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第二十三章 马奇叔婆解决了问题

像蜜蜂拥着蜂王,第二天,母亲和女儿们放下了每一件事,围绕着马奇先生,看他,侍候他,听他说话,差点把这个新病人溺爱死了。他坐在一张大椅子里,靠着贝思坐的沙发,另外三个女儿紧围着他。汉娜不时把头探进来,“偷偷看着这位亲爱的人”,他们的幸福看来已经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了。不过,总觉得还缺少了什么,尽管没有人承认这一点,但年长的还是感觉到了。马奇夫妇一面看着梅格,一面带着焦躁的表情面面相觑。乔突然领悟过来,对着布鲁克先生遗留在门厅里的雨伞直挥拳头。梅格心不在焉,又羞又沉默,门铃一响就吃惊,一听到提起约翰的名字就脸红。艾米说,“每个人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安不下心来。既然父亲已经平安回家了,这事可不蹊跷?”贝思天真地奇怪着,他们的邻居怎么不像往常那样过来了。

下午劳里走过,看见梅格在窗口,他好像突然来了一阵戏剧性的发作,在雪地里一腿跪下来,捶胸扯发,抱拳哀求,像在乞讨什么恩典似的。当梅格叫他规矩点快走开时,他假装从手帕里绞着泪水,好像极度伤心地摇摇晃晃拐过街角走了。

“这傻瓜是什么意思啊?”梅格装作不懂笑着问。

“他在做给你看,你的约翰不久就要如何了,感动了吧?”乔轻蔑地回答。

“别说我的约翰,这既不妥当也不真实。”可是梅格的声音在那几个字上逗留了一下,好像那声音听来很愉快。“别来烦我了,乔,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他并不怎么感兴趣,这事没什么可说的,但我们将可以很友好,像以前一样。”

“我们可不能,有些事已经公开说了,劳里的恶作剧,对我来说已经毁了你。我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你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你了,好像离得我远远的。我不想来烦你,而且会像个男子汉那样忍下来的,但我巴不得这事能完全定下来。我讨厌等待。所以如果你打算做这件事的话,就赶紧把它了结了吧,”乔生气地说。

“他不开口,我不能说什么也干不了什么。而他也开不了口,因为父亲说我还太年轻呢,”梅格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说着,又低下头工作了起来。她那微笑暗示:在这一点上,她不很同意父亲的意见。

“如果他开了口,你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哭或者脸红,再不就随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你不会斩钉截铁说个‘不’字。”

“我还没有愚蠢、软弱得像你想像的那样。我恰好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已经全盘计划过,不会措手不及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希望有所准备。”

梅格在不知不觉中神情变得相当严肃,而这种神情和她脸上不断变化的美丽颜色一样同她很相配,乔看在眼里,不由得微笑了。

“你不在乎把要说的话告诉我吧?”乔十分恭敬地问。

“没关系,你已经十六岁,完全可以成为我的知心人了。不久在你自己这一类的事情上,我的经验对你也许有用。”

“我可不想有这种事。看别人谈情说爱真有趣,可我自己干起来会像个傻瓜似的。”乔看来对这种想法很是吃惊。

“我想不会的,如果你非常喜欢一个人,而他也喜欢你的话。”梅格像在对自己说话,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小巷,在夏日的黄昏中,她常看到恋人们在那儿并肩走过。

“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你将对那个男人讲的话了。”乔粗鲁地打断了她姐姐的小小幻想。

“哦,我只能平静而坚决地说,‘布鲁克先生,谢谢你,你是一片好心,不过我同意父亲的意见,我太年轻了,眼下还不宜于订什么婚约。所以请别多说了,让我们跟以前一样做好朋友吧。’”

“哼!那倒是够硬够冷的了。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说。即使你说了,我知道他也不会到此为止的。如果他像书本里那些被拒绝的情人那样纠缠不清,你就会屈服,而不愿再伤他的心了。”

“不,我不会的。我将告诉他,我已打定主意,然后庄严地走出房间。”

梅格说着站了起来,正准备演习这场庄严的退却。这时门厅里一阵脚步声,吓得她飞跑回自己的座位,动手缝纫,好像她的一生完全依赖于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这项特殊的缝纫使命。乔看到这突然的变化,拼命忍住了笑。有人在轻轻地敲门,她冷淡地开了门,那样子很不客气。

