又弹落在地,不过由于阻力作用,劲头已经很小了。就在这时候,两个莫希干人,像是这个可怕使者的随从,紧跟着跳了进来。接着,恩卡斯满口特拉华语,用手比划着,急切地说了起来。

“也许是这样,孩子,”侦察员等年轻的莫希干人说完,咕哝着说,“发高烧是不能像治牙痛那样治的。那就走吧,雾愈来愈浓啦。”

“等一等!”海沃德喊道,“先把你们的意图给说说。”

“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总比没有办法好。你瞧,”侦察员用脚踢了踢那块不能再伤人的铁块,说,“这些炮弹把从堡垒通这儿路上的泥都给耕过来了。要是没别的记号可认,咱们就沿这犁沟走。话就不用再多说啦,跟我走吧。要不,等我们走到半路,雾就散了,那我们就成了双方射击的目标啦。”

海沃德也很了解,在这紧要关头,事实上最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空话;因此他便走在两姐妹的中间,拉起她们快步朝前走去,眼睛则紧紧盯住走在前面的侦察员的模糊身影。只一会儿工夫,事实就证明鹰眼对浓雾的力量并没有夸大,他们才在浓雾中走出二十来码,队伍里的人,相互之间就很难看得清楚了。

“咱们也来向他们开火,他们会以为遭到了袭击,这样他们就会后撤,或者是停下来等待援军。”

这条计想得很妙,可效果并不好。法国人一听到枪声,整个平野都活跃起来了,到处都响起砰砰嘭嘭的枪声——从湖岸一直到最远的树林边。

“他们的全部军队说不定会被我们吸引过来,还会引起一次总攻哩,”海沃德说,“继续向前冲,朋友,为了你自己的生命,也为了我们大家的生命!”

侦察员显然非常乐意这样做,但由于心急慌忙,拐弯时他竟迷失了方向。他把两边的面颊迎风试了试,感到都一样的凉。正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恩卡斯突然发现了那条炮弹打出的垄沟。地面毗连着炸起了三个蚂蚁窝似的土堆。

“咱们就朝这方向走吧!”鹰眼弯身朝那方向看了看说,接着便立即沿那条垄沟前进。

叫喊声,咒骂声,互相呼应声,枪声,这时越来越紧,而且,显然发自四面八方。突然间,他们的眼前闪出一道强光,浓雾在滚滚上升了。几门大炮的轰鸣,掠过平野的上空,从群山那边传来了沉重的回声。

“这是堡垒里打出来的!”鹰眼突然转身喊道,“咱们真是吓懵啦,正在向林子里奔,这是往明果人刀底下送啊!”

一发现自己出了错,大伙便赶紧往回走。海沃德把照顾科拉的任务交给了恩卡斯,科拉也乐于接近这个莫希干青年的热情帮助。这时,那班紧追不放的狂怒追兵,显然就在他们的后面,因而随时都有不是送命就是被俘的危险。

“别放过这伙坏蛋!”追兵中有个人急切地喊道,看来是此人在指挥敌人的行动。

“坚守阵地,做好准备,六十团的英勇将士们!”他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喊声,“等到看清敌人,就往下打——扫清碉堡前的斜坡。”

“爸爸!爸爸!”薄雾中发出一声尖声的叫喊,“是我呀!是艾丽斯!你的艾尔西!救命啊!快来救救你的女儿啊!”

“别开枪!”先前说话的那人大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强烈的慈父之情,这喊声甚至传到了林子里,传回沉重的回声,“是她!上帝把我的孩子救回来了!立即打开出击口!出击!六十团的将士们!出击!别开枪!免得伤了我的小宝贝!用你们的刺刀把这群法国狗赶走!”

海沃德听到上了锈的铰链,发出嘎嘎的响声,他立即朝这个方向冲去,迎面见到一长列穿深红色军服的战士,从碉堡的斜坡上直冲而下,他认出这正是自己的驻美英军部队。于是他就回头飞身冲在他们的前头,带领部队,很快就扫清了堡垒前的追兵。

科拉和艾丽斯看到海沃德突然抛下她们,不禁一时吓得浑身发起抖来;但在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想一想之前,突然看到雾中冲出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他上了年纪,久战沙场,已经满头白发,可是他那威武的军人气派,并没有被岁月消蚀殆尽。他一看到科拉和艾丽斯,就把她们紧紧地搂在怀中,大颗大颗的热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苍白脸颊上滚落下来,他以苏格兰人那种特殊的口音大声喊道:

“上帝啊,我感谢您这个恩德!让任何危险来临吧,您的仆人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