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火枪手 第二十六章 阿多斯的妻子

“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您好好养伤,”达达尼安说道,“我一个人去找阿多斯。再说有了马,您每天骑一骑,慢慢恢复习惯。”

“唔,这方面您就放心吧,”阿拉密斯回答,“等您再回来,我一定能随您走了。”

二人相互道了别,达达尼安又把他的朋友嘱托给巴赞和老板娘,十分钟之后,他便催马直奔亚眠。

怎样才能找见阿多斯呢?进而言之,他还能找见阿多斯吗?

他是在阿多斯危急时离开的,阿多斯很可能身遭不幸了。此念一生,他的额头就布满阴云,连声叹了几口气,还咕哝着发誓要报仇。他的所有朋友中,阿多斯年纪最长,在情趣和爱好方面显得同他很不相近。

然而,他特别喜爱这位贵绅。阿多斯那种尊贵而高雅的神态、从他情愿避身的阴影中不时放射出的那种伟大心灵的光彩、使他成为最易相处之人的那种不变的平易性情、那种有点勉强又有点气势逼人的快乐情绪,还有那种如不是出于极其少见的冷静、就会被人称为盲目的勇武,这么多优点,不仅赢得达达尼安的敬重和友谊,还赢得了他的钦佩。

约莫上午十一点钟,望得见亚眠了;十一点半,达达尼安和卜朗舍就到了那家该死的客栈门口。

“您还认得我吗?”达达尼安对迎上来打招呼的店主说道。

“我没有这种荣幸,大人。”店主回答,他对着达达尼安如此华丽的行装,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嗯!您不认识我?”

“不认识,大人。”

“那好,我讲两句话,就能唤起您的记忆。大约两周前,您竟胆敢蓄意控告一位贵绅制造伪币,您把那位贵绅怎么样啦?”

店主面失血色,因为达达尼安的表情凶极了,而卜朗舍也效仿他的主人。

“唉!大人,可别提了,”店主以万分痛心的声调高声说道,“唉!大人,干了这件错事,我付出多大代价。唉!我简直倒霉透了!”

“我问您哪,那位贵绅怎么样啦?”

“请听我说,大人,请您宽大为怀。喏,请赏脸坐下吧!”

“事情是这样,大人,”店主浑身发抖,接着说道,“现在我认出您来了;当时,我同您讲的那位贵绅刚发生那场不幸的纠纷,您就离开了。”

“对,那正是我,因此,您完全明白,如果您不讲出全部真相,我决饶不了您。”

“因此,您就请听我说,这就会了解全部真相。”

“我听着。”

“我得到地方当局的通知:一个有名的伪币制造者要到我的客店来,他和好几个同伙都伪装成禁军卫士或者火枪手,看你们几位的马匹、你们的跟班,还有你们几位大人的面孔,跟当局向我描绘过的一模一样。”

“后来呢,后来呢?”达达尼安追问道,他很快就推测出,如此准确的特征是哪里提供的了。

“有当局派来的六个人手,我根据命令,采取了必要的应急措施,好确保抓获那几个所谓的伪币制造犯。”

“哼!坏蛋!”达达尼安高声说道,“你们全都串通好了,真不知道我怎么不把你们全宰了!”

“什么?不是,大人,我们不是全串通好的,等一下您就会明白。您的那位朋友先生,请原谅,我不知道他那无疑是很高贵的姓名,没法称呼他,您的那位朋友先生,连开两枪,撂倒了两个人之后,又用剑边战边退,还伤了我的一个人,用剑面把我打昏了。”

“喂,刽子手,你有完没完?”达达尼安嚷道,“阿多斯,阿多斯怎么样啦?”

“正如我对大人说的这样,他边战边退,发现身后就是酒窖的阶梯,恰好门又开着,就拔下钥匙,进去便把门关死。反正他在酒窖里也跑不了,就随便吧。”

“是的,”达达尼安说道,“他们也不是非杀掉他不可,只是想把他关起来。”

“公正的上帝啊!把他关起来,大人?我向您发誓,他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看来我搞错了,先生,抓了不该抓的人,让该抓的人逃掉了。”

“倒是说清楚,”达达尼安嚷道,“他在哪儿呢?阿多斯究竟在哪儿呢?”

“在酒窖里,先生。”

“什么,坏蛋,从那时候起,您就一直把他扣在酒窖里?”