“下午好。我来拿我的伞——再看看你父亲今天怎么样了。”布鲁克先生说着,看看这张情绪流露的面容,再看看另一张,便有点慌乱起来。

“这很好,他在架子上,我去把他拿来,并且告诉它你来了。”乔回答时把父亲和雨伞搅混了。她溜出了房间,给梅格以机会去发表她的讲话和显示她的尊严。但是乔一走,梅格便侧身走近房门,低声说,“母亲很高兴见到你。请坐,我去叫她。”

“别走。你是怕我吧,玛格丽特?”布鲁克先生看来那么伤心,梅格想她一定是干了什么非常粗鲁的事了。她脸红到了额前的小发卷下,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叫过她玛格丽特。她惊奇地发现,听他这么称呼看来是太自然太美妙了。她急于表现出一种友好和安然的样子,便伸手做了一个信任的姿态,感激地说:

“你对父亲这么好,我怎么会怕你呢?但愿我能为此谢你。”

“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个谢法?”布鲁克先生问道,说着把对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一双手里,一边俯视着梅格,棕色的眼睛包含着那么多的爱,使梅格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既希望逃开,又想站着听下去。

“哦,不,请别这样,我宁愿不听,”她说着试图把手抽回来。尽管她不承认,但看上去却有点害怕。

“我不会烦扰你,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有点喜欢我,梅格。我是多么爱你,亲爱的,”布鲁克先生深情地加了一句。

这正是说那番沉着、合适的话的时候了,但是梅格没有说。她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低着头回答,“我不知道。”话说得那么轻,约翰弯下了身子才听清了那可笑的简单回答。

他似乎以为这样苦恼还是值得的,因为他好像非常满意地自管自笑着,一边感激地紧握住那只丰满的手,用他最有说服力的声调说道,“你肯仔细想想吗?我太想知道了。因为我在得知最终能否得到回报以前,是没法定下心去工作的。”

“我还太年轻,”梅格支吾地说。她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慌乱,但又觉得这样能享受到乐趣。

“我会等待。这期间你也可以学着来喜欢我。这是一门很难的功课吗,亲爱的?”

“假如我愿意学就不难,但是——”

“那就愿意学吧,梅格。我乐意教,这比学德语容易,”约翰插嘴道,并抓住她另一只手。这样当他弯腰看她时,她就没法捂住脸了。

他的声调完全是在恳求,但当梅格偷看他一眼时,发现他的眼睛又快乐又温存,一脸是成功在望的满意微笑。这可惹恼了她。她想到了安妮·莫法特那愚蠢的卖弄风情。沉睡在最可爱的小妇人心中的爱的力量,突然觉醒过来,占领了她。她觉得激动,奇妙,不知道去干些什么,随着一阵任性的冲动,她抽回双手,愠怒地说,“我不愿意学,你走吧,让我留下!”

可怜的布鲁克眼看他的美好的空中楼阁在眼前消失,以前他还从来没有看到梅格发这样的脾气,这有点把他弄胡涂了。

“你的意思真是这样吗?”他跟着走开的梅格急切地问。

“是的,是这样。我不想为这类事烦恼。父亲说我不需要。这太早了,我宁可不要。”

“不久以后,我能指望你改变主意吗?我会一句话不说地等待的,等到你有更多的时间。别跟我开玩笑了,梅格。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那样的。”

“一点儿都不要想到我,但愿你不要这样,”梅格说,感到在考验追求者的耐心和自己的力量时,有一种调皮的满足。

眼下他心情沉重,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容置疑地更像她倾心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了。但他又不像他们那样,既没拍打额头,也没有满屋子走来走去。他只是站着,渴望而温柔地看着她,于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了。如果马奇叔婆不在这有趣的时刻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我可说不出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老太太忍不住想来看看自己的侄子,因为她在户外散步时遇见劳里,听说马奇先生回来了,便乘车直接来看他了。全家人都在屋子的后半部分忙碌,马奇叔婆悄悄地走进来,想让大家吃一惊的。她确实把他俩吓了一大跳,梅格像见了鬼似的跳了起来,布鲁克则溜进书房去了。

老太太从脸色煞白的年轻绅士看到满脸通红的年轻小姐,叩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杖,喊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父亲的朋友。看到你我吓了一跳!”梅格结结巴巴地说。她觉得自己要挨训了。

