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第十二章 劳伦斯野营地

贝思是邮政局长,因为她在家的时间最多,可以经常照料这事,她也爱每天打开那小门和分发邮件。在七月的一天,她两手捧得满满地回来,往屋里的各处送信件送包裹,就像英国的一便士邮政制那样。

“这是你的花束,母亲!劳里从来不忘记这个。”她把花束插进放在“妈妈之角”的花瓶里,充满深情的劳里不断给这只花瓶供应鲜花。

“梅格·马奇小姐,一封信和一只手套,”贝思继续说,把两件东西递给坐在母亲边上缝袖口的姐姐。

“啊,我丢了一副手套在那里,可是这里只有一只,”梅格说,看着那只灰色的棉手套。

“你没有把另一只手套丢在花园里吗?”

“没有,我肯定没有。因为邮局里只有一只。”

“我最恨单只的手套!不要紧,另外一只也许可以找到的。我的信只不过是我所要的那支德国歌的译文罢了。我想是布鲁克先生译的,因为不是劳里的笔迹。”

马奇太太对梅格看了一眼,只见她穿着格子布的晨衣,显得十分秀丽:小小的发卷在她额前拂动,富有女子风韵,正坐在她小小的工作台前做针线活,台上满是整洁的白线团;她边缝边唱,十指如飞,头脑里驰骋着像她腰带上的三色堇一样纯洁新鲜的少女的幻想,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母亲心中的想法。马奇太太满意地微笑了。

“两封给乔博士的信,还有一本书和一只滑稽的旧帽子,它把整个邮局都占满了,还戳出一些呢,”贝思笑着说,走进乔正在写作的书房。

“劳里这人真狡猾!我说过我巴不得流行大帽子,因为大热天我的脸被晒得厉害。他说,‘管流行的式样干吗?戴顶大帽子,舒舒服服的!’我说如果有大帽子,我会戴的。现在他送来这一顶,想试试我。我一定戴它,为了寻开心,也为了向他表示我不在乎流行不流行。”乔把这顶老式的阔边帽挂在一座柏拉图的半身雕像上,就开始看她的信。

一封是母亲写的,读了使她脸发红,眼睛湿润,因为这封信里说——

我亲爱的:

我写这短信是要告诉你,看到你努力控制你的脾气,我感到多么满意啊。你对于你的尝试、失败、成功都一字不提,可能就以为除了你天天求他帮助的朋友之外,谁都看不到这些——如果我能信赖你那本封面磨旧了的指导书(1)的话。我自己也曾遇到过这一切,并且打心底里相信你的决心是真诚的,因为它已经开始结出果实了。亲爱的,继续下去,耐心地,勇敢地,并且永远相信没有人对你的同情更胜于爱你的

母亲

“这对我很有益!抵得上几百万金钱和许许多多赞美。哦,妈妈,我真要努力下去!我将继续努力,永远不厌烦,因为我有你的帮助。”

乔把头搁在手臂上,几滴幸福的泪水湿了她一篇短短的小说。因为她以前认为没有人看到和赞赏她为善的努力;而这次的慰勉加倍地可贵,加倍地鼓励人,因为事先没有预料到,而且来自这样一个人,她的表扬是她最为珍视的。乔感到自己比往常坚强多了,足以降魔辟邪,她把这张信笺别在衣服里面,既用来保护自己,也用来提醒自己,免得自己有丧失警惕的时候。接着她开始拆另外一封信,不管消息是好还是坏。劳里以粗线条的大字写道:

亲爱的乔,你好!

有几个英国女孩和男孩明天要来看我,我打算好好乐一下。如果天晴,我将在长草地支起篷帐;大家乘船过去,在那儿吃午饭和打槌球——生起篝火,像吉普赛人那样做饭,做各式各样的游戏。他们都是好人,喜欢这些玩意儿。布鲁克也去,使男孩子们安分守己,而凯特·沃恩将给女孩子们做出榜样。我希望你们都来,无论如何不能丢下贝思,谁也不会难为她的。别为食物操心——这事和其他的事儿一样,我会注意的——只要一定来,这才是好样的!

你永远的朋友 劳里

写于一片忙乱之中

“多么有趣啊!”乔叫了起来,飞奔进去把这消息告诉梅格。

“当然我们可以去,是吗,母亲?这将大大帮了劳里的忙,因为我会划船,梅格会照料午餐,妹妹们也能干点儿活。”

“我希望沃恩一家子不是什么装模作样的成年人。乔,你对他们有点了解吗?”梅格问。

“我只知道他们一家子有四个人。凯特比你年纪大,弗雷德和弗朗克(孪生兄弟)跟我的年纪差不多,还有一个小女孩格雷丝大约九、十岁。劳里在国外认识他们,并且喜欢两个男孩子。看他讲起凯特就要噘嘴,我猜想他大概不太欣赏她。”

“我很高兴,我的法国印花布衣服是干净的。穿这件衣服正好,而且这样漂亮!”梅格得意地说。“你有合适的衣服吗,乔?”

“红灰相间的划船服对我已经够好了。我将划船和到处溜达,不需要考虑拘泥什么礼节,你也去吗,贝蒂(2)?”

