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 第三十九章 来宾

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在海尔达那座阿尔培邀请基度山伯爵光临的大厦里,一切准备都已齐全,以便为这个青年的邀请增光。阿尔培·马瑟夫所住的那一座楼房位于一个大庭园的一角,正对面另有一座建筑物,那是仆人们的住所。那座楼房只有两扇窗向街,三扇窗朝着前庭,背后的两扇窗朝着花园。在前庭和花园之间,有一座宫殿式的大建筑物,那就是马瑟夫伯爵夫妇富丽堂皇的住宅。一圈高墙环绕着整个大厦,墙头上间隔地排列着开满了花的花盆,中央开着一扇镀金的大铁门,这是马车的进口。门房左近有一扇小门,那是供仆人或步行出入的主人用的。

从选择这座楼房归阿尔培居住这一点上,很容易推察到一个母亲的体贴入微的心思,可以看出她既不愿意离开她的儿子,可是也明白他十分需要运用他的自由;同时,我们必须承认,一部分原因也出于这青年本人的聪明自负,甘心过一种自由而怠惰的生活。透过向街的这两个窗口,阿尔培可以看到一切经过的事物。街上形形色色的景象,青年人是非看不可的,他们老是希望地平线能在他们的面前转动,让他们坐观世界上的种种景色,即使那个地平线只是街道也好。要是逢到出现了一件值得更仔细考察的事物,阿尔培·马瑟夫就会从一扇小门里出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那扇小门和门房左近的那扇门相同,是值得详细描写一番的。它是一个小进口,门上灰尘满布,像是自从房屋建成以来,从来不曾用过似的,但那油膏满涂的门铰和锁却宣布它常常要供作神秘的用途。这扇门在对门房嘲笑,因为虽有门房警戒,而它却逃过了他的管辖;开门的方法,像《一千〇一夜》里的门由阿里巴巴喊一声“芝麻”一样,只要由世界上最甜蜜的声音说一个魔字,或由世界上最白嫩的手叩一声暗号就得了。这扇门和一条长廊的尽头相通,长廊也就是候见室,它的右面是朝向前庭的餐室,左面是朝向花园的客厅。灌木和爬墙类植物遮住了这两个房间的窗口,从花园或前庭望过来,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形。这两个房间,也就是好奇的眼睛能在楼下窥测到的惟一的房间。二楼上的房间和楼下的相称,只是在候见室那个地位多出了一间第三个房间;这三个房间是一间客厅,一间密室,一间寝室。楼下的那间客厅只是一间阿尔及尔式的吸烟室,是备抽烟者用的。楼上的那间密室和寝室之间有一扇暗门相通,暗门就在楼梯口,可见得布置是很周密的。在这一层楼上面,是一间宽大的艺术工作室,由于是一个统间,中间并无隔栏,所以面积就显得更大,这可以说是一间群芳楼,在这里艺术家和花花公子们互争雄长。这儿堆积着阿尔培随兴陆续收集得来的成绩——号角,低音四弦琴,大大小小的笛子——一套整个管弦乐队的乐器,因为阿尔培对乐队曾有过——不是嗜好——狂想;还有画架,调色板,画笔,铅笔——因为在音乐的狂想以后,接着又对绘画发生了一阵浮夸的热情;还有衬胸软垫,拳击用的手套,阔剑和练习斗剑用的木棍。因为,学当时时髦青年的榜样,阿尔培·马瑟夫除了音乐和绘画以外,还以坚忍得多的精神来学习三样技术,以完成一个花花公子的教育,那三样技术就是比剑,击拳和斗棍;而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接待了格里塞[1],考克[2]和却尔斯·勒布歇[3]。在这个独邀宠荣的房间里,还有别的家具,其中包括弗朗索瓦一世[4]时代的旧柜,里面装满了中国和日本的花瓶,卢加或罗比亚的陶器,巴立赛的餐碟;还有古色古香的圈椅,大概是亨利四世[5]或萨立公爵[6],路易十三或红衣主教黎舍留曾坐过的,因为有两三张圈椅上,雕刻着一面盾牌,盾牌是淡青色的,上面雕出百合花纹的法国国徽,显然是罗浮宫的旧物,至少也是皇亲国戚府里的东西。在这些黯黑阴沉的椅子上,乱堆着许多华丽的织物,是在波斯的日光底下染成或由加尔各答和昌德纳戈尔[7]女人的手指织成的。这些织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很难说。它们在等待分派用途,以便造福人们的眼睛,但究竟作什么用,连它们的主人也还不知道。房间中央,有一架花梨木的钢琴,体积虽小,但在它那狭隘而响亮的胸膛里,却包含着整个管弦乐队,它正在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葛立戴和普波拉[8]的杰作的重压之下呻吟着。在墙上,门上,天花板上,挂着宝剑,匕首,马来人的短剑,长锤,战斧,镀金嵌银的盔甲,枯萎的植物,矿石标本,和肚子里塞满草、展开火红的翅膀欲飞、嘴巴永不闭拢的鸟。这是阿尔培心爱的起坐间。