“事情很明显,”马奇叔婆说着坐了下来。“但父亲的朋友说了什么,竟使你看来像一朵牡丹花呢?一定有什么鬼把戏,我非要弄明白不可!”手杖又叩了一下。

“我们只是在讲讲话。布鲁克先生是来拿伞的,”梅格说。她希望布鲁克先生和他的伞都已安全地离开了她的家。

“布鲁克?那个男孩子的家庭教师?啊!现在我明白了。我全知道。乔曾错把一封信放在你父亲的信里,我就要她对我讲清楚。你没想答应他吧,孩子?”马奇叔婆大声说道,看来很气愤。

“嘘!他会听见的,要不要我去喊母亲?”梅格很不安地说。

“现在别叫。我有话要对你说。我非得立刻敞开思想不可。告诉我,你打算嫁给这个库克(1)吗?如果你嫁给他,我对你分文不给。记住这一点,还是做个明智的姑娘吧,”老太太激动地说。

此刻,马奇叔婆完全拥有一种艺术,能激得最驯服的人也起来反抗,并且还为此得意呢。在我们当中最好的人身上也有任性的一面,特别是在我们又年轻又谈恋爱的时候。如果马奇叔婆要求梅格接受约翰·布鲁克的求爱,她很可能会宣称她不能考虑。但是既然马奇叔婆这么专横地命令不准喜欢他,她却立刻下定决心要喜欢他。倾慕再加上任性便易于作出决定了,而梅格本已相当激动,这时便用一种反常的态度反对起老太太来。

“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马奇叔婆,你可以把钱留给自己喜欢的任何人,”梅格说着,以一种坚决的神态点了点头。

“好家伙!小姐,你就用这种方式对待我的劝告吗?不久以后,当你在小屋里尝试了爱情,发现那是一个失败,你就会后悔了。”

“总不会比有些人在大房子里感觉到的更糟,”梅格回嘴道。

马奇叔婆戴上眼镜,把姑娘打量了一下,因为她这种新的精神状态使人认不出来了。梅格也几乎认不得自己了,她觉得自己那么勇敢、独立。能为约翰说话,能畅所欲言地坚持自己爱他的权利,这叫她多么高兴。马奇叔婆看到自己开始时就犯了错误,便在停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开始。她尽量和蔼地说,“好了,梅格,亲爱的,理智一点,听我的忠告。我是好意,不希望你因开始时犯了错误而毁了自己整个一生。你应该嫁得好些,帮助你的娘家。找个富有的对象是你的责任,这一点你应该牢牢记住。”

“父亲和母亲可不这么想。他们喜欢约翰,尽管他贫穷。”

“亲爱的,你的父母的处世本领不比两个婴儿强。”

“我为此而高兴,”梅格不妥协地大声说。

马奇叔婆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进行说教。“这个鲁克(2)这么穷,他有没有什么富亲戚?”

“没有。不过他有许多热心朋友。”

“你们不能靠朋友过日子。试试看,看他们会变得多冷淡,他没有职业,是吗?”

“还没有,不过劳伦斯先生会帮助他的。”

“这不是长久之计。詹姆斯·劳伦斯是个有怪癖的老家伙,不能依靠他。这么说,你准备嫁给一个没钱、没地位、没职业的人,继续去干比现在更艰苦的工作?只要你听我的话,好自为之,保管一辈子过舒服日子。我原以为你很有理智,梅格。”

“我即使再等半辈子,也不会做得更好!约翰又善良又聪明,多才多艺,勤奋肯干,一定有前途。他精力旺盛,敢说敢做,大家都喜欢他,尊敬他。想到我这样穷,这样年轻无知,而他却喜欢我,我感到骄傲,”梅格说得非常认真,看起来比以前更美了。

“他知道你有些富亲戚,孩子。我猜想那就是他爱你的秘密。”

“马奇叔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约翰没那么卑鄙。假如你再这么说,我就一分钟也听不下去了,”梅格气愤地说。除了老太太不公正的猜测,什么事她都忘了。“我的约翰比我更不会为了金钱而结婚。我们愿意工作,我们准备等待。我不怕贫穷,因为我至今一直很幸福。我知道我将跟他在一起,因为他爱我,而我——”