“只要你们不让男孩子跟我讲话,我就去。”

“男孩子不会的!”

“我愿使劳里高兴;我也不怕布鲁克先生,他是那么和气。然而我不愿玩或唱歌,或讲什么话。我将努力工作,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而且你们既会当心我的,我就去,乔。”

“这才是我的好姑娘。你真的在试图克服你的害臊,我为此而爱你。我知道,跟错误作斗争不容易,而一句兴高采烈的话好像给人以一种鼓励。感谢你,母亲。”乔在她母亲瘦瘦的面颊上印上一个感恩的吻,对马奇太太来说,这比让她恢复青春的红润还要宝贵。

“我收到一盒巧克力球糖,还有一张我要临摹的图画,”艾米说,把她的邮件拿给大家看。

“我收到劳伦斯先生的一封短信,要我今晚上灯之前到他那里去为他弹钢琴,我一定去,”贝思补充说。她和那位老绅士的友谊非常深厚。

“现在让我们赶快到处行动起来,今天做两天的工作,明天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玩,”乔说,准备丢下笔杆,去拿扫帚。

第二天一早,当太阳窥视姑娘们的卧室,预告是个晴天时,它看到一片可笑的景象。每个人为这好日子做了她认为必要和适当的准备。梅格在她额前添加了一排卷发纸;乔用大量润肤霜涂抹在她晒黑的脸上;贝思把乔安娜带到床上睡,以补偿即将来临的分别;艾米的一招最绝了,她把一个夹子夹在鼻子上,以改善形象。这是美术家用来把纸夹在画板上的一种夹子,因此用于现在这个目的既很合适也很有效。这一滑稽的景象似乎使太阳感到兴趣,因为它大放光芒,把乔照醒了,她看到艾米的装饰品,不禁大笑起来,把姐妹们都惊醒了。

阳光和笑声是一个欢乐集会的好兆头,不久两家人都开始活跃地行动起来了。贝思第一个做好了准备,不断地报告隔壁进展的情况,她从窗口频频打来电报,使姐妹们的梳妆打扮更加活跃。

“那个人带了篷帐去了!我看见巴克太太把午餐装进食品篮,放进大筐子了。现在劳伦斯先生正在抬头看天和风信鸡;我希望他也去。那是劳里,看上去像个水手——真是个好小伙子!啊,我的天!这里来了一辆满载着人的马车——一个高个子女士,一个小女孩,还有两个可怕的男孩。一个是瘸子。可怜的家伙,他带着一副拐杖。劳里没有告诉我们这点。快呀,姑娘们!要晚了。哎唷,那是奈德·莫法特,我敢断言。瞧,梅格,那天我们出去买东西时,那个向你鞠躬的人是不是他?”

“不错。真怪,他竟然会来。我以为他在山区呢。那是萨莉,我很高兴她及时回来。我行吗,乔?”梅格心神不宁地叫道。

“真是个美人儿,把你的衣服穿挺,再把你的帽子戴正了,戴得那么歪有点多愁善感的样子,而且一阵风来马上会把帽子刮掉。好,快来吧!”

“啊,乔,你不会戴那顶可怕的帽子吧?那太荒唐了!不要把自己搞得怪模怪样的。”眼看乔用红缎带缚上那顶劳里为了开玩笑而送来的老式宽边草帽,梅格责备道。

“可我就是要戴,因为它好极了,又遮荫,又轻巧又大。戴着它很有趣;只要我感到舒适,我不怕成为一个怪模样的人。”乔说罢就大踏步走了,其他人跟在背后。这一小队容光焕发的姐妹穿着夏装,帽檐下满面笑容,显得美极了。

劳里跑来迎接,以最亲切的态度,把她们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草地就是接待室。好几分钟内,一幕生气勃勃的景象在那里出现。梅格愉快地见到凯特小姐,她虽已二十岁,可是穿着十分朴素,这很值得美国姑娘们学习。还使梅格感到荣幸的是,奈德先生向她保证说,他是特意为了见她才来的。乔明白为什么劳里一提到凯特就严肃起来,因为那位年轻的女士有一种“冷若冰霜”的神气,这与其他姑娘无拘无束的随和举止形成强烈对比。贝思对陌生的男孩子们观察了一阵子,断定那瘸腿的男孩并不“可怕”,而是温文而软弱,因此她要好好地对待他。艾米发现格雷丝是个举止文雅、愉快的小人儿。两人默默地相互凝视了几分钟后,突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帐篷、午餐和槌球用具事先已送出去了,一群人不久上了船,两条船一起划了出去,留下劳伦斯先生在岸上挥着帽子。劳里和乔划一条船;布鲁克先生和奈特划另一条船;而弗雷德·沃恩,那个喧闹的孪生子之一,像一只不安的水生蝽坐在一只单人艇里乱划桨,尽力想把两条船都弄翻。乔的滑稽可笑的帽子值得大家鼓掌感谢,因为它的用处太大了。这顶帽子一开始就引起了笑声,从而打破了冷场。当她划船时,帽檐扇来扇去的,扇出一股振奋精神的微风;而且她说,如果有阵雨,还尽可以让大家躲在帽檐下面。对于乔的举止,凯特小姐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特别是当她丢失了桨时,大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还有,当劳里就座时在她脚上绊了一下时竟说,“我的好伙计,我碰痛你了吗?”凯特戴上眼镜仔细地看了这怪姑娘几次之后,断定“她有点怪,可是相当聪明”,并且从远处对她微微地笑了。