但是,在约期相会的那一天,这位青年人却坐在楼下的小客厅里。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四周是一圈宽大奢华的靠背长椅,桌子上放着各种著名的烟草,马里兰的,波多黎各的,拉塔基亚的,总之,从彼得斯堡的黄烟草到赛奈的黑烟草无不具备,都装在荷兰人最喜欢的那种表面有碎裂纹的瓦罐里。在这些瓦罐旁边,有一排香木盒子,这些盒子,按照里面所装的雪茄的大小和品质,依次排列着蒲鲁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在一只打开着的碗柜里,放着一套德国烟筒,有的是旱烟筒,咬口是镶珊瑚的琥珀制的,有的是水烟筒,附有很长的皮管子,吸烟者可随意选用。这种秩序是阿尔培亲自安排的,或说得更正确些,是存心要捣乱秩序,因为当时不像现代,宾客们在早餐席上用过咖啡以后,并不向开花板吞云吐雾。十点差一刻,一个跟班走了进来。他和一个名叫约翰的只会说英语的马夫,是阿尔培的全部仆役,当然府里的厨子是永远为他服务的,遇到大场面,还可以借用伯爵的武装侍从。这个跟班名叫杰曼,享受着他这位青年主人的全部信任,他一手拿着几份报纸,一手拿着一叠信,先把信交给阿尔培。阿尔培对这些来历不同的信札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挑出两只笔迹妩媚纤细,洒过香水的信封,拆开信封,相当用心地精读信的内容。“这两封信是怎么来的!”

“一封是邮差送来的,一封是邓格拉司夫人的听差送来的。”

“回报邓格拉司夫人,说我接受她在她包厢里给我留下的那个位置。等一等,今天抽空去告诉露茜一声,我离开戏院以后就应邀到她那儿去吃晚餐。给她带六瓶酒去,要花色不同的,——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马拉加酒,再带一樽奥斯坦德牡蛎去。牡蛎要到鲍莱尔的店里去买,别忘了说是我买的。”

“少爷什么时候用早餐?”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十点差一刻。”

“好极了,到十点半吃吧。狄布雷或许不得不去办公……”而且(阿尔培望一望他的怀中记事册),“这是我和伯爵约定的时间——五月二十一日十点半——虽然我并不十分相信他能守约,但我总希望他能按时来到。伯爵夫人起身没有?”

“要是子爵少爷想知道,我可以去问一问。”

“是的,向她要一箱开胃酒来,我那一箱已经不全了。告诉她,我想在三点钟左右去看她,并请她允许我介绍一个人和她相见。”

跟班退出房间。阿尔培往长椅上一靠,接连翻过报纸的前面几张,仔细读戏目,当他看到上演的是一个正歌剧而不是歌舞剧的时候,就扮了一个鬼脸,又在广告栏中寻找一种新出的牙粉,这是他听人谈到过的,但却寻了一场空,于是,他把巴黎的三大流行报纸一份接一份地甩开,自言自语地说:“这些报纸是一天比一天更乏味啦。”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仆人通报吕西安·狄布雷先生到。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浅色的头发,明亮的灰色眼睛,紧绷着的薄嘴唇,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装,上装上钉着雕刻得很美丽的金纽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胸前用一条丝带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眼镜,他进来的时候,随着眼神经和颧骨神经的一齐用力,把那只单眼镜放到他的眼睛上,脸上带着半官方的神气,既不笑,也不说话。

“早安,吕西安!早安!”阿尔培说,“你这样遵守时刻真太使我吃惊了。我说什么?遵守时刻!你,我所最料不到会来的人,竟会在十点差五分的时候来到,而所定的时间却是十点半!真是怪事!部长倒了吗?”

“不,我的妙人,”那青年一面回答,一面在靠背长椅上坐下来,“你放心吧。我们老是动摇,但我们决不会倒;我开始相信:我们大概可以舒舒服服地进入一种不变状态了,——何况又发生了那件会使我们的地位大大巩固的半岛事件[9]。”

“啊,不错!你们把卡罗斯先生[10]赶出西班牙了!”

“不,不,我的妙人,别误会我们的计划。我们把他带到法国的边境上,请他在布尔日享福。”

“布尔日?”

“是的,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布尔日是查理王七世的京城。什么!你不知道那件事吗?全巴黎昨天都知道啦,交易所在前天已经得知风声,邓格拉司先生(我不知道那个人凭什么方法竟能像我们一样快得到消息)投机做空头,赚了一百万!”