说到这儿梅格停住了,因为突然想起她还没有打定主意,是她叫“她的约翰”走开的,也许他正在听自己这番前后矛盾的话呢。

马奇叔婆非常生气,因为她一心想给自己漂亮的侄孙女找一门好亲事。而这姑娘年轻幸福的脸上显示的某种神情,使这孤独的老太婆既悲伤又辛酸。

“好啊,这件事我不管啦!你是个任性的孩子。由于这桩蠢事,你已失去了比你知道得更多的东西。不,我不耽搁了,我已经对你失望,这会儿我也没有兴致去看你父亲了。你结婚时别指望从我手里得到任何东西。你的布克(3)先生的朋友们一定会照顾你们的。我与你从此不相干了。”

当着梅格的面马奇叔婆砰地关上门,非常气愤地赶车走了。她似乎把这姑娘身上所有的勇气都带走了。当梅格孤身一人时,她站了一会儿,真是哭笑不得。她还没定下心来,便给布鲁克先生搂住了。他一口气说道,“我不得不听,梅格。谢谢你为我说话。谢谢马奇叔婆,因为她证实了你确实有点喜欢我。”

“要是她不侮辱你,我也不清楚喜欢你到什么程度,”梅格说。

“那么我不需要走开了,我可以留下而且很幸福,是吗,亲爱的?”

现在又有个好机会让她发表那篇毁灭性的演说,并庄严退场。可是梅格一点也没想到做这些事。在乔看来,梅格永远羞辱了自己,因为她只是柔顺地低低说了声“是的,约翰”,便把脸捂在布鲁克先生的西装背心上。

马奇叔婆走了十五分钟以后,乔悄悄下楼来,在客厅门口停了一会儿,听听里面没有声音,便带着一种满意的表情,点头微笑了。她自言自语道,“按照我们计划,她打发他走了,这事就此了结。我要去听听笑话,大笑一场。”

但可怜的乔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被一个景象怔住了,站在门槛上停住不动,目瞪口呆。本以为可以为敌人的垮台而庆幸,为姐姐的坚强意志而赞颂,因为讨厌的情人已被赶走了。谁知上述敌人竟安坐沙发上,那意志坚强的姐姐却带着一种最卑下的顺从表情,坐在他膝上。这真令人吃惊。乔嘘了一口气,好像被突然浇了一桶冷水——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剧变使她气也喘不过来了。听到这异样的声响,这对情人回头看见了她。梅格跳了起来,看上去既骄傲又害羞。可是“那个男人”——乔是这么叫他的——竟然笑了起来。他吻了这万分惊讶的闯入者的手,冷静地说,“乔妹,祝贺我们吧!”

这真是伤害再加侮辱——总之是太过分了。乔用手疯狂地挥动了几下,便一言不发地跑了。她冲到楼上,闯进房里,悲伤的喊声惊动了病人们,“哦,快下去个人吧。约翰·布鲁克行动令人惊骇,梅格却喜欢如此!”

马奇夫妇奔出房间。乔一头扑到床上,暴风雨般地连哭带骂,把这可怕的消息告诉了贝思和艾米。然而小姑娘们却觉得这是令人十分愉快和有趣的事儿,乔从她们那里得不到安慰,便跑到顶楼自己的避难所去,对着那些老鼠叹苦经了。

谁也不知道那天下午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谈了一大堆的话。沉静的布鲁克先生以他的雄辩和气概震惊了他的朋友们。他求了婚,谈了自己的计划,说服他们按照他的设想来安排一切。

吃茶点的铃响了,他的话还没有完,还在描绘他一心要为梅格赢得的天堂。他骄傲地伴她由客厅进了餐厅,两人看来是何等幸福,连乔都无心再妒忌或闷闷不乐了。艾米对约翰的忠诚和梅格的庄重十分感动;贝思远远地对着他们面有喜色;而马奇夫妇是那么亲切而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对年轻人,这就完全证明,马奇叔婆说他俩“处世本领不比两个婴儿强”是说对了。大家都吃得不多,可每个人看来都非常幸福。这个家庭的第一个罗曼史从这儿开始了,古老的房屋似乎焕发出了一种令人惊奇的光彩。

“梅格,你现在不能再说没一桩令人高兴的事了吧?”艾米说。她打算为这情景画一幅速写,正在盘算怎样在图中安排这对情人。

“对,肯定不能了。从我说这话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这好像一年前说的了,”梅格回答。她处于一种极度快乐的梦里,远远超脱于面包与黄油这类俗事之上。