在另一只船上,梅格面对着两个划船者高兴地坐着。两个划船者欣赏着眼前的美色,以非凡的“技巧和机敏”平划着他们的桨。布鲁克先生是一个严肃而沉默的青年,有着漂亮的褐色眼睛和悦耳的声音。梅格喜欢他文静的举止,认为他是一本有用的活的百科全书。他从不对她多讲话,但朝她看得很多,她确实感到对方肯定对她有好感。奈德正在念大学,当然摆出一副大学一年级生觉得应该摆出的架子。他不太聪明,但脾气非常好,是个共进野餐的好伙伴。萨莉·加德纳则一心一意不让她那件白色的凸纹布衣裳弄脏,一边同那无所不在的弗雷德喋喋闲谈,他那些玩笑话使贝思不断担惊受怕。

长草地并不远;但是当他们到达时,帐篷已经支了起来,球门已经装好。这是一片绿茵茵的场地,中间有三棵浓荫密盖的橡树,还有一条平整的可以打槌球的草皮。

“欢迎来到劳伦斯营!”年轻的东道主在他们欢呼着上岸的时候说道。

“布鲁克是总指挥,我是总监,其余的人都是参谋;而你们各位女士是客人。帐篷是给你们专用的,而那棵橡树底下是你们的休息室;这棵树底下是餐室;第三棵树底下是厨房。现在趁天还没有热起来,先来打一场槌球,随后我们来准备吃饭的事。”

弗朗克、贝思、艾米和格雷丝坐下观看其他八个人的球赛。布鲁克先生挑了梅格、凯特和弗雷德;劳里要了萨莉、乔和奈德。英国人打得好,但是美国人打得更好,而且寸步不让,顽强战斗,好像一七七六年的精神(3)在激励着他们。乔同弗雷德有过几次小冲突,一次差点对骂起来。乔冲过最后一个球门,但球没有打进,这一失误使她大为光火。弗雷德紧跟在她后面,现在轮到他打,他打了一下,球打中了球门,但是停在球门外一英寸地方。大家都不在近处。他跑过去察看时,狡猾地用脚趾轻轻一拨,使球正好停在球门里一英寸的地方。

“我打进了!现在,乔小姐,我将使你就范,并首先进入,”那年轻先生大叫道,一面挥起槌子准备再打。

“你把球踢进去的,我看见的;现在该轮到我打。”乔一针见血地说。

“说真的,我没有动它,可能它滚了几下,但这是容许的。所以请你站开,让我来打标桩。”

“我们在美国不搞欺骗,如果你要这样做的话,你可以这么做嘛,”乔愤怒地说。

“谁都知道,美国佬最狡诈,去你的吧!”弗雷德回答道,把她的球槌得远远的。

乔张嘴想讲一些粗鲁的话,但是及时地克制了自己,脸红到了额头上,站了一会儿,使出全身力气把一个球门槌倒,在此同时弗雷德击中了标桩,得意洋洋地宣布这一结果。她走过去拾自己的球,费了好长时间在矮树丛中找到了它,回来时,她显得平静而安详,耐心地等候轮到她打。她打了好几下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而这时,对方已快获胜了,因为凯特的球是倒数第二个,并且靠近标桩。

“哎哟,我们结束了!再见凯特。乔小姐输我一球,因此你是垮台了,”当大家都走近来看这个结局时,弗雷德激动地大叫道。

“美国人有一种对敌人宽宏大量的本事,”乔带着一个使弗雷德脸红的表情说,“尤其是当敌人击败他们的时候。”这时她巧妙地一击,一点没有碰到凯特的球,赢得了这场比赛。

劳里把帽子抛到了空中,随后觉得不该因客人输球而欢欣鼓舞,就停止欢呼,转而对朋友悄悄地说:

“你干得好,乔!他确实是在欺骗,我看到的,我们不能对他直说,但是请相信我,他以后不会再干了。”

梅格把乔拉到一边,假装为她别住一股松散了的辫子,赞许地说:

“那是十分惹人恼火的,但是你克制了自己的脾气,我是多么高兴,乔。”

“别夸奖我,梅格,因为现在我还会打他的耳光。假如我没有在矮树丛中待得久,使我能把怒气压下去而闭口不言,我肯定会大爆发的。我现在还余怒未息,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到我的眼前来。”乔回答时咬着嘴唇,从她的大帽子下怒视着弗雷德。

“午餐时间到了,”布鲁克先生看看他的表说。“总监,是否请你生火和汲水,同时由马奇小姐、萨莉小姐和我来铺桌子?谁会煮咖啡?”

