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狄传 第二十四章

——而且这个故事还——对不起:因为虽然我一直走笔疾书,赶写到这一部分,心里急如星火,而且还清楚它是我必须奉献给这世界的最精彩的部分,然而,现在既然写到这儿了,那就欢迎任何一个人拿起我的笔,替我继续写这个故事——我看出了我要描写的难度——我感觉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

至少,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在这一章的开头,一场最无关痛痒的热病攻上身来,让我在一周里失去了十八盎司的血;所以,我尚存些许希望,这安慰与其在大脑微妙的光环里,不如说在一些血清或血球里,——随它的便吧——一篇祈祷文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我把这件事交给被乞求的神灵,按他所见到的善意激发或充实吧。

祈祷

曾经坐在我爱戴的塞万提斯从容的笔端的最甜蜜幽默的文雅精灵;您天天溜进他的窗棂,您一来就把他牢狱中的幽暗变成正午的辉煌——使他的小水罐有了天酿的芳香,在他写到桑丘和他的主人时,您把神秘的披风罩在他萎缩的残肢31上,把它展开,盖住了他生活中的一切不幸——

——进来吧,我求您!——看看这条裤子吧!——它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全部家当——那可怜的裂口是在里昂扯破的——

我的衬衫啊!瞧它们之间出现了多么致命的分裂——因为下摆在伦巴第,剩下的部分在这儿——我总是有六件衬衣,米兰的一个狡猾的吉卜赛人似的洗衣女工剪去了五件的前下摆——说句公道话,她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我就要离开意大利回国了。32

可是,尽管如此,在锡耶那,我的一把手枪的引火盒被偷走了,有两次我花五个保罗33却只买到两个老鸡蛋,一次是在拉蒂科费尼,一次是在卡普阿——我并不认为想在法国和意大利旅行,只要人们一路上耐着性子不发火,就像某些人34要让你相信的那样,是这么一件糟糕的事儿:颠簸肯定是有的,要不我们怎么会进入大自然摆了那么多娱乐桌的谷地呢。——如果你幻想他们会把车借给您,白白让您把它们颠成碎片,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您不付十二个苏给您的车轮子上上油,可怜的农民该如何得到面包上抹的黄油?——我们实在期望太高了——膳宿费超出一般标准一两个里弗赫——其实最多也就一先令九个半便士——谁愿意为了它给自己的哲学造成混乱?看在上天,也看在你自己的情分上把钱给了吧——双手伸开把钱给了,在您离去时不要把失望留在站在门口的美丽的老板娘和她的闺女的眼神上——再说,我亲爱的先生,您得到的她们每人一个姐妹般的亲吻都值一镑——至少我有过这种经历——

——因为脱庇叔叔的恋情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就好像我自己谈恋爱一般,对我发生影响——我是处在慷慨、友善的最完美的境地;随着马车的每一下震动,我感觉到了最宜人的和谐在心中震颤;所以,道路崎岖还是平坦,那都没有什么区别;我看见的每一件景物或者要处理的每件事物都触动了情感或狂喜的某个秘密的弹簧。

——这些是我听过的最甜蜜的声音;我立刻取下眼镜,以便听得更加清晰——这是玛丽亚;车夫注意到我在倾听,于是说道——可怜的玛丽亚,他接着说(把身子侧向一边,好让我看得见她,因为他正好挡在我们中间),她正坐在河岸上,用笛子吹奏晚祷曲,她的小山羊卧在她身旁。

年轻人在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和表情与一颗多情的心如此协调,于是我立刻发誓等我到达穆兰时一定给他一个二十四苏的硬币,——

——可怜的玛丽亚是谁呀?我问。

是我们周围所有村子爱慕和怜悯的对象;车夫说——只是在三年前,太阳再照不到这个美丽、聪慧、和蔼的少女身上了;玛丽亚的命应该好一点,而不是由教区副牧师先发表她的婚姻公告,然后又搞鬼提出异议——

他接着说,这时玛丽亚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把笛子对在唇上,又开始吹那支曲子——还是相同的音调;——但比刚才要甜蜜十倍:这是献给圣母马利亚的晚礼拜乐曲,年轻人说——可是谁教给她吹奏的——她的笛子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我们都认为这两样都是上天帮的忙;因为自从她心神不安以后,这似乎是她惟一的安慰——她的手一拿起笛子,几乎不分昼夜一律吹奏那首礼拜乐曲。

车夫讲这件事时格外小心谨慎,而且极其自然流畅,让我不禁从他脸上发现了某种高出他身份的东西,如果不是可怜的玛丽亚完全占据了我的心田,我就会盘查出他的身世来的。

这时候,我们几乎到了玛丽亚坐着的河岸上:她穿一件薄薄的白上衣,头发全编成两条辫子,盘进一个丝网里,几片橄榄叶盘绕在一侧,看起来有点怪异——她很美;如果我曾经感受过真正的心痛的全部力量的话,就是在我看见她的那一刻——

——上帝保佑她!可怜的姑娘!方圆各个教区的教堂和修道院,车夫说,为她望了上百次弥撒,——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我们还是抱有希望,因为她时不时地有一段心里明白的时候,认为圣母马利亚终会让她恢复神智的;可是她的父母,因为最了解她,所以对此不抱任何希望,认为她已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当车夫说起这种情况时,玛丽亚吹了一支曲子,充满了忧伤、缠绵、哀怨之情,我情不自禁地跳下马车,去帮助她,在一股热情的驱使下,我不知不觉坐在她和她的山羊中间。

玛丽亚若有所思地把我瞅了一会儿,然后又瞅瞅她的山羊——接着又看看我——然后又看看山羊,如此交替往复——

——哎,玛丽亚,我轻轻地说——你发现了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我恳求公正的读者相信我,正是由于自己愚信人是多么残忍的野兽——我才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不愿苦中作乐让那种不合时宜的现象出现,以猎取拉伯雷撒下的种种风趣——可我承认我的心折磨着我,想到这件事我就非常痛心,于是我发誓我要在自己的余生中大力推崇智慧,说些严肃话——决不——决不在有生之年跟男女老幼调笑、嬉戏。

至于给他们写些废话——我相信,还是有节制的——不过我把它留给世人好了。

再会,玛丽亚!——再会,可怜不幸的姑娘!——什么时候,但不是现在,我可能会听见你亲口对我诉说你的悲伤——但是我失望了;因为那一刻她拿起笛子向我诉说一个那么悲哀的故事,我只好站起身来,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轻轻地向马车走去。

——穆兰的客店真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