“而你显然又赚了一个勋章,因为我看到你的纽孔上有一条蓝缎带。”

“是的,他们送了我一个查理三世的勋章。”狄布雷漫不经心地回答。

“喂,别假装不在乎了,坦白承认你心里的高兴吧。”

“噢,拿它来作装饰品倒十分妙。配上密扣的黑衣服,看来非常清爽悦目。”

“就可以使你像加勒亲王或立斯达德大公了。”

“就是为了那个原因,你才会这样早看见我。”

“因为你得到了查理三世勋章,所以你要来对我宣布好消息吗?”

“不,是因为我整夜地写信——写了二十五封快信。我到天亮才回家,我拼命想睡,但是头痛,于是我起来骑了一个钟头的马。跑到布洛涅大道,疲倦和饥饿同时来攻击我了——这两个敌人是很少在一起的,可是它们竟联合起来进攻我,简直像是卡罗斯跟共和派订了联盟似的。我于是想起你今天早晨请吃早餐,于是我就来了。我饿了,给点东西吃吧。我疲倦了,你使我高兴吧。”

“这是我做主人的责任,”阿尔培一面回答一面拉铃,而吕西安则用他的金头手杖翻动那些躺在桌子上的报纸。“杰曼,拿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来。目前,我亲爱的吕西安,这儿有雪茄——当然是违禁品,试试看,并劝劝部长,请他卖这种货给我们,别再拿椰果叶来毒害我们吧。”

“呸!这种事我可不干,只要是政府运来的东西,总是要挨你咒骂的。而且,那不关内政部的事,而是财政部的事。你自己去跟荷曼先生说吧,他住在间接税区第一弄二十六号。”

“说真话!”阿尔培说,“你的交游之广,实在使我吃惊。抽一支雪茄吧。”

“真的,我亲爱的子爵,”吕西安一面回答,一面凑近一只涂着五彩瓷釉的烛台,在一支玫瑰色的小蜡烛上点燃一支马尼拉雪茄,“像你这样无所事事多快乐,你还不知道你自己的好福气呀!”

“要是你也一事不做,我亲爱的保国大臣,”阿尔培用一种略带讽刺的口吻答道,“那可怎么得了呀?嘿!一位部长的私人秘书,要插身于欧洲的纵横捭阖,同时又要参与巴黎的阴谋;要保护国王,而更妙的是保护王后;要联络党派,又要操纵选举;你在你的办公室里用你的笔和你的急报所完成的功绩,比拿破仑在他的战场上用他的剑和他的大小胜仗所完成的更多。除了你的薪俸以外,每年还有二万五千利勿尔的收入,有一匹夏多·勒诺出四百路易而你还不肯卖的马,有一个永远不使你失望的裁缝,可以出入戏院、骑士俱乐部和游戏场——这一切事情,还不够使你高兴吗?好,我来使你高兴。”

“怎么个高兴法?”

“给你介绍一位新相识。”

“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我认识的男人已经够多的啦。”

“但你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从哪儿来的,世界的尽头吗?”

“或许更远。”

“见鬼!我希望我们的早餐不是托他带来的。”

“噢,不,我们的早餐正在大厨房里烧。那末你饿了吗?”

“啊!承认这种事是很丢脸的,但我的确饿了。我是在维尔福先生那儿吃晚餐的,而法律界的人请吃的菜总是坏透了的。他们像是舍不得似的,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啊!瞧不起旁人的饭菜哪,你们部长大人们吃的公家饭菜很不坏呀。”

“是的,我们不请时髦人物吃饭,但我们不得不招待一群乡下土狗子,因为他们的立场和我们相同,并且投我们的票,要不然,我向你保证,我们是决不会在家里吃饭的。”

“好吧,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来一块饼干吧。”

“愿意之至。你的西班牙酒妙得很。你瞧,我们平定那个国家是很对的。”

“是的,只苦了卡罗斯先生。”

“嘿,卡罗斯先生可以喝波尔多酒,再过十年,我们可以使他的儿子和那位小女皇结婚。”

“那时,要是你还在部里的话你就可以得到‘金羊毛勋章’[11]了。”

“我想,阿尔培,你今天早晨的办法是想用烟来喂饱我是不是?”

“啊,你必须承认这是最妙的开胃品,但我听到波香已经到隔壁房间啦。你们可以辩论一场,那就把时间消磨过去了。”

“辩论什么?”

“辩论报纸呀。”

“我的好朋友,”吕西安带着一种极其轻蔑的神气说,“你见我看过报吗?”