“乔会,”梅格说,很乐于推荐她的妹妹。乔感到她最近学习的烹饪课将使她脸上有光,于是走过去主管那个咖啡壶。这时孩子们拾干树枝,而小伙子们生起了火,并从附近的泉水里取水。凯特小姐在写生,弗朗克同贝思谈话,贝思正在把灯芯草编成的草辫做成一片片的小草垫,用来充当盆子。

总指挥和他的助手们不久就把桌布铺好,上面那一大排吸引人的食物和饮料都漂亮地用绿叶衬托着。乔宣布咖啡已经煮好,于是各人都坐下尽情用餐,因为年轻人是不会消化不良的,而经过运动之后,更是胃口大开。这是一顿吃得极为高兴的午餐,因为什么事都新鲜而有趣,不时发出的纵声大笑惊动了一匹在附近吃草的老马。桌子上是一片使人愉快的混乱,杯子里和盘子里连连出现灾祸。橡树子掉到牛奶里去,小小的黑蚂蚁未经邀请就来分享各种点心,而毛毛虫从树上吊下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个戴白帽子的孩子从栅栏外张望,一只讨厌的狗隔着河向他们拼命吠叫。

“这儿有盐,如果你喜欢的话,”劳里把一碟浆果递给乔时说。

“谢谢你,我喜欢蜘蛛,”她答道,抓起两只不当心死在奶油里的小蜘蛛。“你怎么敢向我提起那次糟透了的午餐会,而你的却是办得如此无懈可击?”乔说得两人都大笑,并且从同一只盘子里吃东西,因为杯盘不够用了。

“那天我快活极了,到现在还没有忘记。眼下这不是我的功劳,你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干。是你和梅格、布鲁克使之成功的。我对你们感激不尽,我们吃饱之后该做些什么呢?”劳里问,觉得一吃完午餐,他的王牌已经打掉了。

“等凉快些再做游戏吧。我带来了‘作家’牌纸牌,或许凯特小姐知道些有趣的新玩意儿。你去问问她,她是客人,你应该多陪陪她。”

“你不也是客人?我原以为她会同布鲁克合得来,可他一直同梅格讲话,而凯特只能通过她那副可笑的眼镜盯住他们看。我这就去,你不必试图来教导我礼节,因为你是教不来的。”

凯特小姐的确知道几种新游戏。由于姑娘们不愿再吃,男孩不能再吃,他们都转移到休息室去玩一种“胡说八道”的游戏。

“一个人开始讲故事,你爱说什么废话都行,只是要注意,说到紧要关头时就停止,于是另一个人继续把废话说下去。如果做得好,这是很有趣的,并且形成一大堆可悲可喜的材料,使人大笑特笑。布鲁克先生,请你开始吧,”凯特说时带着一副命令的神气,这使梅格感到惊奇,因为她对待这位教师非常尊敬,一如她对其他先生们。

布鲁克先生躺在这两位年轻姑娘的脚后的草地上,很听话地开始讲故事了,他漂亮的褐色眼睛凝视着反射出闪烁阳光的河面。

“从前有个骑士出外去寻找财富,因为他除了剑和盾以外一无所有。他旅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二十八年之久,吃尽了苦头,最后他来到了一个善良的老国王那里。老国王有一匹没经过调教的心爱骏马,谁能驯服和训练它,就有重赏。骑士同意一试,他进展虽慢,但很稳;因为这马倒也有骑士风度,虽然脾气古怪而暴躁,不久也知道爱他的新主人了。每天当他训练好国王的这匹爱马,就骑了它在城里到处转,寻找他在梦中多次见到的一张美丽的脸,但总是找不到。一天当他骑马走过一条僻静的街道,却在一座颓败的古堡的窗口见到了这张可爱的脸。他高兴极了,打听谁住在这古堡里。人家告诉他是几个公主被符咒禁锢在这里,并且终日纺织,以便积攒钱财赎回自由。骑士巴不得能解救她们;可是他穷,只能每天到那儿去等着看那甜美的脸,渴望它在阳光下出现。最后,他决心进古堡去问问,怎样才能帮助她们。他去那里敲门,大门打开了,只见——”

“一个令人陶醉的可爱少女,她狂喜地喊道,‘总算来了!总算来了!’”凯特接口说,她读过不少法国小说,爱慕它的风格。“‘这就是她!’古斯塔夫伯爵叫道,快乐得跪倒在她的脚前。‘啊,起来!’她说,伸出一只玉手。‘不!除非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们,’仍然跪着的骑士发誓说。‘唉,我残酷的命运注定了我得留在这儿,直到那暴君被杀死为止。’‘那恶棍在哪里?’‘在紫色之厅里。去吧,骑士,请把我从绝望中解救出来。’‘遵命,我要么胜利归来,要么死掉!’他说了这些令人激动的话之后就飞奔而去,把紫色之厅的大门推开,正要进入时,他受到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那是一个身穿黑袍的老头朝他扔来的一部希腊大词典,砸得他头昏眼花,”奈德说。“那位不知其名的骑士一回过神来,便把那个暴君叉出窗外。他胜利了,准备去与少女会面,只是额角上肿了一块。他发现门被锁上了,便撕下窗帘做成绳梯。他刚下了一半时,绳梯断了,他倒栽下六十英尺跌到护城河里。他能够同鸭子一样地游泳,在城堡周围游啊游,最后到了一扇由两个胖家伙守卫的小门。他把两人的头对撞,撞得两个头像一对硬果似的裂开,随后他稍稍施力,砸碎了门,走上几级积尘盈尺的石阶,那上面的癞蛤蟆和拳头一样大,还有会把你吓疯的蜘蛛,马奇小姐。在石阶的尽头,他突然看见一幅使他气透不过来和血液冰凉的景象——”