“现在真是苦尽甘来,我甚至觉得转变已经开始了,”马奇太太说。“在大多数家庭里,常常会有一个多事的年头。这一年就是如此,不过它的结局毕竟还是好的。”

“希望明年结局还要好,”乔喃喃地说。她觉得梅格当了她的面如此醉心于一个外人使她很难受。因为乔对几个人爱得很深,生怕由于什么原因使她们的爱失去或减弱。

“我希望后年的结局更好些。如果我实现自己的计划,那就意味着会这样的。”布鲁克先生说着朝梅格笑了起来,好像现在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会实现了。

“等待那么久,似乎太长了吧?”艾米问。她急于看到他们结婚。

“在我准备好以前,还有好多事要学习。对我来说,这段时间似乎还很短,”梅格回答着,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甜蜜的庄严感。

“你只需等待,我必须工作。”约翰边说边以拾起梅格的餐巾而开始了自己的劳动。他脸上的表情使得乔大摇其头。当前门砰的一声响,乔如释重负地对自己说,“劳里来了,现在我们可以有一些切合实际的谈话了。”

但乔错了。劳里兴致勃勃地大踏步走进来,带着一大束像是供新娘拿的鲜花,献给“约翰·布鲁克太太”。他显然错误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在他的出色安排下造成的呢。

“我早知道布鲁克一定会成功,他总是这样的。当他下决心要去完成什么事情,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会成功。”劳里说着便献上鲜花和他的贺辞。

“十分感谢你这番介绍,我把它当作未来的好预兆,现在就发出邀请,请到时候来出席我的婚礼,”布鲁克先生回答说。他觉得和什么人都能和平相处,甚至他这个调皮学生也不例外。

“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会来的,因为到时候单是看看乔的脸色也值长途跑一趟了。女士,你看来很不高兴,怎么啦?”劳里问道,随即跟她走到客厅的一头。这时,全家人都来到客厅一头迎接劳伦斯先生了。

“我不赞成这门亲事,但我决心忍受下来,不再说一个字来反对,”乔严肃地说。“你不知道,放走梅格对我有多难受。”她继续说下去时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你没有失去她。你们只是对分了一半,”劳里安慰道。

“那可再也不一样了。我已失去了我最亲爱的朋友,”乔叹息道。

“不管怎样,你还有我呢。我知道自己不怎么好,但我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乔,我敢发誓!”劳里说的可是心里话。

“我知道你会的,我真是万分感激。你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极大的安慰,特迪。”乔说着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好了,那就别再忧郁了,这才是好朋友。你看一切都很好。梅格是幸福的。布鲁克去奔波一阵,很快就会安顿下来。祖父会照顾他的。在梅格自己的小家庭里看到她,一定令人高兴。她出嫁后,我们会有一段好时光,因为我不久就要大学毕业了,接着我们可以出国,或者作一次美好的旅行什么的。那还不能安慰你吗?”

“我想是能的。但是三年里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乔若有所思地说。

“那倒也是。你不想往前看,看看那时我们大家会怎样吗?我倒想看一下,”劳里回答。

“我可不,因为我也许会看到某些伤心事的。眼下每个人看来都那么幸福,我不相信他们会更好了。”乔缓慢地环顾着房间,眼睛亮了起来,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象。

父亲和母亲坐在一起,静静地重温那罗曼史的第一个篇章,对他们来说,那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艾米正在画那一对情人,他俩坐得离众人稍远,完全处在自己的美妙世界里,而那个世界的光优雅地照在他们脸上,使得这个小艺术家无法描摹。贝思躺在她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跟她的老朋友讲着话。老人握着她的小手,好像觉得这小手有一种力量,能引导他沿着她走过的平安坦途走下去。乔懒洋洋地靠在自己喜爱的座位上,眼神严肃而平静,这更像她自己了。劳里倚在她的椅背上,下巴的高度同她头发鬈曲的脑袋不相上下,微笑中洋溢着友情,并在照见他们两人的长镜子里向她点点头呢。

当大幕落下时,梅格、乔、贝思、艾米是多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这道帷幕是否再会升起,则有赖于观众对这个以《小妇人》命名的家庭剧第一幕的感受。

【注释】

(1)老太太把布鲁克说成库克(Cook),变成厨师了。

(2)仍为布鲁克之误。

(3)仍为布鲁克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