“那末你们会辩论得更厉害。”

“波香先生到。”仆人通报道。

“进来,进来!”阿尔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向那个青年迎上去。“狄布雷也在这儿,他不先读读你的文章就诋毁你,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很对,”波香答道,“因为我批评他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事。日安,总司令!”

“啊!你已经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书一面说,一面微笑着和他握手。

“当然啦!”

“他们外界怎么说?”

“什么‘界’?在一八三八这个好年头,我们的‘界’是这样的多。”

“就是你领导的政论界呀。”

“他们说这件事很公平,说你要是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你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12]。”

“妙,妙!这句话说得不坏!”吕西安说,“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们的党呢,我亲爱的波香?凭着你的天才,三四年之内你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我只等一件事出现了就可以遵从你的忠告——那就是,等一位能连任六个月的部长。我亲爱的阿尔培,容我说一句话,因为我必须使可怜的吕西安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还是午餐?我必须得到众议院去,因为我的生活并不悠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可以立刻入席。”

“你等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吃早餐?”波香说。

“一位绅士,一位外交家。”

“那末我们得花两个钟头等那位绅士,三个钟头等那位外交家。我回来吃尾食吧,给我留一点杨梅,咖啡和雪茄。我还要带一块肉排去,一路吃着上众议院。”

“别干那种事,因为即使那位绅士是蒙特马伦赛[13],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14],我们等到十一点也要吃早餐了。目前,暂且请你学学狄布雷的榜样,来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吧。”

“就这末办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么事来分散我的思想。”

“你像狄布雷一样,但据我看来,当部长垂头丧气的时候,反对派应该欢喜才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胁。今天早晨我得到众议院去听邓格拉司先生的一篇演说。今天晚上,又得听他太太讲一个法国贵族的悲剧。滚他妈的,这种君主立宪政府!正如他们所说的,既然我们有权选择,我们怎么会选中了那种东西?”

“我懂啦,那末你的笑话资料一定是不少的了。”

“别诋毁邓格拉司先生的演讲,”狄布雷说,“他是投你们的票的,因为他也属于反对派的。”

“一点不错!而最最糟糕的就在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培对波香说,“看来西班牙事件显然是决定的了,因为你今天早晨的脾气实在不妙。请别忘记巴黎人的闲谈里,曾提到我和欧琴妮·邓格拉司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在良心上不能让你诋毁这个人的演讲,因为有一天,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阁下,您知道,我给了我的女儿两百万呢。’”

“啊,这件婚姻是决不会实现的,”波香说,“国王封他为一个男爵,他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位绅士,而马瑟夫伯爵的贵族派头是太浓厚了,决不会为了那笔两百万的小数目而俯就一次门户不当的联姻的。马瑟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呢!”马瑟夫答道。

“这笔资本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比的铁路。”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马瑟夫,”狄布雷说,“你只管和她结婚。不错,你等于娶了一只钱袋,但那有什么关系?情愿少要几个纹章多弄几个钱。你的武器上有七只燕子[15]。给了你的太太三只,你还有四只,那比基斯先生已经多一只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国皇帝,他自己也几几乎做了法国的国王。”

“老实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吕西安。”阿尔培茫然地说。

“当然啦,而且,每一个百万富翁都像一个私生子一样的高贵,就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像私生子。”

“别再说了,狄布雷,”波香大笑着回答说,“因为夏多·勒诺来了,他,为了医好你这种怪僻的谬论,会把他祖宗勒诺·蒙脱邦的宝剑刺穿你的身体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吕西安答道,“因为我卑贱——非常卑贱。”

“噢,天哪!”波香喊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16]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勒诺先生到!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到!”仆人给两位新来的客人通报。

“好了,现在可以吃早餐了,”波香说,“因为我好像记得,阿尔培,你告诉我你只等两个人。”

“摩莱尔!”阿尔培自言自语地说,“摩莱尔!他是谁呀?”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多·勒诺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身绅士气派的漂亮的青年——那就是说,有古契[17]一样的身材,有蒙德玛[18]一样的智慧——已上来握住阿尔培的手。“我亲爱的阿尔培,”他说,“让我给你介绍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种种证据他都亲自带来了。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于是他向旁边让开一步,一位额头宽阔,两眼锐利,髭须乌黑,纯良高贵的青年出现了。这位青年,我们的读者已经在马赛见过,当时的情形很戏剧化,想必还不会忘记。一套半似法国式,半似东方式的华丽的制服充分表现出他那宽阔的胸部和健壮的身材,胸前挂着荣誉团军官的勋章。这位青年军官以安闲而优雅有礼的态度鞠了一躬。

“阁下,”阿尔培殷勤诚挚地说,“夏多·勒诺伯爵阁下知道这次的介绍使我多么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妙!”夏多·勒诺插口说,“希望遇到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为你尽力,像为我尽力一样。”