“那是一个高大的人影,全身白色,罩着一层面纱,一只消瘦的手提着一盏灯,”梅格接着讲下去。“这个人影向他点头招呼,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飘过一条阴暗得像坟墓的通道。两旁立着黑影幢幢穿着铠甲的雕像,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灯发出蓝幽幽的光,那个鬼似的人影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在他的白的面纱后面,透出一双可怕的眼睛的闪光。他们到了一扇挂着门帘的门前,门后传来美妙的音乐。他正要跳过去进门,那个鬼怪把他拉了回来,吓唬人似地在他面前摇着一个——”

“鼻烟盒,”乔用一种阴森森的语调说,这使听众大为震动。“谢谢你,”骑士有礼貌地说,他嗅了一点,就打了七个大喷嚏,以致他的头掉了下来。“哈哈!”那个鬼怪笑着,从锁孔里望进去,只见那几个公主为了宝贵的生命正在拼命纺织。恶鬼抓起被害者,把他放进一个大的铁箱子里,其中已有十一个无头的骑士沙丁鱼似的被装在一起。这些骑士都站了起来,开始——”

“跳起了号笛舞(4),”当乔停下来喘口气时,弗雷德插嘴说。“而且,当他们跳舞时,这座破烂不堪的城堡变成了一艘张着满帆的战舰。‘升起船头三角帆,收紧头帆升降索,立即转舵,乘风前进,炮手们各就各位!’舰长吼道。这时一艘葡萄牙海盗船出现了,前桅飘着一面墨黑的旗。‘猛烈攻击,取得胜利,我的伙伴们!’舰长说罢,一场大战就开始了。当然,英国人胜利了,他们总是获胜的。”

“不,他们不总是获胜的!”乔在一旁说。

“他们迅速追上了那艘双桅船,把海盗船长俘获,那船的甲板上堆满了死尸,后面的排水槽中流着血,因为原来的命令就是‘腰刀和断气难!’‘水手长,用三角帆的布做一个绳扣,如果那恶棍不尽快坦白他的罪恶,就干掉他,”英国舰长说。那个葡萄牙人守口如瓶,在兴高采烈的水手们发疯似的欢呼声中走上跳板。但是那条狡猾的恶狗跳下水去,在战舰的底部凿了个洞,于是战舰整个儿沉没,沉到了海底,那里——”

“啊,天哪!我将说什么呢?”萨莉叫道,这时弗雷德结束了他的胡说,其中他把自己从一本爱读的书中看来的航海用语和故事情节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他们统统沉到了海底,却有一位善良的美人鱼来欢迎他们,但是一见那箱无头的骑士,她感到十分悲伤,就好心地把他们泡在海水里,希望能发现关于他们的秘密。因为她是一个女人,难免好奇。不久,一个潜水员来了,美人鱼说,‘我给你这箱珍珠,如果你能把它拿上去的话。’因为她想恢复这些可怜虫的生命,而自己无法把这件重物拿上去。潜水员就把它托了起来,可是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珍珠。他非常失望,把箱子丢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在那里箱子被一个人发现了——”

“一个牧鹅少女,她在那片土地上放牧一百只肥鹅,”当萨莉胡诌完毕后,艾米接着说。“少女很可怜他们,就问一个老妇人,怎样才能救他们。‘你的鹅会告诉你的,它们什么事都知道,’老妇人说。因此她问应该用什么来做新的头,因为原来的头已不见了。一百只鹅张开了一百张嘴,尖声叫道——”

“卷心菜!”劳里很快地接下去说。“‘说得对,’少女说着便去她的园子里拿来十二棵好的卷心菜。她把卷心菜装上去,骑士们立刻复活了,谢过她之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两样,因为世界上有许多头跟他们的相像,所以对此谁也没有什么想法。我所关心的那个骑士又回去找那张俏丽的脸,知道公主们已靠纺织赢得了自由,并且除了一个以外都出嫁了。他听了非常紧张,便骑上身边那匹与他患难与共的骏马,赶到城堡去看看是谁留下了。他从树篱上望去,看见他心目中的女王正在花园里采花。‘你肯给我一朵玫瑰花吗?’他说。‘你必须自己来拿,我不能到你那里去,这不合适,’她的声音像蜜一样甜。他想爬过树篱,但它好像越来越高,于是他想穿过去,但它好像越来越厚,绝望之余他只得耐心地把树篱上的枝条一根根折断,直到弄成个小洞。他从洞中窥视,恳求道,‘让我进来!让我进来!’但是美丽的公主好像听不懂,仍在静静地采玫瑰花,让他自己设法进去。他究竟进去了没有,弗朗克会告诉你们。”

