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 好像有人在哭泣

等着假面具。可是,戴假面具的总也没有来。大概,这只是一种传闻。但人们毕竟等着假面具。

门铃叮当响了:声音显得胆怯,好像是有个不曾被邀请的人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请求让他从弥漫着潮湿的毒雾和泥泞的马路上进屋里来;然而没有答复他。于是,门铃叮叮当当响得更厉害了。

好像有人在哭泣。

这时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从两个可通行的房间里跑过来,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竟亮堂堂的空无一人。那边,在前厅的入口处,她试探地敲了敲门,门上带金刚石的多棱手把轻轻转动起来了。当门与墙之间留出足够的空当时,空当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直套到鼻子的黑色假面具,那眼部的开口处放射出两道炯炯发亮的小火光。

十岁的女孩子这时发现墙和门当间有个假面具,眼部开口处两道不善的小火光正对着自己;整个假面具都伸进来了,上面轻轻缠着呈花边形的黑胡子;胡子下边,在门旁沙沙响着慢慢显露出的一身锦缎。于是十岁的女孩子开始对准那眼睛惊恐地举起自己的小棍子,然后她高兴地笑了,拍着手嚷嚷起来:“瞧,假面具来了,来了!”并急忙向穿廊式房间的深处跑去,跑到那个弥漫着青灰色烟雾的地方,脸色阴郁的教授像一头象似的正站在那里。

一个浑身血一样鲜红的多米诺的人拖着自己的锦缎斗篷,一步步顺着打过蜡的镶木地板走来;斗篷在一块块镶木板上泛起鲜红的涟漪般轻软飘忽的反光;它像一堆不稳定的血从一小块镶木板淌到另一小块镶木板,把大厅染成一片通红。一些沉重的腿脚迎面过来了,一双双大皮鞋从远处对着多米诺式斗篷嘎吱嘎吱响起来。

结结实实站在大厅里的自治局活动家,这时变得不知所措了,他一只手抓着自己的一撮胡子。当时那孤独的多米诺式斗篷好像默默地在恳求别把他从这幢房子里撵回到彼得堡的泥泞中去,恳求别把他从这幢房子撵回到浓密的毒雾中去。自治局的活动家显然是想开个玩笑,因为他在咯咯地响,可是当他试图把自己的玩笑用语言表达出来时,这玩笑变成了乱七八糟很不连贯的东西:

“嗯……是的——是的……”

那多米诺以整个直挺挺的、恳求着的身子迎面朝他走来,迎面朝他伸出一只红色的沙沙作响的胳膊,并从自己耷拉在拱起的肩膀上的脑袋上稍稍盘旋着升起一条透明的花边。

“请告诉我,您——假面具?”

沉默。

“嗯……是的——是的……”

可假面具在恳求;假面具的整个伸出的身子——在空当间,在油漆泛起的亮光处,在一堆自己的反光上奔跑而过;独自孤零零地在大厅里来回转。

“这真是开玩笑……”

假面具又向前飞跑起来,红色的反光也跟着向前滑。

现在,自治局的活动家气喘吁吁,开始退却了。

突然间,他挥了挥手;然后他转过身子;天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急忙——回到自己出来的那个地方去,那里有天蓝色的电灯光照着,天蓝色的电灯光下,烟雾腾腾中模模糊糊露出统计学教授正拱起常礼服站着;但他差点儿被一串跑过来的小姐撞倒——她们的带子在飘扬,科季里昂舞曲下做游戏用的叮当响的小玩意儿在空中飞舞,唰唰唰响着形成一个个特别的形象。

这叽叽喳喳的一串跑过来观赏那无意中闯入的假面具;然而,这叽叽喳喳的一串在门边上停了下来,它的欢乐的喧哗突然变成了低沉的呼吸声;这低沉的呼吸声终于停止了;一片沉重的寂静。有位勇敢的见习军官忽然在一位小姐背后朗诵起来:

您是谁,您是谁,严峻的客人,

命运交关的多米诺?

你们看——它把自己

裹在鲜红的斗篷里。

而多米诺则踩着打过蜡的地板,在亮光下,踩在自己的反光泛起的涟漪上可怜巴巴地跑到一边,从通风小窗进来的阵阵寒风刮得鲜艳的锦缎斗篷呼啦啦响。可怜的多米诺:它仿佛是人赃俱在被抓获了,它继续一个劲儿向前倾斜着;伸长的身影;它向前伸出一只沙沙响的鲜红的胳膊,就像在默默地恳求大家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彼得堡的泥泞中去,恳求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潮湿的毒雾里去。

见习军官也停下来了。

“你倒说说,多米诺,在彼得堡大街上奔跑的不就是你吗?”

“先生们,你们没有读今天的《彼得堡记事》?”

“有什么消息?”

“又是红色的多米诺……”

“先生们,这是愚蠢。”

孤独的多米诺继续保持沉默。

前面一位低着脑袋的小姐,就是严厉地眯起眼睛瞧着不速之客的那位,突然——富有表情地悄悄对女友说了点什么。

“愚蠢……”

“不,不,有点不舒服……”

“可爱的多米诺大概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又是多米诺……”

“对,我们同它没有什么可干的……”

“可又是多米诺!”

孤独的多米诺继续保持沉默。

“你想要茶和三明治吗?”

“不想要这个吗?”

见习军官这么嚷嚷着,举手经过小姐们花花绿绿的头顶把一堆碎纸屑沙沙沙地撒在多米诺上。空中顿时架起一条拱形的纸屑带;而当它的一端咝咝沙沙落在假面具上时,那拱形的纸带松开着疏软下来,飘落在地板上。多米诺丝毫没有察觉这滑稽的玩笑,只伸出双手,恳求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彼得堡的马路上,恳求别把它从这幢房子撵回到浓密的毒雾中去。

“先生们,我们到这儿来……”

接着,一串小姐便跑过去了。

只有那个站得离多米诺最近的小姐迟疑了一会儿;她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多米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毕——竟……这……这有点儿不对。”