“他为你尽了什么力?”阿尔培问道。

“噢!不值一谈,”摩莱尔说,“夏多·勒诺先生把事情夸大了。”

“不值一谈!”夏多·勒诺喊道,“性命都不值一谈!老实说,摩莱尔,那未免太旷达啦。在你,或许是不值一谈的,因你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在我,我却只有这么一次——”

“我知道了,伯爵,显然是摩莱尔上尉阁下救了你的命。”

“正是如此。”

“是怎么一回事?”波香问道。

“波香,我的好人哪,你知道我快要饿死啦,”狄布雷说,“别引他讲长篇大论的故事了吧。”

“好,我并不阻止你们入席,”波香答道,“我们一面吃早餐,一面听夏多·勒诺讲好了。”

马瑟夫说:“诸位,现在才十点一刻,我另外还等一个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狄布雷说。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只知道要是我托他办一件事,他一定会给我办得十分满意,所以假如我是国王,我就会立刻封他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勋章都赐给他,假如我办得到的话,连金羊毛勋章和茄泰勋章[19]都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还不能入席,”狄布雷说,“就喝一杯白葡萄酒,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吧。”

“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曾幻想着要到非洲去。”

“这是你的祖先为你策划好的一条路。”阿尔培恭维说。

“是的,但我怀疑你的目标是否像他们一样——去救圣墓。”

“你说得很对,波香,”那贵族青年说,“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质的。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后,我就不忍心再和人决斗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可怜的弗兰士·伊辟楠。”

“啊,不错!”狄布雷说,“你们以前决斗过一次,是为什么?”

“天诛地灭,要是我还记得的话!”夏多·勒诺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就是由于不甘心让我的这种天才湮没,我很想在阿拉伯人身上去试试我新得的手枪。结果我乘船到奥兰[20],又从那儿到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儿,碰巧赶上看到解围。我就跟着众人一同撤退。整整四十八小时,白天淋雨,晚上受冷,而我居然挺住了,但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马冻死了。可怜的畜生!在马厩里享受惯了被窝和火炕,那匹阿拉伯马竟发觉它自己受不了阿拉伯零下十度的寒气啦。”

“你原来就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狄布雷说,“你大概以为它比较能耐寒吧。”

“你错了,因为我已经发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末你是吓坏了?”波香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诺答道,“我步行撤退,因为我那匹马已经死了。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杀掉我的头。我用我的双统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但那时我的子弹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两个人。一个揪住我的头发(所以我现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因为谁都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正在这时候,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先生突然来攻击他们,用手枪打死了揪住我头发的那个,用他的佩刀砍开了另外一个的颅骨。他那一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而碰巧是我赶上了。我将来发了财,一定要向克拉格曼或玛罗乞蒂[21]去定造一尊幸运之神的像。”

“是的,”摩莱尔带笑说,“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个纪念日,家父曾在那天神奇莫测地保全了性命,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我每年一定要极力做一件事来庆祝它。”

“一件英勇的事,是不是?”夏多·勒诺插口说,“总之,我是一个幸运儿,但事情还不仅如此。在把我从刀剑下面救出来以后,他又把我从寒冷里救了出来,不是像圣马丁那样让我分享他的披风,而是整件披风都给了我,然后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和我分享——猜是什么?”

“一块斯特拉斯堡饼?”波香问。

“不,他的马,我们每人都很开胃地吃了一大块马肉。这是非常难得的。”

“马肉吗?”阿尔培大笑着说。

“不,是指那种牺牲精神,”夏多·勒诺回答,“问问狄布雷,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牺牲他那匹英国骏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肯的,”狄布雷说,“但为一个朋友,我或许会肯。”

“我预卜到您会成我的朋友的,伯爵阁下,”摩莱尔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那一天我一定要和厄运斗争一场,来报答我们以前得到的好处。”

“摩莱尔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非常有趣,”夏多·勒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们的。现在让我们先来填饱肚子,别光填饱记忆力吧。什么时候吃早餐,阿尔培?”

“十点半。”

“铁定的了吗?”狄布雷问,并掏出表来看。

“噢!请你们宽限我五分钟,”马瑟夫答道,“因为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

“当然是我的呀!”马瑟夫喊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就不能像旁人一样的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如此——两位造福人类的救星。”

“我们怎么办呢?”狄布雷说,“我们的蒙松奖章却只有一个。”

“哦,这个奖章可以赠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波香说,“法兰西学院常常用这个方法来摆脱窘境。”

“他是从哪儿来的?”狄布雷问道,“这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一次,但回答得这样含糊,所以我胆敢再问第二次。”

“老实说,”阿尔培说,“我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但自打那以后,谁知道他会到哪儿去呢?”