“我不能,我没有参加这个游戏,我从来没有玩过,”弗朗克说,因为要他从这个伤感的困境中解救这对可笑的情人,他颇感为难。贝思早已躲在乔的背后,而格雷丝睡着了。

“那么就让这个骑士嵌在树篱中不管他了,是吗?”布鲁克先生问时,目光还是注视着河水,并且抚弄着插在纽洞里的野玫瑰花。

“我猜想这公主给了他一束花,并且过了一会儿开了门,”劳里说,微笑着把橡子丢向他的老师。

“我们说了多少胡话啊!只要经过练习,我们就可以做一种机智的游戏,你们会‘说真话’吗?”萨莉问,那时他们对刚才所讲的故事已经笑够了。

“我希望我会,”梅格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指一种游戏。”

“是什么样的游戏?”弗朗克问。

“喏,你们把手叠起来,选择一个数字,轮流抽签,抽着这个数字的人必须如实地回答其他人所提出的任何问题。这是十分有趣的。”

“我们来试试看,”乔说,她就爱新花样。

凯特小姐和布鲁克先生、梅格和奈德拒绝参加;但弗雷德、萨莉、乔以及劳里叠起手来并抽签;劳里正好抽中。

“你心目中的英雄是谁?”乔问。

“爷爷,还有拿破仑。”

“你认为这里的女士中哪一位最漂亮?”

“玛格丽特。”

“哪一位你最喜欢?”弗雷德问。

“当然是乔。”

“你提的问题多无聊!”当大家对劳里的毫无犹豫的口气放声大笑时,乔鄙夷地耸了耸肩膀说。

“再来呀,说实话这游戏不坏嘛,”弗雷德说。

“对你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游戏,”乔低声嘀咕道。

接下来轮到乔了。

“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弗雷德问。他想用询问乔的办法来看看自己缺乏的品德。

“脾气急躁。”

“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劳里问。

“一副靴带,”乔回答,她猜到他发问的用意,并且击败了他。

“没有如实回答。你必须讲出你真正最想要的东西。”

“天赋;你不希望自己能给我这个吗,劳里?”她看着他那失望的脸调皮地微笑了。

“在一个男子身上你最爱慕的是什么品德?”萨莉问。

“勇敢和诚实。”

“现在是我了,”弗雷德说,他挨在最后。

“让我们给他这个,”劳里轻轻对乔说,她点点头,他马上发问:

“你在槌球戏中耍过欺骗手段吗?”

“啊,是的,耍过一点儿。”

“好!你是不是从《海狮》这本书中学来这种假话的?”劳里说。

“是有一点。”

“你是否认为英国民族是十全十美的?”萨莉问。

“如果我不认为如此,那么我将愧对自己。”

“他是一只真正的约翰牛。现在,萨莉小姐,你不必等待抽签就可以挨到你了。我将向你提出的这个问题,说不定会有伤你的感情;你是否认为自己有几分卖弄风情?”劳里说时,乔向弗雷德点点头,表示言归于好。

“你这个无礼的男孩!我当然没有,”萨莉大声叫喊,可是她的神情恰恰证明相反。

“你最恨什么?”弗雷德问。

“蜘蛛和米粉布丁。”

“你最喜欢什么?”乔问道。

“跳舞和法国手套。”

“啊,我认为说真话是一种很无聊的游戏。我们来玩一种很有意思的牌戏,来清醒清醒我们的头脑吧,”乔建议。

奈德、弗朗克以及小姑娘们参加,而当这个游戏进行时,三位大姑娘坐在一旁闲谈。凯特小姐又把她的写生本拿出来,玛格丽特则看着她。布鲁克先生躺在草地上,手中拿着一本书,但并没有读。

“你画得多美啊!但愿我也能画,”梅格说,她的话音里既有羡慕,又有惋惜。

“你为什么不学呢?我倒认为你对绘画有眼力和天赋,”凯特小姐谦和地回答。

“我没有时间。”

“你的妈妈更喜欢别的技能,我猜想。我的妈妈也这样;但我私下里去学了几次,证明给她看我有这天赋,后来她就愿意让我学下去了。你不也可以跟你的家庭女教师学吗?”

“我没有家庭女教师。”

“我忘了,比起我们来,美国的年轻小姐们到学校去的多。都是些很好的学校,爸爸说的。我猜想,你进的是私立学校吧?”