“仁慈的老天爷啊!不对,先生。我们,把他扣在酒窖里?您这么说恐怕是不知道,在酒窖里,他在那里干什么吧?哼!如果您能让他出来,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我会像对待我的保护神那样崇拜您。”

达达尼安站起身跟着店主来到酒窖门口。

“我亲爱的阿多斯,”达达尼安说道,“求求您,把窖门给我打开吧。”

不大工夫,窖门启动,只见阿多斯苍白的面孔探出来,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达达尼安冲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同他亲热地拥抱,然后要把阿多斯拉出这个潮湿的寄身之所,这才发现他身子有些摇晃。

“您受伤了吗?”他问阿多斯。

“我?一点儿也没有伤着,我不过是喝得烂醉了。”阿多斯说道,“现在,达达尼安,你先给我讲讲,其他人怎么样了,说说看。”

于是,达达尼安向他讲述,如何找到因扭伤卧床的波尔托斯,以及坐在两位神甫中间的阿拉密斯。

“对了,您呢,我的朋友,您这是怎么了,您本人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您的脸色真难看。”

“唉!”达达尼安说道,“这是因为我呀,在我们所有人当中,我是最不幸的人。”

达达尼安讲述了他和博纳希厄太太的际遇。

阿多斯听他讲述,眉头也没有皱一皱,等他讲完了便说道:

“这全是倒霉事,倒霉事!”

这是阿多斯的口头禅。

“您总说倒霉事,我亲爱的阿多斯!”达达尼安说道,“这可不大合乎您的情况,您从来就没有爱过。”

阿多斯无神的眼睛忽然闪亮,但是旋即熄灭,又恢复往常那种暗淡而茫然了。

“您的不幸只会惹人发笑,”阿多斯耸了耸肩膀,“我倒是想知道,您听了我讲的一个爱情故事,会说些什么。”

“是您的经历吗?”

“或者是我一个朋友的经历,这无关紧要。”

“讲吧,阿多斯,讲吧。”

“我的一位朋友,我的一位朋友,您要听清楚了!不是我,”阿多斯顿了顿,阴沉地微微一笑,“那是我那省——即贝里省的一位伯爵,如同当多洛或者蒙莫朗西家族的人那么高贵,他二十五岁时,爱上一名十六岁的少女。那少女像爱神一样美丽,妙龄天真,却显露出一种火热的精神,不是女人的,而是诗人的一种精神。她不是讨人喜欢,而是能把人迷倒。她同哥哥生活在一个小镇上,她哥哥是那里的本堂神甫。兄妹二人由外乡迁来,来自何地也无人知晓。况且,当地人见她长得那么俊美,见她哥哥又极为虔诚,也就不会去想问他们的来历了。再说,有人称他们出身富贵人家。我那位朋友是当地的领主,也就是当地的主宰,要想引诱她或者强行夺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谁能来救助两个外乡人,两个陌生人呢?可惜他是个正派人,他娶了那姑娘,真是个傻瓜,白痴,笨蛋!”

“怎么这样说呢,他不是爱她吗?”达达尼安问道。

“等一下就知道了,”阿多斯回答,“他把那姑娘带进他的城堡,让她成为省里第一夫人。也应当说句公道话,她的言谈举止完全合乎她的身份。”

“后来呢?”达达尼安问道。

“后来!有一天,她和丈夫一同去打猎,”阿多斯讲下去,声音低沉,讲得很快,“她落马摔昏过去。伯爵冲上前去救护,看到衣衫紧得她要窒息,就用匕首划开,只见她的肩膀裸露出来。猜一猜,达达尼安,她肩膀上有什么?”阿多斯问道,同时哈哈大笑。

“我怎么猜得出呢?”达达尼安反问道。

“有一朵百合花烙印,”阿多斯说道,“她受过烙刑。”

“真可怕!”达达尼安高声说道,“您这对我说的是什么呀?”

“真事。亲爱的朋友,天使原来是个魔鬼。那可怜的姑娘曾经做过贼。”

“那么伯爵怎么办了呢?”

“伯爵是个大贵族,在领地上掌握生杀大权。他完全撕下伯爵夫人的衣衫,将她倒背手绑起来,再把她吊到一棵树上。”

“天啊!阿多斯!害一条命!”达达尼安高声说道。

“对,害一条命,仅此而已。”阿多斯说道,他的脸跟死人一样苍白。

接着,他的头就倒伏在双手上,而达达尼安惊慌失措,呆立在他面前。

“出了这种事,我也不敢追求那些美丽的、富有诗情而多情的女人了,”阿多斯重又抬起头说道,但是他并不想继续讲伯爵的这则寓言。“愿上帝也同样启迪您!”

“这么说她死了?”达达尼安讷讷问道。

“当然啦!”阿多斯答道。

“那么她哥哥呢?”达达尼安又怯声怯气地问道。

“她哥哥?”阿多斯重复道。

“对,那个神甫呢?”

“唔!我问起过他,也要让人把他吊死,不料他却抢在前头,前一天就离开了教区。”

“起码总归了解那坏蛋是什么人了吧?”

“毫无疑问,他是那漂亮妞儿的头一个情夫和同谋,一个有身份的人,装扮成了本堂神甫,也许是为了把他的情妇嫁出去,好让她终身有个依靠。”

达达尼安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谈话,听了简直要疯了,于是,他脑袋倒伏在双手上,佯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