“而你以为他能按时到这儿吗?”狄布雷又问。

“我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好吧,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也只剩十分钟了。”

“我趁这一段时间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对不起!”波香插嘴说,“你要讲给我们听的这篇话里有没有写文章的资料?”

“有的,而且可以写成一篇最妙的文章。”

“那末,请说吧,看来今天早晨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必须补偿这个损失。”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

“那我们知道。”波香说。

“是的,但你们却不知道我曾被强盗绑去。”

“根本没有强盗这种东西。”狄布雷答道。

“有的,是有的,而且是最可怕的,或说得更正确些,是最可钦佩的强盗,因为我发觉他们好得叫人害怕。”

“喂,我亲爱的阿尔培,”狄布雷说,“坦白承认吧,承认你的厨子赶不及,牡蛎还不曾从奥斯坦德或马伦尼斯运到,所以,像曼德侬夫人[22]一样,你要用一篇故事来代替酒菜。赶快说吧,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可以原谅你,并且可以听你的故事,虽然看来一定是荒诞无稽的。”

“而我可以对你们说,虽然看来像是荒诞无稽,但我对你讲的这一番话,却从头到尾是真的。土匪把我绑去,带我到一个最阴森森的地点,那个地点叫做圣西伯斯坦的陵墓。”

“那个地方我知道,”夏多·勒诺说,“我到那儿去以后,几几乎发了一场热病。”

“我比你更进一步,”马瑟夫答道,“因为我的的确确得了一场病。他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俘虏了,要我付一笔四千罗马艾居的赎金——约等于两万六千利勿尔。不幸,我只有一千五。我的旅程和我的汇款那时都已经快完了。我就写信给弗兰士——要是他在这儿,我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可以证实——我写信给弗兰士说,假如他不在六点钟以前带了那四千艾居来,那么到六点十分,我就要荣幸地去加入那些尊贵的圣徒和光荣的殉道者的行列了,因为罗杰·范巴先生——这是那个强盗头儿的名字——是极守信用,毫不苟且的。”

“但弗兰士带着那四千艾居来了,”夏多·勒诺说,“见鬼!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叫做弗兰士·伊辟楠或阿尔培·马瑟夫,是不难弄到四千艾居的。”

“不,他只是带着我就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客人同来而已。”

“啊!这位先生是杀死卡科斯[23]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墨达的珀修斯[24]了。”

“不,他也是一个人,而且身材也和我们差不多。”

“从头到脚都武装了吗?”

“他连一根织绒线的针都没有。”

“但他代你付了赎金?”

“他对那个强盗头儿说了两句话,我就自由了。”

“而他们还向他道歉,说不该绑你?”波香说。

“正是这样。”

“咦,他一定是一个再世的阿利奥斯多[25]啦。”

“不,他只是基度山伯爵。”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度山伯爵。”狄布雷说。

“我想也不见得会有,”夏多·勒诺接着说,看他的神气真像是全欧洲的贵族他都知道似的,“有谁知道关于一位基度山伯爵的什么事吗?”

“他可能是从圣地[26]来的,他的祖先之中,或许曾有人占领过髑髅地,像蒙特玛人占领死海那样。”

“我想,我可以对你们的研究有一点帮助,”玛西米兰说,“基度山是一个小岛,我曾常常听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们谈起——是地中海中央一粒沙,宇宙间的一粒原子。”

“一点不错!”阿尔培喊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这粒沙,这粒原子的主人公,伯爵的衔头大概是他在托斯卡纳买来的。”

“那末他很有钱啰?”

“我想是的。”

“但那应该看得出的呀。”

“你这就上当了,狄布雷。”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没有读过《一千〇一夜》?”

“问得多妙!”

“好,假如你在《一千〇一夜》里所看到的人物,要是他们的麦子不是红宝石或金刚钻,你知道他们是穷是富?他们似乎是穷苦的渔夫,但突然间,他们却打开一个秘密窟,里面装满了东印度诸国的财宝。”

“后来怎样?”

“我那位基度山伯爵就是那种渔夫。他甚至还采用了那本书里的一个人名。他自称为水手辛巴德,而且还有一个装满了金子的山洞。”

“你见过这个岩洞了,马瑟夫?”波香问道。

“没有,但弗兰士见过。看老天面上,可别在他的面前提这些话,弗兰士是绑了眼睛进去的,有哑奴和女人服侍他,和那些女人一比呀,就是埃及美女也不算一回事了。只是他对于女人那一点不能十分确定,因为她们是等他吃过一点大麻精以后才进来的,所以他,或许把一排石像当成女人了。”

“我也曾从一个名叫庇尼龙的老水手那儿听到过像这一类的事情。”摩莱尔若有所思地说。

“啊!”阿尔培喊道,“幸亏摩莱尔先生来帮我的忙,你们不高兴了吧,是不是,因为他为这个谜指出了一条线索?”