“我根本不上学校,我自己就是个家庭教师。”

“哦,真的!”凯特小姐说。可是她的真正意思是在说,“我的天,多么可怕呀!”因为她的语气中包含着这种意思,而且她面部的某种表情使梅格脸红了,心里在怪自己不该如此坦率。

布鲁克先生抬起头来,很快地说,“美国的小姐们爱独立自主,一如她们的祖先。她们由于能独立谋生而受到尊敬和爱慕。”

“哦,是的。她们这样做当然是非常好的。我们也有许多可敬而高尚的年轻妇女也这样做,并且受雇于贵族,因为她们是上等人的女儿既有教养又有才华,你知道。”凯特小姐说。她那种降尊纡贵的语调伤害了梅格的自尊心,使她的工作看来非但乏味而且卑微了。

“那支德国歌合你的意吗,马奇小姐?”布鲁克先生打破尴尬的停顿问道。

“哦,是的!这支歌非常甜蜜,并且对为我译出这支歌的人非常感谢,”梅格讲这话时,她那俯着的脸焕发出欢乐的光辉。

“你不能阅读德文吗?”凯特小姐问,面部露出惊异之色。

“不怎么好。我父亲教我的,现在他走了,我自学时进步不快,因为没有人纠正我的读音。”

“现在就来试试看。这是一本席勒著的《玛丽·斯图尔特》,还有一个教师乐意教你,”布鲁克先生带着鼓励的微笑把书放在她的膝上。

“这本书很难,我怕念。”梅格说,心里感激,但对着身边这位富有学识的小姐又感到害羞。

“我来读一点给你鼓鼓劲吧。”凯特小姐读了词藻最优美的一段,读得完全正确,但是毫无表情。

布鲁克先生不作评语。凯特把书还给梅格,梅格天真地说,“我原以为这是诗。”

“某些部分是诗,试读这一段。”

布鲁克先生把书翻到可怜的玛丽大放哀声的那一段,嘴角现出一种奇怪的微笑。

这位新老师用一根长长的草点在书上,梅格就顺从地跟着念。她念得缓慢而胆怯,不知不觉地用她音乐般的嗓音柔和的语调把文字很深的句子念成了诗。起着导引作用的草在书页上往下移动,她很快被那凄婉的文字迷住,忘记了有人在听她念,好像是她一个人在朗诵,并给那苦命女王的话添上一丝悲剧的意味。如果当时她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睛,她一定会念不下去。但她一直没有抬头,因而那一课没有被破坏。

“真的好极了!”当她停顿时,布鲁克先生说。对她不少念错的地方置诸不问,看来他真是“循循善诱”。

凯特小姐抬起她的眼镜,对眼前的戏剧性场面观察了一下,合起了她的写生簿,以一种屈尊的态度说:

“你发音很好,日后会成为一个伶俐的朗读者的。我劝你学习,因为德文对于教师们是一种可贵技能。我得去照顾格雷丝,她正嬉闹着呢。”凯特小姐起身走开,并且耸了耸肩膀自言自语地说,“我并不是来陪伴一个家庭教师的,虽然她确是年轻美貌。这些美国佬是多么奇特的人呀;我怕劳里会给她们搞得很糟的。”

“我先前忘记了,英国人对家庭女教师是不屑一顾的,不像我们这样对待她们,”梅格边说边看着那个带着满脸不高兴神情走开的身影。

“男的家庭教师在那里的光景也不见得好,不幸我知道这一点。对于我们干活的人来说,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美国,玛格丽特小姐。”布鲁克先生看来是这样地心满意足和欢愉,以致梅格觉得羞于为自己的艰难命运而悲叹。

“那么我为生活在这个国家而高兴。虽然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但我到底从中得到了不少满足,因此我不抱怨,我只希望能像你那样喜爱教书。”

“我认为如果你有劳里那样的学生,你是会喜欢教书的。我为明年将不教他而感到十分抱憾,”布鲁克先生说,一面不断用手在草皮上挖洞。

“我想他是上大学去吧?”梅格嘴里问这个问题,但是眼睛补充说,“那么你将怎样呢?”

“不错,他是该上大学的时候了,因为他已作好准备。一等到他去了,我将从军,军队里需要我。”

“我为此高兴!”梅格叫道,“我倒想每一个青年人都愿意去从军,虽然对于待在家里的母亲和姐妹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她悲伤地说。

“我既无母亲,也无姐妹,连朋友也很少,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布鲁克先生苦涩地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把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放在他打好的洞里,盖上了土,就像一座小小的坟墓。

“劳里和他的祖父会很关心你的,我们大家如果听到你受到任何伤害,也会感到非常难过的,”梅格热诚地说。

“谢谢你,这些话听来令人愉快,”布鲁克先生开始说,神情又显得高兴起来。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奈德骑着那匹老马蹒跚而来,为了在年轻的妇女面前显示他的骑术。那一天从此就再也不得安宁了。

“你爱骑马吗?”格雷丝问艾米,那时她们跟着奈德在那野地四周骑了一圈之后站着休息。

“我热爱骑马。过去爸爸有钱时,我姐姐梅格常常骑马,但是我们现在除了埃伦特里以外,不再养马了,”艾米笑着答道。

“告诉我埃伦特里是什么样的,是匹驴子吗?”格雷丝好奇地问。

“嗨,你知道,乔是爱马若狂的,我也是。但是我们只有一副横鞍,没有马。在我的花园里,有一棵苹果树,树上有一根高低正好的低树枝,因此乔把鞍子放在那上面,把缰绳系在树枝往上翘起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高兴,就骑在埃伦特里上颠个够。”