“我亲爱的阿尔培,”狄布雷说,“你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太奇特了。”

“啊!那是因为你们的大使和你们的领事没有把这种事告诉过你们。他们没有功夫呀,他们必须得折磨他们在国外旅行的同胞。”

“瞧,你光火了,攻击起我们那些可怜的使节来了。你还要他们怎么来保护你呢?议院天天削减他们的薪水,他们现在简直可说毫无收入了。你想不想当大使,阿尔培?我可以派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恐怕我一表示偏袒美赫米德·阿里[27],苏丹就会送我上绞架,叫我的秘书来绞死我。”

“可不是!”狄布雷说。

“是的,但这并不妨碍基度山伯爵的存在。”

“当然啰!每一个人都是存在的。”

“不错,但并不都以同样的方式存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黑奴,华丽的游艇,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马和希腊情妇。”

“你有没有见过那希腊情妇?”

“我见到过她本人也听到过她的声音。我是在戏院里看到了她本人,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同吃早饭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末你那位奇人也吃东西的啰?”

“是的,但吃得太少了,简直不能称为吃。”

“他必定是一个僵尸。”

“随你们去笑吧,那倒是G伯爵夫人的意见,如各位所知,她是认识罗思文勋爵的。”

“啊,妙极了!”波香说,“对于一个和报纸没有关系的人来说,这就是《立宪报》上那篇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肖像。”

“目光锐利,瞳孔能随意收缩或放大,”狄布雷说,“而且面部轮廓显明,额头饱满,脸色惨白,胡须漆黑,牙齿白而尖利,礼貌周到,无懈可击。”

“正是这样,吕西安。”马瑟夫答道,“你形容得一丝不差。是的,敏感而极有礼貌。这个人常常使我发抖!有一天,我们去看杀人,我觉得好像要昏过去了,但听他冷酷平静地描写各种酷刑,那简直比亲眼看到刽子手和犯人更可怕。”

“他有没有引你到斗兽场的废墟中去吸你的血?”波香问。

“或是,把你救出来以后,他有没有要你在一张火红色的羊皮纸上签字,叫你把你的灵魂让给他,像以扫出卖他的长子继承权[28]一样?”

“笑吧,你们尽管嘲笑吧,诸位!”马瑟夫有点动气了。“我看见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这些在林荫大道和布洛涅树林里游手好闲的子弟,再想想那个人,我好像觉得我们不是属于同一个种族似的。”

“敝人不胜荣幸之至。”波香答道。

“同时,”夏多·勒诺又说,“你那位基度山伯爵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是他和意大利强盗有点交情。”

“意大利根本没有强盗!”狄布雷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僵尸!”波香答道。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度山伯爵!”狄布雷又说。“敲十点半啦,阿尔培!”

“承认这是你梦中的事情吧,让我们坐下来吃早餐吧。”波香又说。但钟声未绝,杰曼就来通报道,“基度山伯爵大人到。”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惊,这证明马瑟夫的一番叙述已给了他们很深刻的印象,连阿尔培自己都感觉到突兀。他不曾听到一辆马车在街上停下的声音,或候见室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也毫无声音。伯爵出现了,他的服装极其简单,但即使最会吹毛求疵的花花公子也无法从他这一身打扮找到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帽子、上装、手套、皮靴——都是第一流巧手的制成品。但使大家惊奇的,是因为他极其像狄布雷所画的那幅画像。伯爵带笑走入房间中央,向阿尔培走过来,阿尔培赶快伸手迎上去。“遵守时刻,”基度山说,“是国王的礼节,我好像记得你们的一位君王曾这样说过。但这却不是旅客所能办得到的,不论他们心里多么愿意。我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迟到了两三秒钟。一千五百法里的路程上是免不了有些麻烦的,尤其是在法国,这个国家好像是禁止打马的。”

“伯爵阁下,”阿尔培答道,“我向我的几位朋友宣布了您光临的消息,我请了他们来,以实践我对您许下的诺言,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几位是:夏多·勒诺伯爵阁下,出身名门,是十二贵族[29]的后代,他的远祖曾出席过圆桌会议;吕西安·狄布雷先生,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波香先生,一家报馆的编辑,法国政府害怕的人物,他虽然大名鼎鼎,但您在意大利却不曾听说过,因为他的报纸在那儿是禁止的;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态度很客气,但同时带有英国人那种冷淡和拘泥虚礼的气质,但听到最后这个名字,他不禁向前跨了一步,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片淡淡的红晕。“您穿的是法国新征服者的制服,阁下,”他说,“这是一套美丽的制服。”谁都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伯爵的声音颤动得这样厉害,是什么原因使他这一对这样平静清澄的眼睛突然发光。此时,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感情了。

“你没见过我们这位非洲客人吧,伯爵阁下?”阿尔培问道。

“从来没见过。”伯爵回答,这时他又已完全克制住自己了。

“喏,在这套制服底下,跳动着一颗全国陆军中最勇敢和最高贵的心。”

“噢,马瑟夫先生!”摩莱尔插口说。

“让我说下去,上尉!”阿尔培继续说,“我们刚才听到他最近的一个举动,是个非常英勇的举动,所以虽然我今天才初次见到他,我却要请您允许我把他当作我的朋友来介绍。”

“啊!您有一颗高贵的心吗?”伯爵说,“那就好了。”

这一声感叹倒像是在回答伯爵自己心里的念头,而不像是在回答阿尔培所说的话,大家都很惊奇,尤其是摩莱尔,他只是惊奇地望着基度山。但同时,那语气是这样的温顺,所以不论这一声感叹是多么古怪,也是不会使人因此动怒的。

“咦,他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波香对夏多·勒诺说。

“的确,”后者回答,他,凭着他那贵族的眼光和他的阅历,已把基度山身上所能看穿的一切都看穿了。“阿尔培并没有欺骗我们,这位伯爵是一个奇人。你怎么看,摩莱尔?”

“不错!他那种胸襟开豁的神气我很喜欢,虽然他对我说了那一句怪话。”

“诸位,”阿尔培说,“杰曼通知我早餐已经齐备了。我亲爱的伯爵,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他们静静地走入餐厅,大家就座。

“诸位,”伯爵一面入座,一面说,“请容许我作一番自白,借此来解释我的任何不合习俗的举动。我是一个异乡人,而且是一个生平第一次到巴黎的异乡人。法国人的生活方式我完全不懂,截至目前为止,我一向都遵从东方人的习俗,而那是和巴黎人完全相反的。所以,要是你们发觉我有太土耳其化,太意大利化,或太阿拉伯化的地方请你们原谅。现在,诸位,我们来用早餐吧。”

“他说这番话的神气多妙!”波香低声说,“他一定是个大人物。”

“在他的本国可算是一个大人物。”狄布雷接上说。

“在世界各国都可算是一个大人物,狄布雷先生。”夏多·勒诺说。

* * *

[1] 剑术家。

[2] 拳击家。

[3] 棍棒家。

[4] 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法国国王。

[5] 亨利四世(1589—1610),法国国王。

[6] 萨立公爵(1560—1641),法国政治家。

[7] 印度地名。

[8] 以上人名均为欧洲音乐家。

[9] 这里是指一八三九年西班牙亲王卡罗斯与其侄女伊莎贝拉二世争夺王位而发动的战争,结果卡罗斯失败,逃往法国,历史上称为半岛事件。

[10] 这里是指一八三九年西班牙亲王卡罗斯与其侄女伊莎贝拉二世争夺王位而发动的战争,结果卡罗斯失败,逃往法国,历史上称为半岛事件。

[11]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的一种贵族勋章。

[12] 这句话的意思指适得其反。

[13] 中世纪法国一个大贵族。

[14] 梅特涅(1773—1859),奥地利政治家、外交家。

[15] 七只燕子是指刻在武器上的纹章。

[16] 贝朗瑞(1780—1857),法国诗人。

[17] 古契(1638—1673),法国将军。

[18] 蒙德玛是当时法国罗却旭阿家族中的一员。

[19] 英国最高勋章。

[20] 阿尔及利亚的地名。

[21] 玛罗乞蒂(1805—1867),意大利名雕刻家。

[22] 曼德侬夫人(1637—1719),曾当过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后妻。

[23] 典出希腊神话。卡科斯是一个巨人,偷大力士赫克里斯的牛,被赫克里斯所杀。

[24] 典出希腊神话。安特洛墨达是伊索菲国的公主,因为她母后夸赞其美丽,说比海王女儿美,于是海神大怒,发洪水,遣水妖上岸吃人。国王在梦中得神示说要把女儿投海祭神可天下太平,正要把公主投海,来了一勇士,杀退水妖,救出公主,国王把女儿嫁给她。这勇士叫珀修斯。

[25] 阿利奥斯多(1477—1533),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名的诗人,曾当过意大利强盗最多地区的总督。

[26] 指巴勒斯坦。

[27] 美赫米德·阿里是当时的埃及总督,和土耳其国王不和。

[28] 见《圣经·创世记》第25章。

[29] 法国最初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