“多滑稽呀!”格雷丝笑道。“我家里有匹矮种马,我和弗雷德、凯特差不多每天在公园里骑,真好玩,因为我的朋友们也去,在罗欧(5)多的是女士和绅士。”

“哎呀,多美啊!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出国去。但是与其到罗欧还不如去罗马。”艾米根本不知道罗欧是什么地方,又不肯问人。

正坐在这两个女孩后面的弗朗克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又看到其他活跃的小伙子们在进行各种有趣的体育活动,便不耐烦地把拐杖推开。贝思正在收集散落在地上的纸牌,抬头一看,便羞怯而又友好地说:

“你怕是累了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请跟我谈谈,一个人坐着真没有味儿,”弗朗克答道,他在家里显然是娇养惯的。

对于羞怯的贝思来说,这简直同要她用拉丁文演讲一样困难。可现在无处可逃,也没法躲在乔的背后,而这可怜的男孩如此渴望地看着她,她也就勇敢地决心试一试。

“你喜欢谈些什么?”她问,一面摸弄着纸牌,本想把它们扎好,可是跌落了一半。

“啊,我喜欢听关于板球、划船、打猎的事,”弗朗克说,他还不懂量力而行。

“我的天!我该怎么办?对这些玩意儿,我一窍不通,”贝思想;在慌乱之中,她忘掉了这男孩的不幸,只希望他能讲讲,便说,“我从来没有看过打猎,但我猜想你都懂得的。”

“我打过一次猎;但我再也不能了,因为我在跳过一个该死的五栅门时摔伤了,从此同马和猎犬就无缘了。”弗朗克说时叹了一口气,这使贝思为自己的冒失而痛恨自己。

“你们的鹿比起我们丑陋的野牛来是漂亮多了。”她把话题转到草原,以解救这个尴尬局面,心里为自己读过乔喜爱的一本男孩子的书而感到高兴。

事实证明野牛能起慰藉和满足的作用,而贝思既急于逗乐对方,便忘掉了自己,毫未觉察姐姐们看见她同一个可怕的男孩在谈话,这一不寻常的情景引起她们的惊讶和喜悦,而在过去,见到这种男孩,她是会要求别人保护她的。

“祝福她那一片好心肠!她怜悯他,因而待他好,”乔说,从槌球场上向她微笑。

“我一向说她是个小小的圣徒,”梅格补充说,好像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我好久以来没有听到弗朗克这样笑过,”格雷丝对艾米说,那时她们正坐着边讨论娃娃,边用橡果的壳做茶具。

“我姐姐贝思只要她愿意,是个十分爱挑剔的姑娘,”艾米说,对于贝思的成功非常高兴。她本想说“讨人喜欢”(6),幸好格雷丝对这两个词的正确意义都不懂,“爱挑剔”听起来悦耳,就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表演了一场即兴马戏,下了狐鹅棋(7),又打了一场槌球友谊赛,这就结束了这个下午。日落时撤了篷帐,收拾起篮子,拔起球门,乘上了小船,整队人顺河而下,放声高歌。奈德动了感情,用颤音唱了一支有着这种忧郁叠句的小夜曲:

孤独,孤独,啊!苦恼,孤独,

接着又唱道:

我们大家都年轻,我们大家有颗心,

哦,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冷冷地分开?

他以一种假装伤心的表情看着梅格,引得她马上哈哈大笑,使他唱不下去了。

“你怎么能对我这样残酷?”他在一片生气勃勃的大合唱的掩盖下轻轻说道。“你成天跟那个高傲古板的英国女人亲密地在一起,眼下又故意冷落我。”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那副样子看来实在滑稽,我忍不住就笑了,”梅格答道,对他那责备的第一部分不予回答,因为记得莫法特家那次舞会的事以及后来的闲言碎语,所以确实是在躲避他的。

奈德生气了,转而在萨莉那儿求得安慰,不无愠怒地对她说,“那个姑娘一点儿风情也没有,是吗?”

“一点也没有,但她是个可爱的人儿,”萨莉回答;她甚至在承认朋友的缺点时也为朋友辩护。

“她无论如何不是一头受过创伤的鹿,”奈德说,试图显示他会说俏皮话,并且说得与年轻的绅士们通常所说的同样成功。

在这一小队人曾集合的草地上,大家亲热地互道晚安、再见而分手了,因为沃恩一家要到加拿大去。当这四姐妹通过花园回家时,凯特小姐在后面望着她们,以毫不高傲的语气说,“尽管她们感情外露,但当你熟悉她们之后,美国姑娘还是挺令人惬意的。”

“我完全同意,”布鲁克先生说。

【注释】

(1)指《圣经》。

(2)即贝思。

(3)1776年初,美国托马斯·佩因发表了小册子《常识》,首先有力地提出了美利坚人的事业,反对英国所强加的殖民地地位。这进一步激发了美国人的反英情绪。

(4)英国水手跳的一种活泼的民间舞。

(5)罗欧是伦敦海德公园里的一条马道。

(6)“爱挑剔”原文是fastidious,“讨人喜欢”原文是fascinating,艾米爱卖弄,但时常用错了词。

(7)一狐追吃十六鹅的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